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崇禎下達最後一道詔書,若大的皇宮無人回應,只有身旁隨侍太監王承恩,入夜,他走上了煤山,留下了最後的遺言:
「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髮覆面,任賊分屍,誤傷百姓一人。」
言畢,上吊自盡。
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國運告終,這王朝經歷了太多故事,刀光劍影的日子、歌舞太平的盛世,最後它乘載了太多傷痕,它的身影褪色了,它的聲音、它的輝煌,還有那慷慨激昂的事蹟,都將走入歷史,化做斑斑史跡。
時間往前回朔
駐紮於皮島的毛文龍,站在岸邊迎接袁督師的到來,袁督師自寧遠決戰後,開始著手經辦遼東,手下遼東鐵騎,屢屢在野戰挫敗後金大軍,當時遼東名將如雲,大明朝最能打得都在遼東了。
袁崇煥登上了皮島,談笑之中,緩緩拿出崇禎帝授予的寶劍,這把寶劍不一般,它是尚方寶劍,袁崇煥手握寶劍,下達了十二道罪,法辦毛文龍,一代名將毛文龍遭到了誅殺的命運,毛文龍何罪?罪名很簡單,因為皮島遠在遼東之外,毛文龍的軍隊儼然一副半獨立的軍旅,加上毛文龍時常襲擊後金,那些掠奪的物資,都被毛文龍扣了下來並未上報,而他就是依靠著這半游擊的方式,長年與後金周旋。
但袁崇煥怒了,身為遼東統帥的他無法指揮毛文龍的軍隊,兩人的摩擦由來已久,最後他一不做二不休,先殺了這廝再說,於是毛文龍死了,皮島丟了,毛文龍的手下作鳥獸散,其中有三位將領,日後將掀起波瀾,他們是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他們本是礦工,為了生活跟著毛元帥,後來落草為寇,最後跟著後金入關,當起了藩王。
幾年後鬧出了一齣反清復明的插曲,這三人的一生,就是一場時代的悲劇。
袁崇煥殺了毛文龍,但他的生命也進入倒數了,他的老師孫承宗,將一生的經驗無私的教給了這位學生,卻無法挽回他的命運。
毛文龍走了,後金終於無後顧之憂了,然而關寧錦防線在前,後金苦無對策,眼看冬天即將來臨,窮到發不出紅包的皇太極,決定放手一搏。既然關寧太硬啃不動,那咱們繞道去。
他一路奔襲,抵達軍事重鎮尊化,大明十三邊烽火遍起,皇太極入侵驚動了袁崇煥,他派遣了趙率教領著一批勁旅迎敵。
趙率教馬不停蹄,拚死要將皇太極擋在尊化,然而寡不敵眾,趙率教陣亡了,他沒有違背諾言,履行了軍人的職責,後金實行了屠城,弔詭的是屠城後,他們將尊化視為王業寶地。史書至此,只能搖頭嘆息,上萬無名孤塚,成就一段後金霸業。
皇太極的騎兵,勢如破竹的衝向北京,北京起用老將孫承宗,孫承宗如鐵壁般的佈署,死死的拖住了皇太極,然而他的學生袁崇煥並未如期與後金決戰,袁崇煥在等,他要等皇太極進攻北京,這樣他才有機會夾擊。
然而他忽略了一點,這裡是天子腳下,多疑的崇禎眼見袁崇煥只追不擊的動向,氣急攻心,北京城下的百姓哀號遍野,度過了惶惶不安的五日。
終於袁崇煥逮著了機會,此戰他發揮了絕佳了謀略,率領遼東鐵騎打了一場英勇無比的保衛戰,他在城下拼命,然而不知屠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了。
戰敗的皇太極倉皇撤退,戰勝的袁崇煥丟了性命。
袁崇煥,一位天資平庸,卻刻苦努力的人,他遇上了最好的老師,碰上了最亂的衰世,一介書生,死守寧遠、絕處拚殺,最後北京城下,他無負此生所學,光榮的戰勝後金八旗,但他自私驕傲、囂張跋扈,他堅持著未竟之志,大明朝是否會因為他而延續國祚,我認為不會,他終究只是時代的過客。
一生事業總成空,半是功名在夢中,
死後不愁無將勇,忠魂依舊守遼東。
此戰之後,朝廷上下只剩孫承宗了,白髮皤皤的孫學士,家也沒回拉著親兵便往前線跑,忘了說他的親兵不到一百人,這是他的全部了,到了前線,他找來了逃命的祖大壽、馬世龍,關寧鐵騎一字排開,孫學士來了!
當年我孫某在關外拼命時,你皇太極還沒出生呢!
