11.
他聽到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老舊而抒情的旋律,悠揚的小喇叭節奏輕快,溫柔的女聲唱著繾綣的曲調,從他理應空無一人的家中響起。
他立刻繃緊全身神經。
有人入侵他的住所。
是誰?
他在腦中思考任何可能性,快速過濾會這麼做的人選。確實有幾個人有可能做出這麼無聊的舉動,像是悶聲不響就潛伏到別人家裡,美其名是要給他們一個驚喜,然後順帶幫別人改造了電視或遙控器的億萬富豪;或是已經來地球這麼久了,卻仍然分不太清楚客套話跟真心邀請的高個男;那個紅髮女特工也曾經這麼做過,只是為了想看看他有沒有私生活。
不過他應該跟他們警告得很清楚了,他需要一點私人的空間,順帶讓他們看了一下如果他以為自己遇到竊賊或強盜時盾牌會往牆裡扔多深,而那之後他們就很少這麼做。
那麼現在在裡頭的又是誰?
殺手?搶匪?小偷?
雖然他不認為會有人這麼無聊,在作案前還先打開音響好生享受一番,但是他確實看過很多擁有無聊小癖好的人,像是跟屍體合照的法醫——那是個挺令人毛骨悚然的經驗,他不太想回想。
他悄悄推開門,盡量不因為太過老舊的門軸而發出任何噪音。
一進屋就聞到一股嗆鼻的血腥味。
他往音樂聲的方向走,從正在播放的曲調時不時會產生極小幅度的走音這一點,他輕易認出那是他客廳裡擺的黑膠唱片機。那臺上了年紀的唱片機是他好不容易從二手市場淘來的,因為唱盤的唱針有點歪斜的緣故,在某些音上總是會走音,不管撥放什麼曲子都一樣。他試圖送修過幾次,但最後總是在拿回來的幾天後就會開始走音,屢試不爽。幸好不大影響音樂本身,如果不仔細聆聽幾乎不會發現,他也就自在的當成一種特色。而這樣的損壞現在已經很少人會修理了,人們已經習慣淘汰舊事物,直接換新對他們來說更便宜也更輕鬆。
而他或許更念舊一點。
他舉著盾,提高警覺小心翼翼沿著牆走,盡量不讓皮鞋在地板上踏出太重的跫音,最後在拐角處,他靠著盾牌的反光在自己的客廳躺椅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Nick Fury。
Fury坐在那裡,整個人仰躺凹陷在客廳唯一柔軟的椅子內,閉著眼睛呼吸急促嘴唇發白,細微的水滴聲響不明顯的混雜在音樂當中。他定睛看去,注意到深褐色的血液在木質地板上蜿蜒出一個小小的湖泊,從中心規律而緩慢的漾起波紋,那明顯是遠超出一般傷口的失血量,Fury明顯受了重傷。
「我可沒給過你鑰匙吧?」他出聲,看著Fury警覺的從假寐中驚醒。
這不自然,他是說,他跟Fury的關係根本沒這麼好,不是那種會笑著給對方療傷的關係。何況就算Fury受了傷也不應該來他家,神盾局的醫療明顯會比整個公寓裡只有一個巴掌大小的醫藥箱狀況好,而且說真話他根本不知道裡面的藥水過期沒,那是他兩年前習慣性地買了之後就擺著再也沒動過的東西,因為他買完才發現原來根本已經不會有人用到了。
太習慣了。
那就像是孩子們的安心毯或是睡前一定要抱著的熊娃娃,醫藥箱裡總是要有防止哮喘的藥以及退燒藥,還有專門拿來揉散瘀青的藥酒,甚至還有紅藥水等等的,沒有準備他就渾身都不安心,一定要傻傻地買齊,放在電視櫃底下的最外面,櫃子一打開就最容易拿到地方,他才能在晚上睡個好覺。
他可不認為Fury會認為過期的藥對槍傷有極佳的療效,那麼他為什麼來這裡就很令人困惑了。
於是,出於各種疑惑跟堤防,他與Fury一開始的對話都像是在看不見光線的黑夜裡互相拋球,不但希望對方能準確分辨出自己扔出去的時機不被球砸到,還希望對方能夠好好的把球給接到,再扔回來給自己。他不太擅長這個,而這件事本身就是困難的近乎不切實際,他們的隱喻與對對方的了解都不是來自同一個世紀,這讓解讀對方話中的密碼這件事變得更加困難。
不過幸好現代科技還有手機這麼方便的東西,在Fury在手機發著淡淡螢光的螢幕上寥寥的打上數個字之後,他立刻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神盾局裡有內賊。
這就是為什麼Fury沒辦法去接受醫療,而必須來他這個小小破破的公寓裡面暫避風頭,或許一部分也是覺得他能夠護住他。
正當他在心裡盤算著究竟是要聯絡Clint還是Natasha,而他們兩個人又有誰是更值得信任的那一個的時候,他的眼角餘光注意到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而後在那瞬間他突然聽見了異常急速的破空聲響。
但已經來不及了。
三聲接連的槍響,Fury倒在地上。
「別相信任何人。」Fury只來得及把一個小小的隨身碟交到他手上,就沒了聲音。
他從被風吹開的一小條窗簾縫隙,看見斜對面的樓頂有一個黑影閃動,速度非常快。他家的窗簾根本沒拉開,連要看到屋內的情況都是極度不可能的事情,而且Fury待著的位置很好,從窗外根本不可能看見他的身影。
