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車的速度加快了,劇烈的搖晃聲和風聲在貨架內響徹著。
「哇────!」
「沒事的,我牢牢地抓著你呢。完全沒有害怕的必要什麼的」
緊挨著身子,愛蜜莉雅邊忍受著顛簸邊剛強地露出微笑。看到那個笑容,神色不安,愁雲滿目的佩特拉咬緊雙唇,「嗯」地點了點頭。
真是堅強的孩子,愛蜜莉雅從少女的那個態度中感到了鼓舞。可以看出,周圍的孩子們也彷彿要效仿年長的她的堅強似地,抱成團的同時咬緊牙關忍耐著恐懼。
每個孩子都很堅強。本以為出於不安和恐懼現在一定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的精神狀態,沒想到誰都沒屈服於那份怯弱,努力使自己不發出聲音,保持著內心。
正因為目睹著那樣的他們的堅強,愛蜜莉雅也不能露出示弱的樣子,所以才能一直保持著自我。
本來,得益於地龍,疾行中的龍車應該是一直被『避風』的加護所保護著的。『避風』的加護對隨地龍同行的龍車也同樣適用,能在來自外界的影響────風或是搖晃等抵抗力的作用下保護處在該庇護下的人和物。
但是,現在的這輛龍車已經脫離了『避風』的加護,那些移動中的負擔正直接地施加在坐在車裡的愛蜜莉雅和孩子們的身上。
加護脫離了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這輛龍車曾停過了一次車的關係。
地龍的『避風』的加護是以地龍的奔跑為前提條件的,是屬於會在奔跑中被持續展開型的加護。然而,一旦奔跑停止的話加護的效果就會中斷,再次展開需要隔一段時間,就是有這樣的缺點。
出於這樣的緣故,停過一次車的龍車,要盡可能地隔一段時間讓加護再次展開,然後再出發,這已經是常識了。但是,
「────!」
對於就連那段停車時間也要吝惜來趕路的龍車來說,早就沒剩下去遵守那個常識的時間了。
愛蜜莉雅邊用力回握被自己握住的手,邊確認著那份溫暖,然後抬起頭,向龍車的外部────帷幔另一邊的狀況側耳凝神傾聽。
愛蜜莉雅她們所搭乘的龍車原本是為行商人做生意而準備的,除駕駛座外,堆積貨物的貨架一側理所當然地沒被考慮過乘坐的舒適度之類的。為防裝載貨物的變質,被用帷幔保護起來的貨架上連扇小窗一樣的敞口也沒有,照不到陽光的車裡只有裝入了的拉古麥特礦石所發出的暗淡的光輝是唯一的光源。
現在是把毛毯疊起來鋪在下面,做成簡易的座位,全員抱成一團坐在上面的狀況。成員除了愛蜜莉雅外有孩子七名,然後擔任著車伕的是村莊青年團裡的一個年輕人。
龍車的隊形以愛蜜莉雅她們所乘的這輛為首,另有四臺搭乘著村民和行商人緊隨其後,各由一名單獨騎在地龍上的騎士所護衛。
為保護眾人免遭出沒於領域內的山賊的加害,以避難為名從村莊出發後2小時────直到那時都安穩妥當的事態,發生驟變僅僅是在十幾分鐘前的事。
為不刺激到潛伏在森林裡的集團,龍車群盡可能地重視著隱秘性離開了宅邸和村莊。總數多達十二組的避難龍車,在途中一分為二,變成了以王都組和聖域組兩組的形式分頭行動,這邊和為聖域組帶路的拉姆一行的龍車分道揚鑣了不過才約一小時。
這一小時裡,雖看不見車外的狀況,但前進在街道上的龍車的路途理應是很平穩的,然而,
「────愛蜜莉雅大人,我想佔用您一點時間」
從背後襲來的輕微的碰撞感中,愛蜜莉雅察知了龍車停了下來的事實。
在她產生那是怎麼回事的疑問前,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掀開龍車後方的帷幔露出了臉。
威爾海姆·特利亞斯,先前報上了該名號的這位老人是隸屬庫珥修陣營的騎士,看似浮現出微笑的這名人物的技藝出類拔萃,這一點已從其雖不成熟但卻深諳戰鬥之道的事實中切身感受到了。
正因如此,和這名人物接觸時,愛蜜莉雅總是不禁抱有不必要的緊張感。此時此刻也是,看到前來搭了話的對方,應答卻遲了一步。
對連「行」這樣簡短的回答都需要拍一下手的時間的愛蜜莉雅,老紳士卻並不以為然地輕輕點了點頭道,
「發生了些稍微有點放心不下的狀況。為此,我想帶上幾名騎士先去巡視一下。要是您能許可的話」
「巡視……是嗎?」
「是的,正是「巡視」。不會花多長時間的。我打算馬上追上來,與您會合。不知可否?」
對恭敬地彎著腰的威爾海姆的說法,愛蜜莉雅陷入了沉思。
說是「巡視」的老人的一言中具有著違和感,並且,愛蜜莉雅立馬注意到了那是在顧慮著自己周圍的孩子們。
