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緩緩睜開雙眼。
世上絕沒有任何寶石能比這雙眸子閃耀出更美的綠光。
晶亮而澄澈的眼閃爍著,像黑夜中的星辰,只是那星辰背後的夜空,是一片疲憊和憂傷。
或許,黑夜總讓人情緒低迷?
「這裡是?」男子輕聲問,皺眉。這裡跟他想的完全不同。
「是我房間,呃,是路西斯!」
男子的眼睛因驚訝而張大:「『路西斯』?傳說中的光之國路西斯?」他說完隨即看向俄本夏的腳邊,驚訝更甚剛才。
俄本夏不明白為什麼要說路西斯是「傳說中的光之國」,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男子看著地下會如此驚訝。她不安地低頭往下看,一切如常,地毯上除了腳印,並無異狀。
她只好又問了一次:「請問您貴姓大名?您……住在鏡子裡?為什麼?」還有,為什麼穿那麼多衣服?不熱嗎?」
男子向俄本夏行禮,那翩然的舉止真叫人心醉:「我叫雷貝斯,我原本是諾提司的王……」被問到在鏡子裡的原因,雷貝斯明顯露出痛苦的表情,欲言又止。
俄本夏懂得分寸,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立即說:「真對不起,是我不好,如果冒犯您了,我道歉。」
雷貝斯還在思索著,俄本夏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報上姓名,連忙補上自我介紹。
雷貝斯主動換了話題:「你剛才說了『基準女神』?」
「是的,平衡世間一切的基準女神?!?/font>
雷貝斯再次低頭沈思。
一樣都是基準女神庇佑的國土,這世界的人卻沒有影子?那麼影子──諾提司人在這個世界要怎麼活?
創世之初,基準女神把世界分為光與影,並令其永不得相見。
互為表裡的光影兩國,最終成為史冊上記載的傳說。
此外,教科書上是這麼寫的:
光之國的人沒有影子。
影之國的人沒有形體。
雷貝斯在心中倒抽一口氣,難道自己再也回不去諾提司了?這是親弟弟精心的安排?不僅要剷除自己在宮廷的勢力、逼他離開心愛的家園,竟然連他的「存在」也要一併抹去。
俄本夏輕咳一聲,將雷貝斯拉回現實?!甘堑?,在諾提司,基準女神也是我們的神。」
「噢!」俄本夏忽然明白剛才雷貝斯說的「傳說中」是什麼意思了。對路西斯人而言,諾提司也只是「傳說」,她震驚地指著鏡子:「這鏡子就是諾提司?裡面是不是很冷?」
雷貝斯淡漠地看向俄本夏水靈的大眼,思索該如何介紹自己的故鄉。
他帶走的只是空虛的記憶和滿身的傷。
「諾提司大得多了,也美得多……曾經很美的……不過,都已經過了十四年,大概無法回去了?!?/font>
「十四年!」俄本夏驚呼:「在鏡子裡?一個人?」
這也難怪,光之國的人壽命並不長,十四年基本上就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了。
雷貝斯看著俄本夏,眼底有深深的悲切,但他卻說:「但凡照鏡之人,都可看作是吾友?!?/font>
這句話原是諾提司的一句諺語,原意是說:「只要願意看著鏡子、尋找自己缺點的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我願意與他們為友?!?/font>
但俄本夏自然不懂這句諾提司諺語,她直截了當地理解為:「只要到鏡子面前看看你,就可以跟你當朋友?!?/font>
「是的,我已將您看作是我朋友。若您從鏡子出來,我很樂意為您介紹路西斯?!?/font>
雷貝斯搖搖頭:「我出不去?!?/font>
「為什麼?」
「你是光,我是影,影子隨光而生,在你的世界裡,沒有我的『存在』?!?/font>
「『存在』?可是您就在我眼前,這不正是您存在的證明?」
「你看得到我的『形』,可是卻無法觸摸我?!?/font>
「不,我認為,我跟您儘管是不同的兩個世界,但我們都各自存在在自己的時空國度。也許我無法觸摸您,但您跟您的子民之間,一定是可以互相擁抱的吧?」
雷貝斯的身子微微一震,因為她的一句話,敲響了他心中最沈重的鐵門。
影之國的人,也是可以擁抱的。
如果多一點擁抱,是否就能少一點干戈相向?
「如果您願意,我希望能幫助您從鏡子裡出來?!苟肀鞠臏厝岬暮魡景牙棕愃沟乃季w拉了回來。
雷貝斯想了想,纖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有點喪氣:「如果有人願意跟我訂契約,我就能借用他的『存在』,而他也能分享我的『幻象』?!?/font>
「好?!?/font>
雷貝斯沒聽明白,俄本夏已經靠上來了,她的身子幾乎整個貼在鏡緣,從雷貝斯所在的高度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那軟綿綿又微微顫動的雙……
?
「咳嗯!」許弘威不客氣地打斷賴家祥。
賴家祥用食指把煙灰彈落,這是最後一根了,沒想到講個故事這麼耗腦力,害他必須一根接著一根才能保持清醒?!笌致??有病就閃遠一點,不要傳染給我?!?/font>
「好不容易氣氛起來了,怎麼又歪樓了?!?/font>
「嗜色,性也?!官嚰蚁橐砸桓惫赂叩纳袂閷⑾爿文硐ā?/font>
?
