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小客車駛入寧靜的村莊,坐在後座的木素桂眼神呆滯的看著前方,沒有任何的情緒。年紀才七歲的她知道自己將永遠的與那對總是歐打自己的親生父母分離,進入另一個毫無關係的家庭。
開心嗎?她不知道,此時的她只覺得活著很痛苦。就算不用再見到施予暴力的父母,但是對大人、家庭的恐懼卻早已扎根在心裡,根本就不敢奢望可以得到美麗合諧的家。
車子終於停下來了,坐在前座的夫妻轉過頭,他們的笑容是溫暖和藹的,但是木素桂卻只感覺到模糊不清。養父伸出大大的手摸了摸她的頭,透過手掌她似乎感覺到關愛,可是她很快的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感覺抹去。
養母以溫柔的語氣說:「從今以後這裡就是妳的新家,我們會好好愛護妳的。」
木素桂心中有種暖和的情緒,卻又感到撲朔迷離。
「妳在車上等我們一下喔。」
兩人相繼走下車,朝眼前的房子走去。看著他們的背影,讓她想起第一次在社工局見到他們時,夫妻倆心疼不捨的表情。原以為那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沒想到隔天他們就決定要領養自己。困惑、不解,但由不得她決定,於是她的名字進入這個家庭的戶籍。
為什麼會這樣?是夢嗎?這一路上只是反反覆覆的想著這幾句話,包括現在也是。而這時一陣柔和的花香飄散至車內,將她的思緒從渾沌中拉出來。她忍不住打開車門,往香氣散發的方向尋找著,最後她停在桂花叢前。
她感覺這桂花香讓她的全身都感到放鬆舒適,想要一再地貪婪吸取著,就好像它會為自己帶來幸福般渴求著。於是她走近樹叢,伸出手想觸摸它,但這時樹叢開始激烈的搖晃著,驚嚇的木素桂往後跌坐在地,同時樹叢的中間也蹦出了一顆頭。
「哈!」
在樹叢中的那顆頭是個小女孩,她開心的大吸口氣,不過這舉動反而是嚇得木素桂叫了一聲,但也因此讓小女孩注意到還有其他人在。
小女孩從樹叢中間走出來,全身都黏了些樹葉及小花,不過她並不在意,而是直接蹲在木素桂的面前,歪著頭看著她。
「沒看過妳耶!妳是誰啊?」
「我……」
木素桂還沒說完,小女孩突然眼神發亮,難掩興奮之情的打斷她的話。
「啊!我知道了!妳就是木素桂吧?爸爸媽媽說的,今天開始要住在我們家的女生。」
雖然不是很懂,但至少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木素桂只是愣愣的點點頭。得到肯定的小女孩更開心了,她握住她的手。木素桂感覺到這雙手傳達出濃濃的友善與熱情。
「太棒了!那妳就是我的妹妹了!從今以後我就叫妳小桂喔!」
小桂,多麼親密的小名。從來沒想過會有人這麼親暱的呼喚自己,也沒想居然有人這麼高興自己的出現。看著小女孩開心的笑臉,這是她有記憶以來頭一次感覺找到活著的意義。
忽然小女孩將視線抬起,又是另一種愉悅的笑意,她站起身朝前方跑去。
木素桂疑惑的站起身,轉頭就看到小女孩已跑到夫妻—從今以後的父母—身旁。看著眼前溫馨的親情,木素桂有些退縮了,身為外人的自卑感溢滿心頭。
往後退,不小心碰撞到樹叢,它發出沙沙的聲音,這時養父母們抬起頭看向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但卻感覺的出來他們的笑臉及溫暖,就像是在呼喊家人。
這景象對木素桂來說就像在作夢。是真的嗎?如此祥和、平靜的生活真的屬於自己的嗎?過去那段痛苦的記憶可以劃下休止符嗎?