沒採用直接的話語,選擇只讓愛蜜莉雅等護衛對像先走一步的威爾海姆。他要朝帶上戰力「放心不下」什麼的方向去行動的話那就是說,
「我是……」
「────」
「我是,不需要的嗎?」
發出那個提問,對於威爾海姆的關心是失禮的行為,愛蜜莉雅雖明白著這一點,卻還是不得不說了出來。聽到她的話,威爾海姆瞇起了眼。這是已被預料到了的一類反應。然而,
「愛蜜莉雅大人就這樣乘龍車繼續避難。孩子們就拜託您照顧了」
嘴角邊現出微笑,看向愛蜜莉雅的威爾海姆的雙眼中絲毫看不到前者所預想的負面情感的色彩。存在的只有,想要照料費事的孩子一般的寬廣慈愛的光輝而已,讓注意到了這點的愛蜜莉雅產生了困惑。
沒給她去追究那個困惑的理由的機會,威爾海姆就那樣把手從帷幔上挪開,背對這邊,
「因為不得已停下了車的關係,想必路上會有相當厲害的顛簸。還望請,不要鬆開孩子們的手」
「啊……」
「果然有主從相啊。────您的眼神,和他的如出一轍」
最後留下這句深有感觸的低語,威爾海姆的身姿就被帷幔擋住,看不見了。
沒理解那聲嘟噥的含義,愛蜜莉雅皺起了眉頭,但隨著龍車立即開動起來,已經沒時間去在意那個了。
就那樣,話題回到愛蜜莉雅身處被劇烈的搖晃聲和風聲折騰,和孩子們互挨著彼此挨作一團的現狀來。
威爾海姆帶上數名騎士離開了龍車的隊列,避難組的護衛人員只剩下了兩名騎士。愛蜜莉雅知道,和行駛在最前的這輛龍車一樣,乘在後續龍車裡的村民們受到了同樣的衝擊────換句話說正因不安而感到動搖著。
雖說看不見外面的狀況,但瞭解那個情況的手段她還是有的。那便是,
「老爺子他們在後方和什麼人碰上了呢。正演變成交戰」
「人數什麼的知道嗎?」
「這邊是八個人,敵人是十六個……正好是兩倍呢。不過,我想不會有問題哦?因為那個老爺子,不是開玩笑,非常地有本事」
對放飛裝作開玩笑的思緒的帕克,愛蜜莉雅用微微點了點頭的動作予以回應。
剛才的是和還沒實體化的帕克用思緒進行的對話,通過充滿在大氣中的魔力,對帕克來說,車外的狀況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的。通過他,愛蜜莉雅正努力瞭解著外面的情況,把握著事態,就是這樣的計劃。
相當於高等精靈的帕克的存在是,實際上僅僅讓他維持實體化都會引起相當多魔力的浪費。進入戰鬥中的話魔力的消耗量還會成倍增加,要長時間維持那個存在就算對愛蜜莉雅來說也是極為困難的事。
因而現狀,把迫在眉睫的事態也考慮在內後,帕克的身形現在是封印在作為依附的媒介的結晶石中。為了在緊急情況下全力一戰而保存餘力。
「嘛,雖說也有為了防止在孩子們的面前毫無防備地飛出後,會被當成玩具對待的用意在裡面呢」
「帕克的話是有著看上去會深受小孩子喜歡的外表的,所以要是能緩和看似不安的孩子們的心情的話,說不定那樣做也不錯來著」
「別想出那麼可怕的主意啊,我的閨女。總之,外面就是那樣的感覺哦」
對愛蜜莉雅的俏皮話────在這個情況下,該稱為俏皮思緒的內容,帕克如此予以了回應,愛蜜莉雅「好」地邊在心中點頭,邊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咬住了嘴唇。
對提出了支援的愛蜜莉雅,威爾海姆在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的同時選擇了拒絕的話語。那不是在表示她的實力不夠,更確切地來講是缺乏信任的意思吧。
即使是表露著好意的威爾海姆,考慮到愛蜜莉雅的立場的話,也不能輕率地接受她的提案。雖說處在同盟關係中,愛蜜莉雅和他們的侍主終究還是政敵的關係。相互間純粹地締結友好關係的難度,就算不去想也很容易就能被理解。
現在,有名為那個立場的枷鎖在阻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愛蜜莉雅並沒有與那個立場相稱的能力,也無法宣揚權威。作為沒有實權的國王的候補早就被陣營內外所知曉著,事實上即便是奉承也無法認為她和那個立場相稱。
因為那樣的枷鎖的關係被限制了行動的自由,現在也是,無法做到把像這樣顫抖著的手伸出去成為孩子們的力量。
這樣的話究竟,自己是為了什麼才────。
「────昴」
輕聲說出少年的名字的瞬間,愛蜜莉雅感到了自己的無可救藥。對在這個狀況下呼喊那個名字的卑鄙,以及親手拋棄了呼喚它的資格的愚蠢,感到了絕望。