「好,我跟你訂契約?!苟肀鞠妮p輕地說,微微顫抖的雙手放在胸口。
雷貝斯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女孩,他如冰一般的臉龐稍微露出屬於「人」的氣息。
「為什麼幫我?」
「這樣您就不必獨自住在鏡子裡了?!?/font>
雷貝斯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驅使,竟然往前伸出一隻手,那手在一片虛無之中似乎沒有目標,但俄本夏也學著他的樣子伸出手,於是兩隻手的倒影就在鏡面上重疊。
明明還沒開始交換誓約,雷貝斯的手卻彷彿能感覺到鏡子另一頭傳來的溫度。
雷貝斯嚴肅地說:「訂了契約之後,如果我死了,你也會死。儘管如此你還是願意?」
俄本夏毫不遲疑地點頭。
可是雷貝斯卻很猶豫。
他雖然心冷如冰,卻不是唯利是圖的人。
尤其一想到薩佐那副趕盡殺絕的嘴臉,他不忍心讓俄本夏跟著自己涉險。
俄本夏大約是看穿他的顧慮,笑說:「別擔心,如果有什麼危險,姬蓮和里昂會保護我們的。他們都非常厲害唷?!?/font>
也許遇見這女孩正是女神的旨意。雷貝斯終於下定決心。
此時此刻,我,雷貝斯/俄本夏,在此發誓,終身永咒。契約生效之時,幻象與真實合而為一,虛無與存在生死與共;幻象消失之時,真實也將滅絕;幻象襯托真實,真實倒映幻象;光所行處,影當相隨。
俄本夏/雷貝斯 緘
一時之間,天地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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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賴家祥長長地吐了一口煙,然後把微閃著星火的煙頭按壓在煙灰缸裡捻熄,說:「煙抽完了,該回家了?!?/font>
「不會吧?」許弘威一臉大失所望的樣子,「這哪招?你以為你是桑魯卓???」
「想不到你對《一千零一夜》也挺瞭解的?那你就是多亞德啦!妹子?!?/font>
「呸呸!欸,你真的要走了?」許弘威一臉不捨地看著賴家祥站起身子,拉上背包拉鍊……天知道他剛才從裡面拿出幾包煙來。
「你要繼續墮落我是不會攔你的,但好歹我也是你補習班的輔導老師,我當班的那天你要給我來呀!」
「呿!」許弘威急忙跟上賴家祥的腳步,付了錢,兩人並肩走向賴家祥的機車。
賴家祥把安全帽從置物箱拿出來,順便把背包塞進去。
他看許弘威賴著不走,兩眼還放出異樣的光芒,不覺有些緊張。
這傢伙莫非是要逼我今天把故事講完?那老子是要到幾百點才能回宿舍泡妹???
「你幹嘛?老子就一頂安全帽,」他拍拍後座:「這裡,是要給妹坐的?!?/font>
誰知許弘威睜著大眼說:「影之國的故事我來說!」
這是什麼超展開?賴家祥差點沒嚇得把安全帽掉在地上:「你也要說?」
「故事接龍比一個人唱獨腳戲有趣吧?」
「不是,我以為你只是個喜歡乖乖聽老師講課的小鬼。」
「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不過……後面的故事我已經有雛型了?!?/font>
「這麼快就有想法了?」
「唸大學就是要學會唬爛,沒聽過『唬爛有三寶:迅速、虛實、鏘鏘好?』」賴家祥把安全帽放在椅墊上,兩手環抱胸前,看著許弘威有些失望的表情,說:「好,後面的故事讓你說說看?!?/font>
「真的?」
「但你要讓以下的角色出場:雷貝斯的弟弟薩佐,也就是影之國的國王;王的妻子,也就是封印雷貝斯的白髮魔女;順便再來個王子和受到詛咒的公主?!?/font>
「第一次玩就要生這麼多角色?」許弘威咋舌:「那世界觀呢?你怎麼設定的?」
「我希望諾提司是沒有太陽的,和路西斯形成一個強烈的反差,總是低矮厚重的雲層,只有稍微明朗的陰天、雨天或者下雪的日子。」
「可是我剛剛想到一個很酷的高塔與日全蝕的畫面,我需要太陽?!乖S弘威訥訥地說。
「那就改成月全蝕??!」
「月全蝕不就是月亮變得紅一點,根本看不出啥小吧!」
「……你可以設計不一樣的月全蝕,例如四下一片黑暗,只剩烏鴉啼叫?!?/font>
「也是,那先來個十八顆月亮好了──」
「你點水餃喔。」
許弘威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平常晚上應該至少可以看到三到五顆月亮,真是奇妙的景象……會不會太亮?。坎贿^應該還好吧,反正月亮這麼小一顆。」
「話說──」賴家祥哼了一聲。
「還是你要當十八顆月亮同時高掛天上時就等於白晝?」
「你沒發現這裡面有bug嗎?如果──」
「嗯……這畫面確實滿奇特的。」許弘威打斷賴家祥,繼續喃喃自語。
「──太陽沒了,月亮怎麼會亮?」賴家祥淡淡地說。
「??!」許弘威不禁大叫?!改阃黄泼c了,華生!嗯,那改成諾提司太陽只出現一小時就好啦,而且規定那一小時大家不準出門,所以恆常在灰暗中……好,決定了,就這樣!」許弘威的語氣是掩飾不住的雀躍。
「設定好了就快點滾回家寫吧,別忘了後天有模擬考,」賴家祥誇張地搖頭:「你連基本地球科學常識都忘了,前途堪憂、堪憂啊!再落榜的話我的肩膀不會借你哭的?!?/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