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啟程
「蘿塔蘭娜，該起床了。」
一名嬌小的女孩站在床邊，對著躲在被窩裡頭的人輕聲叫喚。
「嗯……」
雖然給出的是正面回應，但裡頭的人似乎還不想起床，依然故我地躺在舒適的床上。
「蘿塔蘭娜──」
這次，女孩一邊拉長著音節，一邊伸出手去搖晃賴床的人。只是依照往日來的經驗來看，即使這麼做，蘿塔蘭娜大概還是不會起床。
「嗯……好啦……等一下……」
只會隨便敷衍自己，然後繼續睡。
她決定放棄叫醒蘿塔蘭娜，先回到廚房，繼續看護煮到一半的濃湯。
她用湯匙攪拌了在鍋中的濃稠白湯，撈起一小匙，嚐了一口──應該差不多了。戴上厚手套，她把鍋子從火上移開，接著遞補上另外一個平鍋，倒上一點油，滋滋聲隨即響起，她又丟下幾片培根，開始煎著。
正反面來回煎了幾次後，她將料理得恰到好處的培根裝入盤子。烹飪的全部流程只到這裡，她簡單收拾了廚房後，踮起腳尖，從高處架上的袋子中拿出麵包。簡單裝盤一下，她便帶著早點回到房內找蘿塔蘭娜。
「起──床──了！蘿塔蘭娜──」
她用湯匙敲了敲房門，發出巨大的聲音。還瑟縮在被窩中的蘿塔蘭娜似乎對此感到很不愉快，她拉起被子，把頭部以上全部蓋起來，特別還用了雙手掩住耳朵。先前讓被子蓋住的下半身暴露在稍微有些寒冷的空氣中，蘿塔蘭娜的身子縮得更緊了一點。
發出嘆息，她拉著房內的一張椅子，放到床邊，坐了下去。把大餐盤置於大腿上，她將上頭裝培根的小盤拿了起來，放到她的面前。
培根還散發著熱氣，不論是香氣、口感或味道，此時此刻就是最好的品嘗時機。
「嗯……培根……」
她用手搧了搧，把培根的香氣加速送到蘿塔蘭娜的鼻前。
這招對蘿塔蘭娜有用，而且效果非常卓越。不一會兒，不停逃避起床的人終於拿走被子，睜開沉重的眼皮，一臉睡眼惺忪地對她笑著。
「唉……妳可終於醒了。」
蘿塔蘭娜椅著床頭，慵懶地坐起身子。她完全不在意那頭因睡了一晚而蓬鬆雜亂的烏黑長髮，身上裹著被子，蘿塔蘭娜只是盯著食物看。
「好香哦──蜜絲緹快點，餵我餵我──」
「不行啦，不能在床上吃的吧？」
「又沒關係，不想離開這裡啊──好冷哦！」
蜜絲緹又嘆氣了，認份地用湯匙舀起濃湯，吹涼匙中的液體，送到蘿塔蘭娜的口中。對蜜絲緹來說，這幾乎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叫她起床、叫不起來、用食物醒神、最後總是要餵食她。
就她的常識來說，她還是對這件事感到不太能接受。不論是年齡還是身高，都是蘿塔蘭娜比自己還要大，但從有記憶以來，好像就一直是自己在照顧蘿塔蘭娜的樣子。正常來說，通常不應該是要反過來的嗎？
只是她也不想問出口，因為蘿塔蘭娜實在是個麻煩鬼，亂丟出問題，只怕得來的回覆也是亂來的。
蜜絲緹只希望餵食的動作可以早點結束。蘿塔蘭娜喜歡細嚼慢嚥，享受食物的美味，但是她完全不在意她所正享受的一切──全部都是出自於每天幫她打理生活的苦命女孩蜜絲緹燃燒生命所得到的。
雖然蜜絲緹本身也不算是太討厭，可是就餵食來講，大概是日常中最麻煩的一環。
「對了，蘿塔蘭娜。」
「嗯？」
她一面把麵包撕成小塊小塊的，一面應付著蜜絲緹。幸好撕麵包這種小事，蘿塔蘭娜姑且還是會做，讓蜜絲緹省去不少麻煩。
「確定是今天要走嗎？」
「是哦──就是今天呢。」
蘿塔蘭娜把麵包沾上濃湯，開心地吃了下去。這樣子完全不像要離開的樣子啊？不是應該再更緊張一點嗎？蜜絲緹吃下一片培根，在心裡吐槽著。