被逼入絕境後,又想要去依賴拋下不管了的少年的自己的軟弱和卑鄙。因自己的行為把他傷害到了那個地步,留下了那般消失不掉的傷痕,明明已經刺痛他的內心疏遠了他,為什麼自己卻又想要呼喚他的名字了呢。
現在的自己如果有呼喚他的姓名的資格的話,如果有允許呼喚它的場景的話,那就是────
「大家都不會有事的,所以不要擔心!無論發生什麼,姐姐都會保護大家的!」
能像那個少年一樣,下決心要保護誰而行動,只有那個時候了吧。
聽到愛蜜莉雅的那聲呼喊,縮著身子手拉著手的孩子們抬起了臉。淚水在他們的眼眶裡打轉,一副副緊咬著因不安而顫抖著的嘴唇的表情。然而,那都在剛看到愛蜜莉雅那紺紫色的雙眼時就不知消退到哪裡去了,他們互相點點頭,齊聲道,
「不,不要緊的────!」
「大姐姐才是,不要擔心!」
「約,約好了的所以沒事,絕對不會放手的」
發出能立馬明白是在逞強的聲音,孩子們緊緊纏住愛蜜莉雅全身。手指也好手腕也好,肩膀也好甚至連腰也被緊緊纏抱,從沒有過感受這麼多他人體溫經驗的愛蜜莉雅驚愕地僵直了身體。不過,絕不是討厭的感覺。
只是,他們的話語中不知為何唯獨有著難用語言形容的違和感,
「約好了是指……有和誰做過約定嗎?對方說了什麼?」
「說不要離開大姐姐」
「說因為不待在一起的話大姐姐會亂來的」
「說沒有誰看著大姐姐的話,會擔心的」
對相繼作出的回答愛蜜莉雅感到又驚又怯。雖對那些話抱有奇怪的反抗心理,但一想到要是孩子們不在的話自己根本不知道事情怎麼回事,就緘口保持了沉默。那些又是拉姆的囑咐吧────不過,她有做那些事的時間嗎。而且,那個說話方式簡直就像。
「────」
想到那裡,愛蜜莉雅突然有種奇妙的預感,胸中隱隱作痛。
一度察覺到的隱痛又加速增強了那個想法,不斷削去著因不知所措而動搖眼神的她的耐性。
沉思般地閉著嘴,隨後用舌頭濕潤了下雙唇。比想像的還要乾燥著的嘴唇受濕潤而有所緩和後,愛蜜莉雅歎了口氣,拋出了問話。
「擔心我……是聽誰說的?」
「啊,不行,那個是……」
聽到那個問題變了表情,立即作出了想要打斷話語的反應的是佩特拉。她晃動著及肩且略帶紅色的棕髮,纏住愛蜜莉雅想要阻止她,但是晚了
「昴────!」
「是昴說的────」
「說擔心覺得寂寞的大姐姐────」
「是昴……啊,這不是不能說出來的嘛……」
孩子們幾乎爭先恐後地叫出了那個名字,最後一個孩子意識到說漏嘴的同時全員也都露出了意識到了的表情。佩特拉手捂著臉「糟了────」地嘟噥了聲,愛蜜莉雅對飛出了好幾次的名字眨了眨眼,
「昴……?」
早已有過預感。根據孩子們的語氣,愛蜜莉雅回想過他的身姿。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這樣否定的想法搶了頭籌。因為,愛蜜莉雅用非常過分的話語傷害了他,把他丟下在王都不管了啊。
在那個定是他一直以來最希望愛蜜莉雅伸出手的地方,愛蜜莉雅卻對他縮回了伸出去的手並背向了他。自己在最重要的場合,拒絕了一直在追求著最想依靠的人的他。
他的名字為什麼,要在這個最痛恨自己無力的時候冒出來呢。
那種事情是不允許發生的。是不可能發生的。
愛蜜莉雅的人生是與期待無緣的人生。
期待的話就會被背叛,希望會輕易地磨滅,失去光輝。通過無數的經驗教訓,愛蜜莉雅才終於能無奈地接受了那個悲哀的現實。
因而她一直本能地畏懼著向周圍人抱有期待一事。就算有想那樣做的情況,恐懼也會先行一步,導致無法伸出雙手。
被疏遠,被遠離,那對她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被接近,被追求,那對她來說則是不可能有的事。
因此,她才把做出親密的舉止,想要豁出一切的昴也拒絕了。
難以置信。不是對他的行為,態度和言語,而是對接受那些的自己的心態感到難以置信。
期待著,期待著,期待著,一旦積累起來的東西被摧毀,愛蜜莉雅將會被比切膚之痛還要痛苦的情感所擊垮。
害怕那種事的心情,促使她拒絕了和昴繼續面對面來往的時間。
與其早晚有一天會被疏遠的話,不如就由自己來遠離的好。
在兩人之間有什麼決定性的東西積累起來,在它崩毀塌落之前。
明明是那樣,為什麼────。
「昴他,來到過村子裡了嗎?回來,過了嗎?」
孩子們正尷尬地保持著沉默,漏出聲的只有愛蜜莉雅那啞然的低語。
龍車尚未停止疾行,這個原因也並沒有擺脫。無法從不安中把孩子們解放出來,明明是這樣自己卻無法從這個地方行動。
在那種狀況的緊要關頭,內心被意外聽到的名字劇烈地動搖了。
