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箒碜郧а┹p聲的呼喊。
兩人幾乎在同時一左一右捉住了花魁的雙臂，視線短暫交會，卻懷有截然不同的態度。一邊是滿懷複雜的心緒，另一邊則是焦躁感油然而生。
「又是你？」時人認得千雪化為人類的偽裝，因為在帝都的街道初識時，千雪就是這副打扮，換上人類的髮色與瞳色，乍看之下與十來歲的少年無異。
抿著唇千雪沒有答話。究竟該回答什麼才是正確，他拿捏不定。
或許是命運捉弄人，註定要他們不斷再相遇，然而……當年結下的因果卻無法因此順利解開，反而糾纏的愈深刻。
再度相遇、再次錯過。
無止境地循環。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归]上雙眼，冰冷的氣息自千雪腳下開始蔓延，刺骨的寒風旋起，飛揚的髮絲在一片寒冷中褪去烏黑，露出原有的雪白。
再次睜開眼眸——是琥珀亮麗的色澤。
「呵呵?！挂砸滦溲谧?，花魁發出如同銀鈴的悅耳笑聲，「原來……這裡沒有人類呀，大家都是相同的存在呢。」意味深遠的語氣。
「正好。」伸出藏於衣袖下纖細的手指，花魁從容地揭開遮掩半張臉的面紗，「我在想人類看見我都逃得一乾二淨該怎麼辦呢……」
「明明我是如此地美麗……」動聽的嗓音裡帶了幾絲怨懟的味道。
「退後！」用力將時人推離花魁的身邊，千雪迴身踢腿掃向花魁的身軀，但絲毫沒傷花魁半分，連衣角都沒沾到邊。
單手接下迎面而來的攻擊，花魁游刃有餘的以單手揭下臉上的透明薄紗，「唉呀，就這麼想看我的真面目嗎……」
滴答、滴答。某種液體滴落發出的聲響。
裂至耳根的嘴角揚起弧度，歪曲的縫線淌著尚未凝固的血液，沿著下巴的弧度順勢蜿蜒而下，上下唇分離，裡頭染有血絲的牙齒清晰可見，顆顆分明。
妖豔的瞳眸閃爍著不祥的光芒，牽動嘴角綻放一抹含苞待放的笑靨——絕美。
黑色的妖氣瞬間從裂嘴花魁身後竄出，張牙舞爪地直衝千雪與時人的方向。
「裂嘴花魁果然存在……」將太刀出鞘，時人揮刀斬去迎面襲來的狠戾妖氣，六生在武器上的附魔效果立即見效，一碰觸刀刃妖氣便直接消散，不留半點氣息。
趁著裂嘴花魁攻擊與時人防守產生的間隙，千雪手掌一甩射出數根冰柱阻礙花魁的前進，快速反身藉由角度的切換再度射出冰柱，然而連續的攻擊都不是朝著要害。
察覺千雪攻擊的模式，時人大聲斥責，「你——想死嗎你！」扭轉刀刃的方向朝裂嘴花魁的脖子斬去。
「慢著不要殺她！」千雪迅速射出幾根冰針彈開太刀斬擊的軌道，偏離原先攻擊的軌跡，尖銳的刀鋒只削去花魁幾根髮絲。
「吶……」裂嘴花魁輕聲呢喃，算準時人來不及反應的片刻，冷不防地伸出五指掐住脖子，單手高舉使時人的雙腳離開地面，施加力道逐漸朝掌心收緊，「——我美麗嗎？」
「時人！」產生預料之外的情況，千雪瞬間慌了手腳。在妖怪面前少了武器的庇護，單單人類之軀是難以抗衡的，尤其多數人類的力氣不敵普通級別的妖怪。
時人感覺身上的氣力正在流失，無法控制四肢的劣勢下太刀從手中滑，「咳……」用力掙扎著以求呼吸順暢，但裂嘴花魁驚人的力道令他無法動彈，大口喘著氣，缺氧使他的思考能力變得薄弱，意識染上一層朦朧……
「妳……」氣管被狠狠按住，只能發出不完整的氣音。
瀕臨死亡的邊緣，痛苦與恍惚感交織，讓時人分不清楚現實與瀕死產生的錯覺。但意外地內心很平靜，或許是打從進入十紋的那刻開始，他老早接受了終會一死的事實。
只是……只是。
若在此死去，他——
無法接受。