但子彈是從牆後來的。
玻璃甚至是完好的,連一丁點碎裂的痕跡都沒有。
他有個不可能的猜想。
住在隔壁的那個護士衝了進來,喊著自己身為特工的身分。13號,真是不吉利的數字,不過他早就猜到了。怎麼會有那麼剛好每次他任務回來時她就剛好在家,即使她沒有在他面前出現,他仍然能從屋內的燈光和腳步聲中判斷這個事實,再加上那種小心翼翼的禮貌說話方式,跟神盾局內所有特工對他的態度如出一轍。
他可是知道紐約一直都不是這麼友好的地方,他更習慣把拳頭砸到別人的臉上,把腳踢到別人的屁股上,讓自己的四肢和其他人來一場好好的親密對話。
而不是微笑著好好應對那些煩人的事。
他立刻就把Fury交給她——反正現在提防她也已經來不及了,她手上的槍足以在一秒鐘之內讓快死的Fury死的不能再死——自己則是連忙抓起盾朝那個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快速的跑著,試圖追上那個在屋頂縱躍的影子,在這樣的速度下他控制不太住,只能瘋狂的加速,衝破一切擋在他面前的事物,一邊瘋狂的在腦中理著思緒。
有一個可能,就是Fury亮起手機燈光的那個瞬間,那個殺手就是在等這一刻。
沒有燈光的室內亮起燈的那一刻。
那個殺手不需要待在窗外能夠看的見他們的地方,那樣是意味著雙倍的危險,因為能看的到他們就表示他也有機會被他們看到,Fury是一個多謹慎的人,他一定會注意這樣的情況,所以為了避免暗殺失敗,那個殺手需要的是一個鏡子。
放在兩棟大樓中間,像是三角形的第三個點,能夠看到屋內燈火亮起那瞬間的鏡子。
那就是他眼角的一抹閃光。
靠著推算風速與距離,只要殺手看見鏡子裡亮起燈光,不管是手機微弱的螢光或是其他更明顯的燈光,就能立刻靠著推算位置來準確瞄準到光線,也就是Fury的位置,而那就是為什麼子但穿牆而過。
因為面前就算是牆也無所謂。
他感覺心裡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怖感,這幾乎是他所見過最強的槍法跟眼力,一直以來他都只知道有一個人能做到這樣的事。
還有上次那艘船上的影子。
他突然在奔跑的過程分心想起那顆貼著他的頭劃過的子彈,還有那個冰寒徹骨的鐵櫃。
說不定那個人也辦的到。
屋頂上的影子動作非常快,輕手輕腳的在屋頂上高速穿梭,像是隻靈巧的蝙蝠,或是沒有重量的影子,在燈光的間隙下閃躲,腳步靈敏的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跟的非常吃力,笨重又跌跌撞撞的不斷在牆上發出噪音,全身的肌肉像是在這瞬間都想跟他作對一樣的抽動著,反抗著他的意志,但是他仍然很快,快到跳躍時飛躍了整整一條馬路。
那個影子就在他的面前。
沒有多想,他把盾牌直直的朝著那個人奔跑的背影扔了出去,絲毫沒有控制力道。
在盾牌飛出手的那一瞬間他就有點後悔了,較常人大上數倍的力道可能會讓盾牌打斷那個殺手的脊椎,讓他再也舉不起狙擊槍,這讓一瞬間覺得有那麼點惋惜。他本來只是希望阻止他逃跑,因為他必須要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了Fury,對對方造成致死的致命傷並不是他的本意。
他的思緒很快,但在還沒有結束前,一個規律而清脆的金屬聲響起,像是鱗甲一吋一吋摩擦的聲響。
那個殺手接住了盾。
這是第一次。
這是第一次有人能接住Captain America的盾。
他愣愣地看著那個殺手,臉上黑色的眼影和半臉的面罩,在黑夜裡與其說是活人,看起來更像是一道鬼魅的影子,夜風把那頭深棕色的及肩長髮吹的凌亂,眼睛裡灰綠色的瞳眸無神的望著他,左手臂明顯的金屬光澤,在沒有月亮的夜裡被樓底下路燈的光反射的微微發亮。
那個影子把盾扔了回來。
他慌亂的接住盾,但那上頭的力道卻意料之外的沉重,重擊讓他整個人向後滑了一大段,幾乎要被推到樓外。當他好不容易站穩,再次抬起頭時,面前那道黑色的影子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街道裡了。
他盯著那個人消失的方向,不安和疑惑同時在那瞬間拜訪了他的心。
他覺得那道影子非常熟悉,那雙綠色的眼睛輪廓在他記憶中異常的鮮明,說不定有可能是他曾經認識的人。
但怎麼可能呢,那些人早就都已經死去了。
已經過了七十年了。
警笛聲從遠處響起,似乎是槍聲引起來其他人的通報,但鳴笛聲很快就被擋在幾個街口之外,應該是13號特工通知了神盾局裡的人封鎖現場,接下來一切將會由他們接管。他快步下樓,在自己的公寓門口看見Natasha焦急的臉。
渾身是血的Fury躺在擔架上,被救護人員運上救護車。
胸口毫無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