孩子們的無言,只是那樣就在肯定著她剛才的問題。
他────昴如果回到過村莊,並且和這個避難行動有關的話,各種各樣的事都能理解了。
明明沒能離開村子,卻奇怪地和討伐隊一直意見相合的拉姆。理應在愈加不安和不滿的日子裡高漲著緊張感的村民們,卻對這個避難面無難色地言聽計從的原因。就算是討伐隊的人,也應該是不可能在初次到訪的土地上,和住在那裡的人們不產生任何衝突就輕易製造出這樣的狀況的。
那許許多多的難點,通過嵌上名為那個少年的碎片,就全能被說通了。
要是率領討伐隊回來了的是昴的話,拉姆也能不懷有成見地對待和他們的交涉了吧。如果是對村民有大恩的昴的提議的話,村民也會表示出接受的態度吧,對他帶來的討伐隊也不會不削一顧地對待了吧。
最重要的是,和討伐隊一同留在村裡,引誘威脅,而讓村民和愛蜜莉雅逃走的做法之類的,仔細想想的話太有他的風格了。太過於像他會做的事了。
那是愛蜜莉雅所瞭解的,過於具有菜月·昴風格的行動。
「為什麼────」
漏出的低語被染上了悲壯的色彩,紺紫色的雙眼因感情的波動而輕微地動搖了。
這一切的行動如果都是昴的所為的話,那和迄今為止他的行動也太過一致了。被傷害,被疏遠到了那種地步,即便如此仍然,還是那個昴。
「明明我讓他那麼地受傷,那麼地痛苦,讓他露出了那麼悲傷的表情……為什麼又一次,昴要……」
來幫助我呢?不明白。
曾對處在王選的現場,練兵場,身心都受到了極大打擊的昴,提出過的問題。
那個時候,昴沒向愛蜜莉雅作出回答。
給出的答案是無法理解的東西,想要換個說法的話語被吞下去卻還沒被吐出來,就變成了招致愛蜜莉雅和他離別的結果。
提出了問題,卻沒得到回答。
因此她現在也,仍不知道那個答案。
明明已經堅信,就那樣不明不白地結束一切,對兩人來說就是正確的。
「為什麼……!」
「那種事……」
聽到讓愛蜜莉雅的喉嚨哽咽了般的話語,紅著臉,佩特拉扭曲了嘴唇。對愛蜜莉雅的問題的答案,簡直像是明白的似的少女,愛蜜莉雅對她的態度投去了依賴般的目光。但是,就在兩人開口說話前,
「────!?」
龍車以駭人的勢頭打了個急轉,坐在車裡的愛蜜莉雅等人的身子也被大幅甩向一邊。愛蜜莉雅趕緊抓住牆壁,用另一側的手把身旁的佩特拉緊緊摟住。佩特拉則摟住近在身邊的少年,就那樣連鎖下去好不容易全員的身體都被拉住了。
然而,並沒有能安下心來的空閒,龍車仍在繼續著蜿蜒行駛。那簡直就像是在逃離什麼似的動作。
「莉雅,有什麼人從後方以不得了的速度過來了────!」
「────!!」
聽到帕克催促警戒的聲音抬起頭,愛蜜莉雅把臉轉向後方。
在迎風招展,一晃一晃地把外面變得忽隱忽現的帷幔的對面────作為龍車蜿蜒前行的原因,有個緊追不捨的什麼的形影。
必須去迎擊,愛蜜莉雅立即作出了這樣的判斷而想要行動。但是,正要站起來的她,身體被輕盈的重量牽制住了,動彈不得。
落下視線,她看到了。就在身旁蜷縮著,絕不從自己衣服的下擺和手上放手,一副副拚命的表情抬頭看向這邊的孩子們的身姿。
「不會放手的!」
「不能去────!」
「要守住,約定!」
孩子們緊緊地抓住愛蜜莉雅不放。
要是想掙開的話也是能掙脫的吧,在這樣的拘束前,愛蜜莉雅卻沒能作出行動。仰視那樣的她的臉,佩特拉把快要哭出來似的眼睛大大睜開,
「這回要輪到大姐姐,把昴弄哭嗎!?」
「────!?」
聽到那聲叫喊,愛蜜莉雅一陣激靈,這回終於變得無法動彈了。
然後,就在她的動作停止的瞬間,發出刺耳的聲音,阻止龍車側滑的向心力襲了過來。
受到因急剎車轉彎而產生的作用力,愛蜜莉雅輕盈的身體就那樣連帶著孩子們一起騰空被甩出了座位。幸好,得益於鋪著的毛毯避免了猛烈摔在地上的狀況。邊吃下這記衝擊,邊抬起了臉的愛蜜莉雅搖了搖頭,
「到底,發生了什麼……」
「莉雅!馬上就到車後頭了!」
因緊急事態而實體化了的帕克浮在空中,在傾斜的龍車內指向後方。愛蜜莉雅遵從它的聲音和動作轉過頭,猛然把孩子們護在了身後看向帷幔。
魔力的漩渦開始以她為中心驟漲,寒氣逐漸把狹窄龍車內的氣溫降了下去。然後,伴隨著什麼人跑近過來的氣息,帷幔被掀了起來。
緊接著,剛想要詠唱的愛蜜莉雅的表情,愕然了。
「為什,麼────」
邊喘著粗氣,邊上下起伏著肩膀的獨自一人的少年隨意地登上了龍車。對那個身姿,因困惑,愛蜜莉雅紺紫色的眼神劇烈地動搖了。
顫抖著嘴唇,身處的狀況也忘了,愛蜜莉雅用纖細又孱弱的聲音,叫出了那個名字。
「────昴」
叫出了,那個名字。