不肯定的心情使她猶豫不前,但清新的桂花香再次飄至她的鼻息,像是鼓勵她不用再害怕,勇敢的接受新的美好生活。
深吸一口氣,感受到桂花的香氣,木素桂決定擺脫過去,朝自己的新家人前進。
「當時這叢的桂花香給了我相信的勇氣,讓我重拾幸福的家庭。」
小男孩笑容燦爛的說:「呵呵,因為桂花的花語是和平和友好啊!」
木素桂驚訝的微睜雙眼,然後欣慰的看向朵朵桂花。
「原來是這樣……但是……十七年前卻被我自己親手拋棄了……」
最後的話很懊悔,然後無奈的笑看著男孩。
「我真傻,這種事跟你說又有甚麼用呢?你還這麼小……」
木素桂摸了摸他柔順的頭髮,羨慕起他無憂無慮的眼神。她也好想再回到那時的自己……
「阿姨,妳錯了喔。」
正在移動的手停止,不解的看著小男孩。
「妳覺得自己拋棄了家人,但是對方未必已經不把妳當成家人了。」
「可是……我做了那麼過份的事!與他們沒有任何血緣的我,不顧養父的反對和男人私奔,這樣的我怎麼可能還會被接受!」
小男孩真摯的雙眼直視著她,然後像個小大人伸出小小的手撫在她的臉頰,瞬間木素桂激動的情緒被安撫了。
「血緣不代表家人,家人是以心連結的。所以不管發生甚麼事,家人永遠不會拋棄彼此。」
「但是我……我沒有臉見他們啊……」顫抖的說完,眼淚滾落下來。
她低下頭,懺悔的說:「當初不聽父親的勸告執意離開,現在落的背負滿身債務,如今才回來求助,他們一定會很生氣……」
小男孩用雙手將她的臉捧起,笑容和煦溫暖的說:「放心吧,桂花會守護妳的。」
「真的嗎?」
明明是毫無根據的承諾,但木素桂卻莫名的想要相信,相信桂花會再次將自己導向幸福的方向。
小男孩大力的點點頭,說:「知道嗎?桂花的花語不只是和平和友好,還有吉祥。」
「吉…祥?」
「嗯!」小男孩將額頭靠著她的額頭,似乎要把幸福的能量傳送給她。
「所以,一切都會吉祥如意的過去的。」
小男孩輕聲說完,木素桂感到一陣輕飄,當這種漂浮在空中的感覺消失後,男孩不見了,卻有一個驚喜的叫喚聲把她拉了出來。
「小桂!」
多年沒聽見的聲音讓木素桂渾身一震,僵硬了許久,才緩緩地回過頭,看到的果然是她思念的姐姐。
「姐…姐?」
不敢相信,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又在作夢。但是站在不遠處的姐姐是那麼的真實,而且是那麼的興奮。
「小桂!」
姐姐開心激動的衝過來抱住木素桂,這一抱才讓猶如置身在混亂之中的木素桂醒來。姐姐的淚水也使她確定了這不是夢,而是真的見到朝思暮想的姐姐。
「姐姐?為甚麼妳會在這?妳不是說去美國了嗎?」
這時姐姐才放開木素桂,擦擦眼角的淚痕,但臉上仍是開心的表情。
「我們是去美國了,可是前幾天爸爸突然說想回來,而且要快。雖然覺得很奇怪,但是我們還是回來了。沒想到就見到妳了!來!爸媽正在和以前的鄰居打招呼,快跟我去見他們吧!」
拉著木素桂的手直往車子走,但木素桂卻怯弱不敢前進。姐姐困惑的看著一臉愧疚的妹妹。
「我做了那麼過份的事,爸媽應該早就不認我這個不肖女了吧……」
聽完她的話,姐姐生氣的大吼:「妳在說甚麼阿!爸媽才沒有這麼想呢!」
沒想到姐姐會這麼氣憤的喝斥自己,木素桂呆愣的看著她。
「爸媽這幾年都掛念著妳啊!想著妳過的好不好,住在哪。尤其是爸爸,
他很後悔當初應該態度軟一點,這樣妳也不會選擇離家出走。」
與自己所想的截然不同,一時之間木素桂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麼回應。而這時呼喊自己的聲音傳入耳裡。
「素桂!」
將目光看向聲音的方向,這回看到的是讓她愧疚不已的養父母。
「爸爸……媽媽……」
養父母的髮色已變成白色,臉上也長了不少皺紋,看到已年邁的他們,木素桂的心好痛。一想到居然浪費了十七年沒有陪伴他們,再次見面時他們已白髮蒼蒼了,無法報答他們養育恩情的悲傷就不斷蔓延開來。
在一旁的姐姐看的出木素桂的難過的情緒,她溫柔的牽起她的手,給予她勇氣似的與她一起走到父母的面前。養父母神情難掩激動,就像終於找到寶物般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素桂……」
父親顫抖的伸出滿是皺紋的手,似乎想握住木素桂的手。木素桂也同樣伸出手想握住,但抬起一半的雙手卻遲疑了。
「爸爸……我……我還有臉見您嗎?這樣的我還有資格當您的女兒嗎?」
語帶悲傷與懊悔的問著,而父親則是呆愣了,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接著父親生氣的抓住她的手。
「妳在說甚麼!妳永遠都是我的女兒!」
「可是我只是您認養的……」
「打從我在社工局把妳接回來的那天,我就永遠是我的女兒、我的家人了!」
父親斬釘截鐵的話語讓本來不肯定的心情散去,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最後終於緊擁住父親老邁的身軀,放聲大哭。
「爸爸,對不起!都怪我當初不聽你的話,才讓自己變得這麼狼狽,還害你們這麼擔心我。真的很對不起!」
三人聽著她道歉的話,都是拍拍她的被安慰著從來沒有怪她。過了許久,木素桂才平復了心情,打從心底感謝家人的諒解。
「小桂,妳在北部受了委屈,為甚麼不回來?我不是有跟妳說有困難隨時回來沒關係嗎?」
這時姐姐有些不滿的指責她,木素桂抱歉的低下頭。
「我怎麼敢回來呢?欠了幾十萬的債款……」
這時父親嘆了口氣說:「不管怎麼說妳都是我的女兒,回來了我們還是會幫妳阿!素桂,妳的債務就讓我們也幫忙還吧!」
「可是這怎麼行……」
「這點錢爸媽還有,先幫妳還了就不用再付利息甚麼的,妳的壓力也就不會這麼大了。」
父親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在意。目光看向母親,也是溫柔微笑的點點頭,要她欣然接受爸爸的好意。
「爸爸……謝謝你……」
木素桂終於露出安心的笑容,眼神飄向旁邊的桂花。
謝謝你,神秘的桂花男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