「這種時間還在床上賴著，確定真的沒有什麼問題？」
「不會怎樣的啦──反正又沒規定必須要多早或多晚走，再說早上就該躲在暖呼呼的被窩裡，讓蜜絲緹來服務我呀。呼呼，真幸福──！」
「……怎麼會這樣呢……」
真的是欲哭無淚，蜜絲緹無奈地為蘿塔蘭娜送上下一口濃湯。餵食的人很難過，但被餵食的人卻很高興，「啊嗯」一聲地吞下最後一口由蜜絲緹燉煮的濃湯。
「吶，蘿塔蘭娜，我一直有事情很在意啊。」
蜜絲緹站起身，收拾著自己的餐盤。
「問啊問啊。」
「蘿塔蘭娜是很厲害的魔法師，對吧？」
蜜絲緹認真地看向蘿塔蘭娜，對方才剛把早餐的最後一片培根吃下肚。她從蘿塔蘭娜的手上接過油膩膩的盤子，繼續問著對方。
「是哦。怎麼了？」
蘿塔蘭娜歪著頭，似乎對此感到疑惑。
「在遇見我之前，一直是一個人生活的對吧？一直是完美地打理好自己的生活的對吧？」
「嗯，沒錯，因為自己一個人才能隨心所欲地弄魔法呀。」
問題就在這裡。
「那為什麼現在要我來照顧妳呀？」
是的，蜜絲緹認為以前能做到的事情，現在應該也理所當然地能做到。她不是多討厭服務蘿塔蘭娜，只是覺得再這樣下去，蘿塔蘭娜就要喪失身為成年女性所應當具有的能力了。
──真要說的話，吃飯作為人的能力來說，不應該是最基本的嗎？但是蘿塔蘭娜……嗯，需要自己餵。
她觀察了下蘿塔蘭娜的反應──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好像在說自己是蠢蛋一樣。
「什麼啊……蜜絲緹，原來是這種問題，真是無聊呢！」
蘿塔蘭娜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著，忽然間很有氣勢地從床上起身。雖然蘿塔蘭娜是位美人，但她目前只穿著棉質睡衣，身上還披著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分離的被子──這種畫面不可避免地很滑稽，可蜜絲緹還是被嚇了一跳。
「那是因為，這樣很輕鬆啊！」
蜜絲緹決定以後不耗費多餘的氣力在和蘿塔蘭娜討論這件事。
－
「好了，蘿塔蘭……等等！妳、妳在幹嘛啊！」
「嗯？畫陣呀，看不出來嗎？」
早餐結束後，蜜絲緹花了一點時間，為她倆打包了簡單的行李。
蘿塔蘭娜從幾個月前開始就嚷嚷著要出去旅行，一直到最近才籌備好計畫，而今天正是啟程的日子。原先蜜絲緹以為這大概又是開玩笑，不過蘿塔蘭娜意外地很認真，只不過由她所擬定的計畫仍然和她大剌剌的性格有所影響，簡直慘不忍睹。
然後，當她從家裡走出來時，看見蘿塔蘭娜正在做一些看起來很可怕的事情。
「這不是會放出烈焰的魔法嗎！妳把它畫在房子附近要幹嘛啦！」
蜜絲緹讀過很多魔法書，全都是蘿塔蘭娜拿給她看的。拜之所賜，她記得很多魔法陣的形式，但卻沒能理解箇中奧秘，頂多記得一些和魔法有關的故事。
「當然是要燒掉啊。」
「哦，原來只是這樣……不對吧！幹嘛把房子燒掉啦！」
蘿塔蘭娜放下手上的樹枝，魔法陣似乎已經畫好了。她隨口說了「噗咻」，火焰就憑空竄出。看到這裡，蜜絲緹不得不佩服蘿塔蘭娜身為魔法師的資質──漫不經心和隨口唸唸的話語居然也能作為發動魔法的憑依。
「不是要燒房子啦，只是要燒掉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而已。」
蘿塔蘭娜笑笑地走到旁邊，從地上抱起一疊厚重的書，再走回火堆。
