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些拿著發出藍光的奇怪武器的人並沒有殺了Bucky他們。
他們被團團包圍,仍存活的人被示意放下武器,而那些試圖舉起槍反抗的人都被一束束藍色的光芒擊成灰燼,連個影子都沒留下。有些人逃走了,Bucky聽到追擊的槍聲,但大部分的人都被留在這裡,足足上百個。
很快的,先是第一把槍落地,接著第二把,第三把,最後武器撞擊地面的聲響接連的像是短暫的驟雨聲。
「怎麼辦?」
Bucky聽到身邊有個聲音問,他轉頭,對上一張染著焦慮的臉。
那張臉屬於一個剛補進隊伍不久的新兵,吃飯時Bucky見過幾次,時常神采飛揚的咧著嘴角。但現在那張臉神色緊張雙脣發白,雙手顫抖著,額頭上冒出點點冷汗,Bucky幾乎可以清晰的聽到他的牙齒互相撞擊的聲音。
Bucky定定的看著他,先是看到了他眼裡的驚懼與害怕,接著才看見自己的倒影。
從倒影中,Bucky這才發現,原來他的表情同樣僵硬死板,帶著黑色的絕望,他根本不像自己想像中冷靜。他手裡原本緊扣的板機緩緩鬆開,臉上掛上了苦笑。
「投降吧?!笲ucky把他的槍,他的甜心拋在地上,槍管被濺上淺淺的泥土,落地只發出一聲輕響,卻沉重的宛如天際的雷鳴,「投降才有逃出去的希望?!?/font>
「我們能逃出去嗎?」
「會的?!笲ucky回頭看了一下綠的看不見盡頭的來路,「我們會的。」
他想再看到他的Steve。
他們被俘虜到對方營地裡。
Bucky注意到這似乎是個正在轉移的據點,到處都是凌亂散落的物資,一箱一箱隨便靠著營帳放著,不停的有貨車的聲音開動開遠。他們被迫在一處空地蹲成一圈,雙手都背在頭後,那些拿著武器的人顧著他們,眼神裡染著瘋狂的熱情。
異樣的詭異瀰漫四周,Bucky只能全身繃緊提高警覺,沒過多久就聽到一串模糊不清的德語從遠處傳來。
「……Schmidt閣下……新抓到一批士兵?!?/font>
「把他們帶到克羅伊茨貝格,那裡需要……實驗?!?/font>
還來不及蒐集更多的情報,就有人拿著繩索走了過來。他們每個人都被緊緊綁住,接著像是行李一樣被粗暴的推上一臺貨車,像是沙丁魚罐頭一樣層層疊疊的擠在一起。
「他們要把我們帶去哪裡?」有人小聲地問。
Bucky沒有說話。
那個陌生的地名在Bucky的舌尖顫動,他確定自己一定至少聽說過一次這個名字,但那會是在哪呢?他絞盡腦汁的回想任何可能的情景,他記得那是在一個陰暗的、沒有光線的地方,氣味混濁而難聞,血腥味與穢物的味道混在一起。
對了,那個德國戰俘。
那個德國人提過一次,他的家在日耳曼尼亞,在上次的轟炸裡千瘡百孔,他們的紀念碑被炸個粉碎,就在最高的十字山上。
「柏林?!笲ucky輕輕的說,「他們要帶我們去柏林的十字山?!?/font>
他們將橫越大半個德國。
接著是數十個小時痛苦而沒有盡頭的旅程。狹小的車廂裡擠了太多的人,每當車子顛簸,他們就像是一袋馬鈴薯,即使只是互相撞擊也能在彼此的身上造成疼痛的凹痕,數十個大男人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可怕的嚇人,但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心思都被移動的旅程囚禁了。
幸好的一點是,每過四個小時,車子便會停下。
他們會被全部趕下車,像是畜生一樣輪流去處理生理情況,或是獲得一些糟糕,但足以果腹的食物。偶爾Bucky會聽到輕響,那是藍色的武器發射時發出的滋鳴聲,接著他們的空間就會變得寬廣一點。
絕望又灰暗的氣氛充斥在他們中間,讓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染上了死氣。即使他們仍然活著,但沒有什麼比看著自己一步一步離死亡更近更令人瘋狂的事了。