※ ※ ※ ※ ※ ※ ※ ※ ※ ※ ※ ※ ※
────回想起來,真是糟糕的邂逅啊,昴如此心想著。
被召喚到異世界還不到一小時,落入左右方向都分不清的狀況,一如字面意義上的日暮途窮了的自己。
走進巷子,卻在那裡徹底中了圈套,和把像昴一樣的弱者當犧牲品的小混混遭遇,險些就要在剛踏上異世界之旅的數小時內喪命。
就是以被三人群毆,而變得滿身是泥的狀態,在眼看就要被殺的狀況下,昴和那個銀色的光輝相遇了。
那個時候的她的一言,一行,和高尚,昴迄今都一個不落地記得。
正因為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忘不了那時的事,所以昴現在也還能像這樣在這個世界用兩條腿站立著活著。
「菜月先生,那個!!」
阻斷了貝特魯吉烏斯執意的猛攻,在魯法斯街道上飛馳的載著昴的龍車────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視線一直掃向著那邊的奧托高聲呼叫了昴。
聽到他的喊聲,隨著他的視線望向那邊,便發現遠處像是掠過地平線的位置上,有幾個微微蠢動著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浮現著。
明顯不是眼睛的錯覺,確認了的確有什麼存在的昴捏緊了拳頭,
「就是那裡!奧托────!拜託了,全力以赴!」
「就算不用你說,也會竭盡全力的哦!」
揮動韁繩,伴隨著低沉的鳴響,兩頭地龍發出了嘶吼。
漆黑的地龍筆直地注視著前方,昴知道它正為了實現站在自己所牽龍車上的主人的意願而竭盡著全力。
在最初的相遇那裡獲救,然後為尋找失物而陪她進行的短暫的探索。對幫不上任何忙的昴即便如此也沒有棄他於不顧,光是自己的事就定已忙不過來了的她,無論昴還是自己都沒有放棄。
既固執,又逞強,又執拗,卻也不失溫柔,昴在那時就早已知道了。
至今記得邊走在那樣的她的身邊,邊感到著身份不合的羞恥和心砰砰直跳的事。
也記得那一切甜蜜的情感,全因自己無可救藥的行為在之後斷送了的事。
腹部被割破,身體沉浸在血海中,意識被激痛的熾熱和失血的寒冷所剝奪的感覺。
明明是那樣,卻只有她的聲音,和她的身體被割裂的瞬間,是無論用什麼替代也無法忘記般深刻地,被銘記在了心裡。
自己在那個時候發過誓了的。昴確實,是發了誓的。
「我,一定────會救妳的」
為了遵守那個誓言而四處奔走。積累死亡,開拓命運,總算跨越了痛苦,在那前方,昴終於和她相會了,拯救了她,收穫了笑容。
那個時候打動了心弦的萬千思緒,昴永遠也不會忘記。
正前方,因地龍的疾馳而模糊了的景色開始變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身黑的集團,和騎在地龍上的騎士們戰鬥的情景。已經有好幾具屍體橫臥在地,而在那旁邊以驚人的氣勢左突右衝的是,
「────威爾海姆先生!!」
「昴殿下!?」
聽到從飛馳的龍車上傳來的昴的叫喚,隻身將一名魔女教徒斬殺的威爾海姆發出驚訝的聲音。
他揮動被鮮血染濕的劍,對昴的出現露出訝異的表情,不過,
「愛蜜莉雅呢!?」
在領會了緊隨其後的昴的叫喊,和寫滿在表情上的緊迫感的同時,立馬拋掉了疑惑,用劍尖比出了前進方向上的更前方的示意,
「向這前方!筆直地走!大樹的方向!!」
抬起頭,昴向地平線的更遠端看去。
注意到的時候,魯法斯街道已經駛過一半了,現在甚至已經到了王都側────迎接了和白鯨決戰的富魯蓋爾的大樹附近。
點了點頭,就那樣保持著不降的速度,昴一口氣通過了互相纏鬥著的威爾海姆他們的戰場。沒必要駐足,去問候他們的平安。那樣做不僅是對他們奮戰的侮辱,而且最重要的是,昴在餞別之際就已經交待過應該交待的話了。
向威爾海姆,委以了愛蜜莉雅她們的安全就拜託照顧了的重任。威爾海姆對那樣的昴的拜託,回以了就交給我吧的應答。
因此,昴在這裡停下腳步的必要也好,威爾海姆向昴刨根問底的必要也好,彼此間都不存在。
就連視線的相交也在一瞬間就結束了,隨後昴一行的龍車便撇下威爾海姆揚長而去。
見到龍車的突然出現,魔女教徒停下了動作,有幾名想要從後追趕上去,擺出了蹬地的姿勢。────然而,
「你們這幫傢伙的對手是我」
露出了大意的破綻的兩名黑衣教徒,被從後迫近過來的劍鬼的劍刃直接斬殺。沐浴著飛濺的血花的劍鬼,被血染遍了半個身體,他略帶滿足地目送著漸漸遠去的龍車後背,