「燒書？」
蜜絲緹好奇地湊到蘿塔蘭娜身邊，想好好看清楚是什麼書。她看見眼熟的書本被蘿塔蘭娜一本一本地丟進烈火中，焚燒殆盡。
那些書上面都沒有封面，全部都只用簡單的黏貼做成，上頭全是些潦草的字跡。蘿塔蘭娜稍微用了點力，書本就輕易地被弄散了，變成一張一張紙張，向下墜進火焰中。
蜜絲緹知道那些是什麼書。
「……原來是這個呀。」
「是啊，這種書還是燒掉比較好吧？被別人發現的話會變得很麻煩呢。」
蜜絲緹十分同意蘿塔蘭娜的話。那些正被蘿塔蘭娜丟進火坑的書，是蘿塔蘭娜親自書寫的內容。
作為一名魔法師，蘿塔蘭娜的造詣是無庸置疑的。書房內的書本，蘿塔蘭娜大多都翻過個五、六遍，能夠撰寫魔法書的才能固然是有的。只是，她是為了自己才寫出這些東西，並沒有想要把這些知識流傳出去。
她們就這樣看著書本變成灰燼。
「吶，蜜絲緹，雖然有點晚了，姑且還是問一下──妳應該全部都記得吧？全部哦。」
蘿塔蘭娜丟下最後一本書，問著蜜絲緹。有那麼一個瞬間，蜜絲緹覺得蘿塔蘭娜的氣質改變了，和平常的懶散與溫和有著天差地別的變化，有點類似於不祥的感覺，再加上一點威嚴感，形成了強大的壓迫。
蜜絲緹不討厭這樣的蘿塔蘭娜，甚至覺得這樣比較適合她。
「是的，全部都記得──從來沒有忘記過吧？都在腦袋裡了。」
蜜絲緹用手指點了點腦袋，恭敬地說著。雖然蘿塔蘭娜是個麻煩鬼，可她畢竟是類似於自己上位的存在，蜜絲緹還真不想惹她不高興。
「嗯嗯！這樣就對了！」
蘿塔蘭娜露出笑容，滿意地點頭，自己走回屋子內。
外頭只剩下蜜絲緹一個人，她看著這間木造小屋。從她認識蘿塔蘭娜以來，兩個人就一直在這裡生活著，每一天都是如此。
她記得自己從一開始的什麼都不會，蘿塔蘭娜教懂了自己很多知識，慢慢到了當蘿塔蘭娜的僕人，還有即將拋棄這裡，準備旅行的事情──都是兩個人一起度過的。
──真的，我全部都記得。
蜜絲緹記得所有事，從過去到現在──從她睜開雙眼開始，她記得所有事情。
「蜜絲緹，該出發了──」
蘿塔蘭娜從屋子裡走出來，對著杵在外頭的蜜絲緹喊道。蜜絲緹收回放空的心神，提起兩大袋厚重的行李，急忙地跟在蘿塔蘭娜身旁。
「要先去村莊嗎？」
「嗯，先去弄輛馬車吧？一直走路很受不了呢。」
兩人向林木間走去，離開了坐落於森林之中的木造房屋。秋意加深的現在，時節已然要迎來冬將軍的到來，樹葉幾乎凋零，枯裸的樹木給人一種走向滅亡的惆悵感。
──為什麼？
蜜絲緹還真不知道這趟旅途的前方會有什麼。以她來說，她不覺得外頭的世界有多麼美妙──倒不如說，她對於世間的事情都不感興趣，若是一輩子跟蘿塔蘭娜一起待在那間屋子裡的話，她也無所謂。
可是，蘿塔蘭娜不一樣。窩在一個地方，即代表視野的侷限，也意味著知識的枯竭。蜜絲緹猜想，這趟旅途的目的可能就是為了知識──蘿塔蘭娜所冀望的知識。
「蜜絲緹，會重嗎？」
蘿塔蘭娜一邊走著，一邊問著蜜絲緹對於行李的感想。她們很快就脫離了林間，走上了步道。
「不，很輕。」
「嗯，辛苦妳了──呀，不過對妳來說可能真的很輕吧。」
即使離開了家裡，蘿塔蘭娜還是跟以往一樣，隨意使役著蜜絲緹。
「畢竟我是如此的嘛。」
──看起來就算踏上了旅途，自己的生活還是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呢。
蜜絲緹笑著回答蘿塔蘭娜。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