在第三次下車時,Bucky注意到那個輕響連續響了幾聲,甚至遠遠的傳來斥罵聲,近乎瘋狂的語調。
Bucky舔了舔唇,他的嘴唇已經因為缺水乾裂嘗起來有淡淡的鐵鏽味,喉嚨也像是火燒一般的嘶啞,幾乎要沒辦法把那些乾硬的乾糧吞進嘴裡,但他仍然吃著,用力的把那些食物的碎片嚼成粉塊,和著口水奮力一口一口的吞著。
他不能理解那些破碎的德語想表達什麼,但是食物和休息很明顯的表明這些敵人的意思:他們不希望我們死。
那麼他就會活著,想盡辦法活著。
「你們應該慶幸。」趁著看守的人不注意,Bucky突然輕聲的說。
「慶幸什麼?我們等等才會死嗎?」有個老兵沒好氣的說,狠狠瞪了Bucky一眼。
「慶幸這個?!笲ucky晃了晃手上的軍用乾糧。
「慶幸他們不想餓死我們?」另外一個聲音問。
Bucky挑挑眉,「慶幸這不是英國做的。」
眾人愣了一下,有種陌生卻很熟悉的滋味在他們嘴角邊跳著,是幾個小時之前他們還記得,這幾個小時卻突然被他們拋到世界的盡頭的滋味。他們情不自禁嘴角上揚,眼裡的死氣和絕望散去了一點。
他們不能再多說什麼,因為看守的人走回來了,帶著憤怒的神色。
但事情至少有了點不一樣的變化。雖然他們仍然被綁著,悲慘的依舊身為戰俘,等待著他們的未來可能非常糟糕,甚至糟糕也不足以形容,但他們看向Bucky的眼裡都閃著跟方才不同的神采,那是淡淡的感激和希望。
Bucky鬆了一口氣,他們不能絕望。
他不能放棄希望。
將近兩天的旅程,當車子緩緩停下,遮蓋著全車的棚蓋被拉開,他們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睛時,看見的是不見天日的昏暗環境。
像是個工廠。Bucky心想,打量著那些裸露在外的管線與器具,或許是佔領了某家工廠改造而成的基地,他慢慢跟著那些士兵粗暴的命令爬下車,一串一串的被繩子牽著,往更黑的隧道帶去。
四周並不是很冷,或許是因為這裡連個窗戶都沒有,各式各樣被悶住的味道衝入他們的鼻腔,令人作嘔。沒過多久,在經過兩道向下的樓梯後,一整條走廊旁的牢房出現在他們面前。那些士兵拿著武器,把他們每十人分作一批,壓進鐵柵欄後的牢房裡。
那些鐵柵欄裡有的已經有人,面黃肌瘦的倒在地面,暫時還沒死去,但距離死亡大概只有一線之隔。Bucky盡量觀察著四周,試圖尋找任何能逃出去的漏洞。
他被塞在其中一間房裡,同時被塞進來的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陌生面孔。房裡的角落早已有了居民,一個人坐在光照不到的影子裡,臉孔藏在低垂的陰影底下,呼吸安靜緩慢的像是已經死去。
「他死了嗎?」
Bucky聽見有人輕輕的問著。
「我還沒死?!鼓吧穆曇粽f。
角落的那個身影動了一下,抬起一張面黃肌瘦的臉,雙頰凹陷,半長的頭髮髒亂而糾結,眼神裡灰暗的絕望在那個瞬間準確的對上了他們的臉,發出了像是含著痰的沙啞笑聲。
「又來一批新貨,來自哪裡?美國?英國?」那個人問,接著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之前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算了,那不重要,反正你們全都會死?!?/font>
Bucky一開始還沒明白那個人話裡的意思,直到幾個小時後,第一份食物和清水發了下來。
那是一隊士兵用一臺生鏽的推車推過來的,久未上油的輪軸隨著移動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們沿著牢房一間一間的發著,速度異常緩慢。Bucky他們的房間接近走廊的最末尾,一直到最後才輪到他們。