孫學士的親兵奮勇向前,緊接著是關寧鐵騎,一陣暴打之後,後金死傷上千人,還搭上了一位貝勒的命,就這樣一群健壯的後金大軍,被本來準備逃命的遼東軍殺翻了天,孫學士恢復了關寧防線,順手調來了若干大砲,此後後金一來,便啟用標準程序,大砲先發過一輪再說,於是關外稍停了,關內的朝廷也不吵了。
年底,給事中上了一道奏書,裁減全國驛站,這看似不大的事,卻意外地成為點燃的帝國命運的導火線,因為在被裁撤的驛卒中,有一個人叫李自成,十五年後他將攻進北京,為帝國畫下最後一道休止符。
這一年,崇禎二年,距離明亡還有十五年。
兩年後,遼東關外大凌河,猛將祖大壽被圍,孫承宗遣部將張春馳援,張春從來不是一位將才,所以他四平八穩的部屬了防守陣型,皇太極奈他無何,幾番衝鋒下來都被張春打了回去,張春除了防守,還帶上了大炮,火炮兇猛的朝後金陣地發射,然而他不知道皇太極還留有一手 十門大炮。
皇太極擄獲了十門大炮,雖然不耐用,但好歹湊著嚇人,張春的部隊沒想過會遭遇砲擊,自亂了陣腳,眼見明軍大亂,皇太極親自衝鋒,終結了張春的四萬援軍,圍困在大凌城的祖大壽,眼見援軍沒了,只好率眾突圍,他表現相當英勇,手下關寧鐵騎也不負所托,死命的衝向後金中軍,皇太極被打怕了,他的親兵被祖大壽殺盡,但他優勢的軍力,仍將祖大壽死死圍在城內,最後猛將祖大壽偽降,逃回了遼東。
祖大壽活下來了,但關寧鐵騎受到了重創,遼東督師孫承宗受彈劾離開了,
崇禎元年起到崇禎四年,整整四年全國各地鬧起了飢荒,重災區在西北,那兒出現了大量民亂,派去鎮壓的軍隊,時常被打敗,因為這些民兵,是肚子餓才造反的,他們不過想混口飯吃,現在連活著都困難了,自然跟你玩命。
被打敗的明軍,許多人乾脆加入了民兵,當時遼東天天在打仗,兵額開銷龐大,朝廷每年四百萬餉的歲收,要支撐整個東北近五百萬餉的開銷,完全是負債在撐,於是東北的軍隊得不到即時的糧餉,苦苦支撐,西北的軍隊也因為發不出薪資,導致許多人叛逃。
就這樣越來越多的民亂,和越打越弱的軍隊,崇禎只得調派關外最善戰的遼東軍入關,遼東軍前腳剛走,後金後腳便來踢館。崇禎只好把遼東軍又叫回關外迎敵,同樣地,遼東軍前腳剛走,民兵後腳便占了縣城,到頭來蠟燭兩頭燒的明軍,只能越打越窮了。
崇禎四年,一個真正的亂世,一位書生登上了歷史舞臺,他是洪承疇,在兵敗如山倒的明軍之中,他的軍隊屢戰屢勝,每到一處便將此地的民亂徹底解決,他的手段殘忍,趕盡殺絕。
他的效率驚人,崇禎看中這位將星,將他調到了關外迎戰後金,他沒有讓人失望,至少當時沒有。
同年,另一顆將星誕生了,他叫曹文詔,這位大字不認得幾個的將軍,是道地的土匪出身,最後卻為國盡忠,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他率領一千鐵騎,掃平了西北民亂。
這一年的年關,因為這兩人,崇禎迎來了難得的安靜歲月。
不過只有短短幾個月,因為有人等得不耐煩了。
西北安靜了,大頭目全死了,小頭目準備接班了,四位小頭目嶄露了頭角,其中有兩個人注定要為這個時代插上一腳,闖王高迎祥、闖將李自成。
這一年,崇禎四年,距離明亡還有十三年。
又過了幾年,西北的民兵消平了,剩下的人逃到了河南,在西北他們被洪承疇、曹文詔一路追殺,到了河南,屁股沒坐熱,一撥軍隊便來了,為首者是左良玉,這位不世出的將才,脾氣差勁、人緣不佳,但捻起大刀砍人到很在行,一陣圍毆河南的民兵全垮了。
河南的民兵頭領被包圍,明軍一方趕來支援的曹文詔、洪承疇和地主左良玉,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傢伙,而且全都有殺降的不良紀錄,眼看民亂要了結了,結果皇太極卻挑了這節骨眼,光臨北方重鎮大同。