撲通，撲通。心臟跳動的聲音鼓譟著耳膜，格外清晰。體內彷彿有某股力量騷動著，異樣的感覺直衝他的心臟。
感知正在抽離。
似乎有聲音在耳邊用力叫囂著，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了。
「放開他！」
槍鳴聲劃破空氣。煙硝味瀰漫。
開槍的人是林柒。
子彈精準的射中關節，直接貫穿手臂，發出慘叫聲裂嘴花魁因吃痛而鬆手，同時重獲自由的時人摔落於地，因撞擊而發出悶哼聲，空氣重新灌入喉嚨後，換來的是一陣無法控制的嗆咳。
「沒事吧？」將時人從地上扶起，林柒一臉擔心。原先的計畫是兩人分開調查，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有突發狀況。感受到遠處有妖力的強烈波動，林柒的直覺反應是趕快前往救援。
經過反覆的乾咳後，呼吸總算順暢許多，時人這才睜開雙眼回答，「沒事……」
「沒事就好……咦？」對上視線，林柒發現對方的瞳色在冰藍與血紅之間飄移。
「怎麼了嗎？」
「……沒事?！蛊褥冬F在的狀況，林柒暫時當作自己眼花看錯。
確認時人的安全無虞後，冰冷掠過千雪的眼底，揚起手，由冰塊構成的鎖鍊纏住裂嘴花魁的身軀，四肢、腹部、頸部，不留一絲可以逃脫的機會。
「我從來沒有殺過人，但我不介意讓妳成為第一個?！骨а┑恼Z氣很平靜，卻格外地冷冽，「在這裡馬上死去與說出真相，妳自己選擇吧?！?/div>
停止了掙扎，裂嘴花魁以顫抖的聲音開口，「我……」
※
這是一場因美麗而引起的愛恨糾葛……
從前有一對平凡人家的姊妹，姊姊天生麗質，靠美麗的臉蛋收買了許多人心，而妹妹生得醜，連露出笑容都不被他人允許，原因是……看起來很噁心。
妹妹從小對自己的長相感到自卑，認為自己長得醜，光是活著就令人心生厭惡。
她羨慕姊姊的美貌，在姊姊的光鮮亮麗之下長大，久而久之對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也開始對姊姊天生的貌美感到嫉妒。
為什麼自有自己生來如此可悲？難道長相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一生嗎……她不服氣。
幾年後，美麗的姊姊成為了花街的紅牌，是妓樓人人稱羨的知名花魁。
而今日的她，走在街上依然人見人嫌。
終於受不了她人嫌棄的眼光，妹妹下定決心改變自己的外貌，於是去了無名的診所做了整形，然而事情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順利，醫生一個失手劃開了她的嘴角，裂痕直達耳際，麻醉藥散去後她清醒過來，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反射性在手術臺上掙扎，而為了壓制病患，醫生在慌亂之下不小心將剪刀刺向她的頸部。
動脈劃出一條深深的傷口，快速失血之下她很快迎接了死亡。
回過神時鏡子裡的自己……已是妖怪。
若說與多數人不同便是美麗，那麼擁有這副外貌的她豈不是獨一無二？
抱持著這般想法，她回到家中見了姊姊一面，掀開遮掩半張臉的面紗，問姊姊說她漂亮嗎？
然而姊姊只是不停地顫抖，嚇得無法闔上張開的嘴巴，說她看起來很可怕，簡直像極了妖怪、可怕的妖怪……沒錯，自己正是妖怪呢。
她露出了艷麗的笑容，拿起當初醫生殺死自己的那把剪刀，一把捅進姊姊的心窩，看著姊姊美麗的臉龐不斷扭曲，她愉悅的開口：如果世界上美麗的人都死光的話，自己就能成為所謂美麗的人吧？