推車上頭放滿的食物已經被拿空了一半,但剩下的部分看起來也很糟糕,用鐵桶裝著的清水也不是非常乾淨,底部有著沉積的泥沙,但是勉強可以入口。
「食物給幾人份?」其中一個士兵漫不經心地問。
另一個看進房間內,用手指點了點:「六個?!?/font>
Bucky回頭,發現陰影裡的那個身影似乎沒被他們算到,他們應該是七個人。
「七個。」Bucky說。
計算人數的那個平頭士兵愣了一下,抬頭確認了好一陣子才肯定剛剛是Bucky開口對他說話。
「你說什麼?」他不可置信的問著。
「我們有七個人,最角落裡還有一個?!笲ucky盡量平靜的說著。
「居然還要囚犯來教你……」推著推車的另一個士兵低聲地笑笑,瞬間平頭士兵的臉上就流露出感覺被冒犯的微妙憤怒。
「你,過來!」平頭的那名士兵粗暴的吼著,掏出槍兇猛的敲著鐵柵欄,瞪著Bucky。
Bucky依言往前站了一小步,遠離眾人,更貼近鐵柵欄了一點,他的視線緊緊地盯著那把揮動的槍枝。
「喂!別幹傻事!」推著推車的士兵急忙的拉住平頭的那位,「你別忘了他們是拿來做什麼的!」
平頭士兵不耐煩的揮開了阻攔的手,「我沒要做什麼,只是讓他們多盡到一點用處!」他手上掏出一把白色的藥丸,足足有五顆,「你,過來,把這些吃下去?!?/font>
「這是什麼?」Bucky問。
「吃就對了。」平頭士兵手上的手槍上了膛,「或者你繼續問,我一槍打死你。」
Bucky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沉默地把手伸到鐵柵欄外,接過了那五顆白色的藥,一把吞下。
「婊子。」那個平頭的士兵惡狠狠地罵著,露出了殘酷的微笑,把乾的像泥土的麵包和裝水的鋼杯都砸到Bucky身上,把他潑的半濕,「晚點有你好好享受的。」
其他人也被強迫一人吞下了一顆藥,拿了屬於他們的那一份食物,只有坐在陰影裡的人影拒絕了食物跟水。
「餓死你,老瘋子?!?/font>
平頭士兵朝地面啐了一口唾沫,就落在Bucky腳邊,接著推著推車走了。
那個角落的影子看著Bucky,用憐憫的幾乎像是在看已死之人的目光看著他。
「你知道那藥是什麼?」Bucky了然的問。
「我不知道?!鼓莻€身影說,把頭又低了下去,像是說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但我知道吃了會發生什麼。」
遠遠的,突然傳來一聲哀鳴。
「開始了?!顾f,「很快的,你們都會死?!?/font>
Bucky突然醒來。
他試圖從地面上爬起來,但那瞬間他全身的骨頭都抗議的傳來虛軟的疼痛感,讓他只能散架的又躺回地面。汗水濕透了他的衣服,讓他全身都泛著難聞的味道,臉頰和額頭傳來微涼的溼潤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全身都已經夠慘的了,這時他的腹中卻隱隱約約作響的聲音。
「好餓……」他喃喃的念著。
「你還活著?」一個聲音說。
Bucky眨了眨眼睛,覺得眼前模模糊糊的,這時候一個有著奇怪鬍子的腦袋卻突然湊到他的面前。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那個人說,金色的鬍子不斷隨著說話擺動。
「我怎麼了?」
Bucky感覺喉嚨又乾又渴,像是被烈日曝曬了整整三天,又像是吞進一杯滾燙的黃沙。
「你昏過去整整一天?!褂兄鹕E子的人回答,順手把掙扎中的Bucky扶到牆邊靠坐,「都是那些該死的藥!」
「發生什麼事?」
Bucky記得自己似乎聽見許多淒厲的慘叫聲,但對於發生什麼事卻感覺模模糊糊的。他的記憶停留在吃完藥沒多久,還啃著乾硬無味的黑麵包時,突然就有一把火燒般的疼從胃裡開始往全身漫延,痛到極致時他似乎還拿頭撞了牆壁跟柵欄,骯髒的指甲縫裡還殘留著緊緊摳住鐵欄桿留下的鐵屑。