大同告急,崇禎急忙調派最能打的曹文詔馳援,曹文詔在大同和皇太極打了個平手,一回頭包圍網已經破了,民兵頭領逮了這機會,衝出了包圍,李自成、高迎祥又一次成功溜了。
這一年全國烽火遍地,崇禎就靠著手上那幾張牌翻來覆去,眼看河南要贏了,大同卻差點沒了,等救了大同,河南又被逆轉了。
這一年有位猛將在全國當起了救火大隊,他叫吳襄,他本人倒還好,但他兒子名氣特大,吳三桂。
還有一個人走馬上任,在他被貶謫之前的短短四個月,他打了二十場勝仗,他叫陳奇瑜,一位沒沒無聞的書生。
這一年,崇禎七年,距離明亡還有十年。
過了個驚天動地的冬季,民亂變成了全國動亂,東北忙著打後金,不時還得抽出人力,入關幫幫那群扶不起的明軍,陝西、寧夏、河南、河北、山西、關中一帶全是荒煙一片,明廷調集了十萬大軍,準備與民兵決一死戰,曹文詔、左良玉、吳襄、洪承疇與李自成、高迎祥等一票首領殺成一團,眼見明軍越打越歡,民兵這裡開始有人落跑,跑第一的是李自成,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位好漢就這麼放著兄弟自己溜了先,第二名的傢伙雖落跑,但他跑的方向與大家不同,他往鳳陽跑。
鳳陽不過是個窮鄉僻壤,但這裡對明朝有特別意義,因為朱元璋的老家就在這裡,要是這裡給人端了,作為子孫的崇禎就沒臉見人了,這位落跑的首領顯然很有政治眼光,他這麼一打,明軍全給打亂了,紛紛轉頭救鳳陽,一場誤打誤撞的圍魏救趙完成了,這傢伙叫張獻忠。
這場圍殲戰,曹文詔率領名震天下的關寧鐵騎拚死衝鋒,他只有數千人,面對數萬民兵,他勇敢地打了一天一夜,最後力竭之際,舉刀自盡,這位血性漢子生逢亂世,死於沙場,崇禎為他舉行盛大的哀思,這一夜聖上未眠,他在追思一位力挽狂瀾的將軍,天上的那道月,又蒙上了些許陰影,有如帝國的命脈一般。
曹文詔死了,一位戶部來的主事走馬上任,他叫盧象昇。
這一年,崇禎八年,距離明亡還有九年。
不多久民兵大肆流竄在全國,全國各地紛紛告急,左良玉和吳襄到處救火,但總補了東牆,倒了西牆,沒準戰敗還給人刮上一頓,官兵們拿的是國家物資,國家正窮到只差沒當了龍椅,所以官兵們的物資是越打越少,民兵則越打越歡,祖大壽的家將,祖寬登上了舞臺,拉著一票騎兵把高迎祥往死裡打,這闖王也不曉得哪根筋不對,決定在山谷與人決戰,下場不用說了,幾十萬人就這麼打沒了。
高迎祥逃了,躲進深山累積實力,沒多久又出來幹起老本行,但他這次遇上新官上任的盧象昇,盧象昇親自衝鋒,這位白臉書生砍人實力一流,渾像關二哥上身,幾輪衝鋒下來,盧書生殺得起勁,官兵士氣跟著高漲,高迎祥,一位白手起家的流寇典範,被打到老婆都丟了,他躲進了更深山去,盧象昇像是上了發條般,四處找架打,凡是有民亂的地方就有他,他被各地民兵封了一個響叮噹的稱號「盧閻王」。
盧閻王集結了重兵,準備送高闖王最後一程,說時遲那時快,順義告急。
順義不是個重要的地方,但它的旁邊很重要,因為它旁邊就是北京,裏頭有位皇帝,那皇帝叫崇禎,後金的大軍衝破了喜峰口,一口氣打了上百里,又一次到了皇城腳下,眼下最近的一撥人馬就是盧象昇了,於是盧象昇被抽調支援,高迎祥完成了人生第三次絕地逢生,又一次命運給了明帝國一個大玩笑。
這一年後金建國,國號大清。
這一年,崇禎九年,距離明亡還有八年。
高迎祥樂歪了,他開始大幹特幹,遠在天邊的盧象昇正和清軍殺的正歡,另一頭左良玉、祖寬都在追著同行李自成,自己雖失去了主角光環有些落寞,但好歹這條命還留著,然而他的生命也開始倒數了。
有位文人跑來毛遂自薦,崇禎二話不說,私房錢全給了這位來路不明的傢伙,他是孫傳庭,明帝國最後的一道鐵壁。
孫傳庭一沒錢、二沒人,自顧著招起了義軍,然後拉著這批人跟高迎祥幹了一仗,這一仗打的激烈,姓孫的專出名人,崇禎的信任沒有白給,孫傳庭一仗滅了高迎祥大批人馬,緊接著不屈不撓的追著這位闖王跑,四個月後,一代名賊高迎祥被俘,西北平靜了。