「真是向恩人報恩的絕佳的機會。而且即便沒說出口,一再懇求的他本人也明白這邊的用意真是榮幸────這是,多麼倍感光榮的事啊」
把從庫珥修處借來保管的寶劍握在右手,威爾海姆用左手接住了部下扔過來了的騎士劍。把兩手上的劍交叉架於身前,從劍刃的光輝下放出的目光射穿著敵軍。
「男人去和女人相會的事,怎能讓誰妨礙啊。你們這幫傢伙也好我也好,都太過血腥了,不適合身處重逢現場。────所有人,給我暴屍終結於此就好」
聽到那個死刑宣判,本應已喪失感情的魔女教徒們全都僵住了身體。
在劍拔弩張的緊張感中,嘴邊露出笑容的劍鬼以前傾的姿勢跑了起來。那個笑容既彷彿對浴血感到愉悅的惡鬼的所有物,又彷彿老人對年輕時自己所犯的過錯的苦笑,是個複雜的神情。
────將要在異世界生活下去,開始認真去想這件事了的那一天的事。
和她重逢了,也邂逅了新的面孔,昴找到了自己要生活的地方。
若能在她的身旁,成為她的力量,為了她邊做著什麼邊活下去的話,就算看不見未來的事,也能因此而覺得滿足了。
那樣的日子突然產生了裂縫,重蹈起了被絕望打垮的時間。
期間,有著曾一直想要去相信的人們,想要去守護那些人們而做了勉強的事,明明是那樣卻嘗到了未被信任的痛苦,幾乎就要拋棄一切,並接受了那般弱小的自己。
被救贖著,被守護著,盡露出著難看的樣子,然後終於又站了起來。
振作著奔走著,受傷著重來著,鼓足著幹勁期盼著理想,昴再次和幸福的日子相會了,和她邊祝福邊度過了相同的時光。
「菜月先生,我看見了!避難的龍車,就是那個吧!」
「是啊────毫無疑問!」
發現了正全速遠離戰場的龍車群,昴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在他將那個焦急的心情化作話語前,體諒到了的奧托和帕特拉修就已經加快了龍車的速度。
隨著距離逐漸縮短,只見前方的龍車群發現了追了上來的這邊,蔓開了混亂。
對開始蜿蜒蛇行的龍車的姿態,雖明白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卻還是按耐不下焦急的心情。昴拚命地扯開嗓子,為了讓車伕們聽見而大聲呼喊停車。
「停下!是我!不是敵人!快停下,給我停下────!!」
雖然是拚命的叫喊,但逃離的一方也處在拚命的狀況。
彼此就那樣想法相錯著,直到縮短到了幾乎並排般的距離,車伕才終於注意到了昴,
「昴大人────!?」
「快給我停下!有緊急情況!我想調查下車內!」
對一臉緊張的昴的表情感到事態非同小可,車伕操縱韁繩,對地龍發出了駐足的指令。剛一下達命令,龍車就由於止不住迄今為止的勢頭而大幅轉了個彎,伴隨著刺耳的聲音,以幾乎調了個頭的態勢彈了出去。
「伊婭,快出來!奧托,幫我解開帕特拉修的韁繩!」
說著,然後就連停車也等不及地,昴的身子從開始減速了的龍車上一躍而下。沒可能做到華麗地落地,像被慣性的勢頭甩出一般難看地落下────打了個滾緩和衝擊,就立馬爬起身向龍車旁跑去。
跑向的既是最前面的龍車,也是因受到衝擊而大幅傾斜了的掛有帷幔的貨車。聽到昴的呼喚從頭髮裡飛了出來的伊婭停在指尖上,以縮成一團的熱量宣示著它的存在。
邊感受著那份熱量的可靠,昴邊掀開跑近了的龍車的帷幔把臉探了進去,視野在射進了昏暗中的陽光的幫助下剛開闊了起來,
「────昴」
就有個銀鈴般的嗓音呼喚了那個名字,注意到了的時候,昴受到了幾乎就要當場倒地般的衝擊。
視線的前方,用茫然的眼神注視著昴的是在銀髮之下有著紺紫色雙眼的美麗的少女。是多次追求,不斷祈願,一次又一次倍受打擊,即便如此也仍沒能放棄那個身姿的一名少女。
溢出的感情敲擊著胸膛,昴拚命地忍住了眼看就要從嘴角和眼角邊流露出的無法忍耐的激動心情。
搖了搖頭,在瞬間拋開那些迷茫,
「伊婭!知道怎麼做嗎!?」
位於指尖上的淡淡的光輝在空中飛舞,像是回應昴的呼叫般在龍車內到處浮動。那個幻想風的探索景象,也很快迎來了尾聲。
搜尋著目標物而一直飄浮著的伊婭的軌跡突然亂了起來,精靈接近龍車的一角後,像是說著那裡有什麼東西一般上下舞動著。
昴迅速跑近,凝神細看,調查準精靈所示位置的異變。只見有一塊地板的顏色略微有些改變,只有那裡是被鋪著煥然一新的木板。
「帕克!能不傷到周圍只把這裡剝開嗎!?」
「先是貿然出現隨後又突然間說什麼……啊啊,原來是那麼回事啊」
對明明是久違的見面卻只有昴單方面在說話的聲音,帕克露出略帶不滿的表情也只在一瞬間。在昴用手指指示的地板下,大精靈也感應到和準精靈所感應到了的同樣的什麼東西了吧?