她發出笑聲殺死了姊姊，於是她終於成為了美麗的人，披上了美麗的外皮頂替了姊姊的身分，成為了妓樓的紅牌花魁。
為了確保自己依然美麗，她總在半路上把人叫住，問：我美麗嗎？
不美麗便以剪刀殺死，若美麗就剪開嘴巴，讓對方也變得和自己一樣美麗。
她是美麗的人，她始終堅信。
※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嗎？」聽完了事情的真相與背後的原委，林柒喃喃，究竟是失手殺人的醫生有罪呢，還是因嫉妒將姊姊殺害的裂嘴女有罪呢，他茫然。
「……」咬著牙，時人不發一語。這次的結果讓他想起了上次的姑獲鳥事件，沒有真正的對與錯，只是每個人的立場不盡相同，才會一步錯，步步錯。
「那裂嘴花魁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吧，你們十紋應該有辦法向上級交代吧？」千雪望著一旁的林柒與時人，接著瞥向被自己鎖鏈綑綁的裂嘴女，彈指解開冰製成的鎖鏈，「妳的罪就算到了來生……也是必須償還的?！?/div>
「但至少只要我還待在帝都……就別讓我聽見妳的名字?！故掌鸲渑c三尾，再次施展幻術，千雪將外貌換成了人類的模樣，「……你們十紋如果非得抓人交代，我也不反對?！?/div>
他或許很濫情，但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到諒解。
他自有他的原則，只是往往選擇了和平解決……因為這個世間沒有真正的正確與錯誤，有的只是無法互相理解的人與妖。
種下因果，釀成悲與喜，歡笑與哀愁。
「雖然不能算是圓滿落幕，但至少這陣子花街會安靜許多?！共蝗セ仡^看時人此刻的表情為何，抿著唇，千雪隱去自己的身影，靜靜地消失於長廊上。
只要見面就會懷念，就會失落，就會受傷。
那麼不見……是不是對彼此都會更好？
※
看在千雪的幫助下，林柒決定不活捉裂嘴女，而報告的部分則以有低階遊女假扮為由，讓事情有了形式上的收尾。
「林柒……」有氣無力的叫住同僚的名字，時人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難不成是剛才戰鬥有內傷？」記得先前沒見到明顯的外傷，看著對方有些糟糕的臉色，林柒擔心起是不是受內傷造成的不適。
「我不知道，但身體使不上力氣……」離軍寮還有大段距離，看來現在的體力是無法走回宿舍的。
「那我扶你回去吧，這個時候也不方便叫人來?！巩吘惯@裡可是花街呀，多少有些場合上的不妥當，「別客氣。」
「謝謝啦……下次請你吃今川燒……」
「先說聲感謝啦，不過為什麼是今川燒？」
「……因為我喜歡吃。」
※
妓樓的屋簷之上，有雙眼睛正窺探著一切。
「沒有半個人類是嗎……沒想到竟然是半妖呢。」輕笑。
站起身子，輕巧的從屋頂一躍而下。
夜色隱去了那個人的身影
—— 完 ——
後記
整篇寫下來有六千多字，意外噴出了預料之外的字數，所以寫完覺得很累XD
美麗之物是指花街、假扮的遊女、原先的花魁、裂嘴花魁，算是一個開放式的標題，沒有正確答案，可以自由想像
然後林柒看到時人的眼睛變色，及收尾的身體無力是因為狼妖血統覺醒
最後部分的臺詞是伏筆，敬請期待(?)
創作內容
【SilverCarnival】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