崇禎在北京長嘆了一口氣,今年終於有個好年可以過了。
年底,一位福建的海盜歸順朝廷,他叫鄭芝龍,他有位大名鼎鼎的兒子 鄭成功。
這一年,崇禎十年,距離明亡還有七年。
度過了安寧的一年,李自成逃進了深山,身後只有一千人,張獻忠也投降了,整個西北都安靜了,但關外的滿清這時又找麻煩了,新上任的統帥多爾袞,想出個跌破眼鏡的新招,鑑於每次打關寧防線都很淒慘,老路喜峰口也被封了,他這次乾脆爬山,一撥人馬扛著重裝備,挨著馬匹當起了登山客,這一爬引來眾人訕笑,但明軍這下笑不出來了,因為多爾袞好巧不巧下山的點,在明軍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這批人一路被笑著上山,個個將明軍當成出氣對象,一口氣打爆了大明數道防線。
崇禎又一次慌了,朝廷吵成一團,最後盧象昇出來解圍了,他率領親兵一次次拚死衝鋒,這次絕命廝殺,力挫清軍鋒芒,清軍轉而進攻高陽,高陽這小縣城被團團包圍,清軍破了城,城中數千百姓與清軍打起了巷戰,最終全數戰死。
這小縣城不起眼,卻有一位老人住在這,他是孫承宗,晚明的將帥們,幾乎都出自於他之手,他一手建立關寧防線,與滿清數次交鋒,最後被俘自盡而死。
同年,驍勇善戰的盧象昇,亦盡了人臣之道,死於北京保衛戰,死時身穿孝服,白衣白甲,他揮舞大刀左衝右突,身中數箭,力竭而死。
這一年,崇禎十一年,距離明亡還有六年。
將軍打沒了,尚書帶起了兵上馬平寇,楊嗣昌,一介文人,連刀都揮不動的傢伙,憑著腦袋開始了追殺張獻忠的任務,他一路苦戰,將軍們瞧不起他、士兵們不聽他話,他就這麼孤零零一人,一路苦追,直到生命的盡頭,他染了重病,但他堅持要追擊,即使在崇禎朝,他是敗仗最多的兵部尚書,最後,他懷著不甘與愧疚辭世,如今,沒有人會怪罪你了。
這一年,崇禎十三年,距離明亡還有四年。
不久清軍傾巢而出,吳三桂繼承了衣缽,和左良玉在關內苦苦支撐,這一次明軍的將軍不多了,洪承疇、吳三桂率領帝國最後一批大軍出發,出發前崇禎在北京城下,望著這批軍隊,這是大明朝最後一批精兵了,他將兵符交給了他最信任的將軍。
洪承疇帶著這批軍隊,往關外奔去,他在松山遭遇清軍,雙方展開激戰,在戰鬥最激烈時刻,明軍陣營出現了騷動,後軍有人擅自逃離了戰場,這一逃引發骨牌效應,明軍兵敗如山倒,洪承疇死守著松山和清軍周旋,最終一位內奸開了城,洪承疇被俘,數萬明軍陣亡。
大明的關外全丟了,能打的全沒了。
這一年,崇禎十五年,距離明亡只剩兩年。
崇禎聽聞噩耗,頹然的坐在龍椅,大哭!他向天嘶吼,何苦老天要留給他這攤局面,他鬥倒了魏忠賢,咬牙苦撐終於打跑了流寇,清軍三次兵臨城下,他都撐過來了,這一次民亂終於結束,明軍卻又在關外慘敗,能打的將軍都死了,能打的軍隊都沒了。
大明走過了兩百七十四年...,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帝國已耗盡能量,只等著命運來臨的那天。
不久,李自成率軍進攻北京,大明朝已無力可守,李自成到達西直門,開始破城。
宮中的崇禎下達了最後一封詔書,接著緩緩踏出宮殿,抵達煤山,在這裡回望帝國最後一眼。
你說崇禎是甚麼樣的皇帝?他多疑、暴躁、舉措失當,然而他堅持奮鬥到了最後一天,即使大明氣數將盡。他是很難評斷的人,或者說人本來就是充滿矛盾的,在這個帝國將亡的前夕,他仍是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迎來最後的結局。
明朝的腳步到此結束了,一切轉歸寂靜。
暮色戚戚,日落十分,映照著大明最後一抹餘暉。
這一年,崇禎十七年,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