帕克揮動他的小手,收束起來的魔力的湍流把其中一塊地板凍結了。昴一腳踩碎它,把手伸進生成的洞裡。緊接著,
「────找到,你了!」
從洞底下拉出一隻麻袋,昴急忙向內窺視。
只見那裡正如奧托的證詞所說的那樣,塞滿了魔礦石。朦朧而黯淡地發著光的那些石頭,像這樣窺視著它們的現在也彷彿在慢慢升高著溫度似的────不,事實上,它們明顯已經開始產生高溫了。
────是有時間限制的嗎,還是說是發現並取了出來的原因嗎,又或許是以剛才龍車的衝擊為導火索也說不定。
無論是哪個緣故,手上的魔礦石開始發熱了────也就是說,無疑已經進入了即將起爆的階段。
「帕克,阻止這玩意爆炸的事……」
「難以辦到呢。堅守到底的話,倒不是做不到」
面對昴的懇求,帕克搖了搖頭,但卻暗示了最後王牌的存在,保證愛蜜莉雅會平安無事。那即是,帕克現出他真正的姿態,用那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強行從爆炸中守護所有人的安全到最後,這樣的力氣活的做法吧。
「那樣的話,不行!」
搖著頭,昴駁回了帕克的提案。
用那個方案也確實,是能夠守護住所有人的,昴如此認為。但是那樣做了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會目睹他那大精靈的姿態,那個有著駭異相貌的身姿也會被深刻進所有人的記憶裡。
強大的力量,和作為征服了它的契約者的愛蜜莉雅的存在。對和村民間的關係尚留有根深蒂固的疙瘩的她來說,帕克的印象將帶去多深遠的影響啊。
手扶額頭,讓思考運轉起來。
想點什麼手段出來吧。魔礦石的總量相當多,處理不慎的話這附近一帶將輕易燒個精光。在這種眼看就要爆炸的狀況下,扔到某處偏遠的地方再折返回來的方案是否可行也令人懷疑。話雖如此,但若把一切都徹底交給帕克的話,會給愛蜜莉雅的前路投下令人不安的陰影。就算考慮到生命是無可替代的而乾脆順其自然,在三思前就放棄也為時過早了。生命是否無可替代,昴沒有判斷它的資格。因此要思考。為了她,為了愛蜜莉雅,這一次,可一定要在真正的意義上,為了她把力所能及的事,
「────對,了」
漏出了低聲。有一個,一閃而過了的念想。
那是個,能否付諸實行還模稜兩可,只能說是愚蠢荒謬的結論。但是,若說有可能的話,除了這個方法以外想不到其他的了,勝算奇跡般地殘存著。
決定要那麼做的瞬間,昴的身體已經像被彈了出去般行動起來了。
把用雙手抬起都費勁的麻袋抱了起來,正要就那樣帶著它從龍車上飛躍而出。然而,在那樣的他的背後,
「等等……!」
用顫抖的聲音,
「昴……為什麼……!」
那句「為什麼」裡,不僅這個瞬間,所有一切的「為什麼」都被包含了在內。
那既是指為什麼要在現在這個瞬間跑來這裡,也是指製造出了這個狀況的相應意義,應該還指追溯到更之前的事,一定也有在那間王都的房間裡交換過的問答的重來。
那個時候,昴沒能向她作出回答。
那個時候自己那理不清的眾多情感復甦了。那一個又一個情感,無論哪個都並沒有錯。但是,也都不正確。
曾獲得過一次機會,卻又失去了它,把它推遲了的場景。
和愛蜜莉雅重逢,獲得了交談的環境,那時想要傳達的心情和話語堆積得如山一樣高。如星星一樣多。無論怎麼竭盡全力地說,也無法說盡。
千言萬語在腦海中浮現,卻在剛滾到嘴邊就消失殆盡。
百感交集的思緒,積累至今的情感,一直在全心全意地渴求著現在這個瞬間。
要說什麼,要傳達什麼。
要選擇怎樣的話語,要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
「為什麼……?」
再一次的發問。
輕吸一口氣,然後昴只宣告了,一句話。
「────我喜歡你哦,愛蜜莉雅」
────那是昴像這樣弄得遍體鱗傷地活下去的,唯一一個意義。
※ ※ ※ ※ ※ ※ ※ ※ ※ ※ ※ ※ ※
一口氣說完,昴像要撞破般鑽過帷幔,從龍車上飛躍了出去。
剛在眼睛被太陽光灼燒,皺起眉的瞬間,就有一具漆黑的軀體像要遮擋陽光似地立在了昴的跟前。是帕特拉修。搭檔在聽到昴的聲音前,就已經用一副像是體諒到了那一切般的樣子背朝著這邊了。
伸出手,昴飛也似地爬上帕特拉修的背。把帶有熱量的麻袋用自己的胸口和帕特拉修的脊背夾抱住,握緊韁繩用力一拉。地龍發出嘶吼,隔了一拍後帕特拉修便跑了起來。一路,跑向太陽的方位。