「那些藥有問題,吃完之後有人死了。」他說,Bucky這才注意到房間裡只剩下五個人,包含那個陰影裡的影子,「屍體都被那些人拖出去了。說真的,我沒想過你會活下來,你是怎麼辦到的?你吃了那麼多,還躺在那裡足足一整天,頭燙的像是一塊燒紅的鐵,身體卻冷的像冰。那些士兵幾次過來看。發現你還沒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真是詭異。」
「可能因為我吃過更多難吃的東西?!?/font>
Bucky艱難的對著他扯出一個友善的微笑,舔了舔唇,感覺喉嚨泛著甜腥的味道。他感覺自己似乎好了點,多了點力氣。
「兄弟,佩服你。你叫什麼名字?」金鬍子男問。
「James Barnes,叫我Bucky?!?/font>
「我是Timothy Dugan,或者你可以叫我Dum Dum。」Dum Dum把一邊放著的一塊黑的看不出來本來是什麼形狀的東西放到Bucky手上,「來點麵包?或者該說可能是麵包的東西,大概吧?!?/font>
「我似乎沒別的選擇了?!笲ucky皺著眉頭咬了一口,難吃的嚇人的味道讓他訝異的笑了出來,「像是在嚼木屑,但,還是感謝你。」
「兄弟,木屑說不定還好吃多了。」Dum Dum認同的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胃裡有了點重量之後,Bucky很快覺得自己好了很多。
但他們待著的環境很糟。鐵柵欄圍成的空間只有短短的幾個手臂長,卻被塞進五個成年的男子,身材高大的Dum Dum不只一次喃喃念著這件事,抱怨一揮手就能打到別人的屁股或是卵蛋。其中一個角落有個溝,是他們解決生理需求的地方,不斷的有臭味從那裡飄出。
「這裡真是糟透了?!笲ucky說。
「還能待在這裡你就該慶幸了?!菇锹涞哪莻€影子說,咳了一聲,「被帶走的人從來沒有回來過?!?/font>
「被帶走?有哪些人被帶走了?」Bucky立刻問。
「強壯的、英俊的,就像你這種樣子的,他們最喜歡?!褂白有π?,「他們很快就會帶走你,就在你吃下那些東西卻能沒事之後。」
「什麼意思?」Bucky試圖追問,但那個影子只是靠在牆邊,一動也不動。
「別管他,他一直在說一些胡話,大概是餓瘋了。」Dum Dum揮了揮手,「照他說的我們大概已經死了上百次。」
「他待在這裡多久了?都沒吃東西?」
「至少比我們久很多,說不定有幾個禮拜了,從我們被關進來之後我就沒看他吃過,大概是因為不想碰那些藥,我倒是寧可被毒死也不想餓死?!笵um Dum聳聳肩。
「我也是。」Bucky微笑的咬了口麵包。
下一次推車經過他們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Bucky本來靠著牆近乎睡著,卻被刺耳的輪軸摩擦聲喚醒,然後他立刻注意到如同針刺一般的視線。像是Dum Dum說的一樣,那些士兵幾乎是驚恐地看著他,竊竊私語後立刻離開。
Bucky覺得不太妙。
沒多久,士兵們又簇擁著一個矮小的白袍男子出現。白袍男子快步跑到Bucky他們這間牢房外,把臉緊貼在鐵柵欄上,柵欄把他的臉壓的扭曲,他上下打量著Bucky,小眼睛裡閃著近乎瘋狂的熱情跟歡欣。Bucky感覺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老鼠,渾身發毛。
「非常好,非常好。就是他了?!拱着勰凶訚M意的說,聲音裡充滿極度的歡快,「把他帶到我的實驗室。」
Bucky踉蹌的被士兵們拖出牢房,還泛著疼痛的虛軟身體根本無法掙扎,甚至連站穩都不容易。他只能勉力的回頭給Dum Dum一個微笑,接著手臂就被士兵架住,後腰也被槍給抵住,他只能整個人被拖在那個矮小的白袍男子背後,一步一步的往地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