背後,有對昴的行動浮現驚訝之色的奧托。擔當了車伕的平頭青年一臉目瞪口呆。隨後,穿過帷幔,孩子們,愛蜜莉雅,飛奔了出來。
聽見了喊聲。聲音呼喊著自己的名字。不要回頭,不能回頭。
應該傳達的心意也好,想要說出的話語也好,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留下了。
在那個地方已經沒有昴該做的事了。只有,現在該去做的事。
破風而行的帕特拉修。受到停頓的影響,『避風』的加護無法展開,搖晃和強風無情地向昴襲來,想要把他甩落。然而漆黑的地龍用靈巧的動作保護了主人,昴也把全部的信賴寄托給它,任它擺佈著自己的身體。
被顛簸和狂風折騰著的同時,昴一心注視著前方。
這裡應該有那個。確信很快就化為了事實,昴以進入了視野的那個為目標驅策著帕特拉修。
在麻袋內側發熱的礦石,開始被放出的熱量染成紅色,高溫焦烤著懷抱著麻袋的昴的腹部和帕特拉修的脊背。咬緊牙關,為了絕不鬆手而把手臂深深環繞。被迫感受著痛苦,昴露出淚水的眼中看到了那個。
────那是,被連根折斷橫臥在地,歷經漫長歲月留下了傳說的大樹,倒伏在它根部的是失去了頭部的巨大魔獸的屍體。
光是搬出頭部就已經非常夠嗆了吧。留下了的巨軀為了防止腐爛被用驚人的密度冰封了起來,光是靠近它,呼出的氣息就變得一片花白,這般程度的冷氣一直在週遭籠罩著。
驅使帕特拉修奔跑到那坨巨大的肉塊旁,昴看向橫臥著的白鯨亡骸的中央────在那裡,存在著由劍鬼的斬擊所造成的深深的傷口。
「────!」
從帕特拉修的身體上跳下,昴把懷抱著的麻袋塞進傷口。雖是結了冰的軀體,縫隙卻很大,對把麻袋完全塞進去包覆住來說綽綽有餘。
隨後昴立即轉身,剛抓住跑近過來的帕特拉修的韁繩就立馬調頭。轉了一圈繞到亡骸的背後,朝著倒臥的大樹的另一側飛馳。
拖著半懸在空中的樣子的昴,帕特拉修在草原上疾馳。在背後感覺著魔力的收束,昴和地龍一同扯開嗓子大吼。
只有激劇的震動聲和風聲籠罩著世界。身體就那樣被甩出去般滑落,感受到撞擊的同時,昴知道自己到達目標場所了。
把身體盡情抵在樹幹上,帕特拉修把蜷成了一團的軀體完全覆蓋在了昴的身上。────就在下一個瞬間,
「────!!」
劇烈的衝擊和爆炸的氣浪,震耳欲聾的炸裂聲響徹街道,熱浪飛越過亡骸和大樹,把昴和帕特拉修的肌膚也燒焦了起來。
透過閉上了的眼瞼,火紅的光輝彷彿要貫穿藏在內部的眼球般逼近著,昴就那樣緊緊地抓住壓在身上的重量,咬緊牙關忍耐著痛苦。
彷彿被衝擊波整個抬起一般,如此長度的大樹被爆炸的威力作用而劇烈地抖動,就在體味著這樣的感觸後不久,衝擊和熱浪也終於開始收束起來────。
「────?」
注意到一切的感覺都喪失了,昴愕然地抬起臉。
理應發出了確認般的聲音,耳鳴卻過於激烈而導致什麼也聽不見。理應睜開了的眼簾裡也什麼都沒有映入,看起來連視覺神經也受到了嚴重損傷的樣子。
伸出了的手向身旁地龍的皮膚摸去,掌中只傳來了那具身軀確實還有動靜的事實,總算放心地鬆了口氣。
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但是自己還活著。帕特拉修也,看起來還活著。
只覺得,滿是炭黑的臉上,有被什麼濕乎乎的東西多次拂過。雖然看不見,但或許那是帕特拉修的舌頭也說不定。讓人覺得像狗一樣討人喜愛的心情,和自己那過於毛糙的皮膚彷彿在被銼刀打磨著一般的恐怖,同時湧了上來。
然而,無論想要阻止它的聲音也好,手指也好,都動彈不得。
到底還是筋疲力盡了。各種各樣,真的是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
哪怕稍微,就在這裡休息一下也可以的吧。
只覺意識漸漸地遠去,就要委身於黑暗中。
視野尚未明朗。身體也無法動彈。耳朵也,仍舊什麼也聽不到。
「────!」
只有細微的大氣的振動劃過皮膚,不由動了起來的頭朝向那邊。
什麼也聽不見。明明聽不見,不知為何卻讓人感到非常舒心。
什麼也聽不見。現在,什麼也────。
「────昴!!」
啊啊,什麼嘛。────不是,聽得見嘛。
最後吐出那口安心的氣息,昴的意識落入了深深的深深的沉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