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根火柴
1.
老舊社區內的黑暗,像巨獸般棲息在生苔的屋頂。厲禹有些後悔,他該帶手電筒來,那至少能讓他不必在窄巷中摸索。
他推估他繞了二十多分鐘,才回到見到貓屍的原處。某種狂躁的心情催促著他,一定要在今夜找到,要不小九好像便會從此消失……那段求救的來處、被撕毀的電影結局,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厲禹所處的位置,是老社區和新建大樓的分界。兩旁延伸,左方不到幾十步,又是大街上車水馬龍的景色,和另一邊形成強烈對比,右側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朝日戲院」確實有個如厲禹所想的後門,照出整條曲折小路的最後一點光。緊貼雜草叢生小巷,那扇小門內依稀可見向上的樓梯。
門內透出的昏暗光線只能照亮幾公尺內的範圍,厲禹在這旁耐著躁動、耐性地站了快半個小時。不見半個人從後門走出,他終於忍不住走進小門,踏上樓梯,卻發現這出口被封住了。
一樓到二樓的位置,有扇嶄新的金屬門緊鎖著。再往上的樓梯轉角,遮擋了戲院內部的景象……砰!強迫保持的冷靜輕易崩毀,厲禹一拳重重地砸上門,驚動電影院內的工讀生,他在對方循聲走來察看前狼狽地離開。
逃跑似地,厲禹又踏出朝日戲院。他感覺他被他所知的一切訊息攪亂了思考,小九的所在、小九的安危、小九經歷的那件事,他慌了,從來沒有過的擔憂讓他的判斷都亂了套。
楊雨敏多年前的求救訊息,並沒有傳達出去,被一無所知的沈滄藍收在日記本中。小九和厲禹坦白,可依然隱瞞著關鍵的事,他瞞著所有人。那事件就藏在這片影子裡,可厲禹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知道、他知道小九必定碰上了難以消除的恐怖,但他依然想像不出「那件事」的輪廓。如今,厲禹多麼想抓住孩子的肩膀逼問,把實情告訴他。然後,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不需要帶著寂寞與深藏的秘密,這樣獨自流浪啊……
哐噹!
厲禹從最靠近戲院後門的那座矮房開始,繞了一圈、終於找到類似柵欄的入口。鐵柵早已生鏽,從攀附的雜草可以判斷裡頭無人居住。反正就算是強闖民宅他也都無所謂了,他嘗試推動柵門,鐵柵的出入口應聲而開。
打開時又發出了「嘎吱」聲,厲禹邁步走過荒廢的前院。從鐵皮屋外緊閉的窗戶,看不出室內景象,前門的喇叭鎖轉不開,他便硬是撞開門。
咚!隨著悶響,老舊脆弱的塑膠門隨便地被破壞。可藉著一點昏暗的光,厲禹立刻便看出這是間空屋,內部什麼東西也沒有。
當他這樣用這樣的方法找起,便幾乎等於放棄了。厲禹當然明白這有多愚蠢,可那些都顧不上了。哪怕就這麼找到天亮,他急切地想弄清楚……就像,他經過了這些時間後,有多願意告訴那孩子,留下來。
阿橘很想你。
2.
嘎!
厲禹算不清這是他推開的第幾扇門,他走進又走出,那些搜索過仍毫無所獲的房子、或是乾脆一座座空屋。
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一夜漫無目的的找尋使他精疲力竭。他所身在的地方依然是那樣的景色,一座灰白的老房屋,夾在另外兩棟歪斜的鐵皮屋間……這座屋子,即使在舊社區裡仍顯得特別小。
厲禹推開佈滿鐵鏽的沉重大門,便感覺到一股異樣。剛踏進屋裡的腳步一下便縮了回來,他強打起精神,入目的是個簡單的方形空間。
屋頂有個比手掌大點的破洞,提供些許破曉的光線。室內就只有一個房間,角落佈滿灰塵與蜘蛛網,牆邊卻堆放了好幾個的塑膠物流箱。
雖然也積了厚厚一層灰,但比起房子本身,這幾個箱子便顯得異常新。這裡的位置不可能被當作倉庫,厲禹因此而感到不尋常。他頓在門前,環視一圈,卻沒看見其它特別的東西。
這不像住戶搬走後留下的房子,厲禹疲憊的神經已經連結不了任何思考。他僅憑意志、慢了片刻才走進矮房。即使開門通風了一陣子,屋裡的空氣依然難聞。
他在油漆剝落的天花板下,停住腳步。物流箱的存在帶來了令人無法忽視的詭異感,他看見了。
堆疊的箱子後方,散落著幾捆尼龍繩。斑點的黑色佈滿了繩子外表,東西大概被放在那裡很久了,外觀早已起球發黃。
「混帳……」
厲禹說不上來他在原地站了多久。
時間感消失,他只是機械式地來到物流箱旁、搬開上層箱子。物流箱總共有三個,最上頭的是空的,第二個則相當沉,打開後,裡頭是三、四個長方形的水泥塊。
搬開兩個,才來到壓在最下方的物流箱,厲禹緩緩蹲下,屋頂上的破洞正好讓光灑落在箱子上。有另外兩個的遮擋,這個物流箱的部份表面並未沾灰,呈現著異常鮮豔的藍色,就和他買給小九的那個風箏類似。
厲禹伸手打開物流箱,室內飄著灰塵,屋外則隱約有細微的風聲。
物流箱內蜷縮著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
應該說,一具被隔絕在箱內、而並未白骨化的孩童乾屍。陽光灑在看不出原貌的臉上,原本的眼眶已經成了兩個窟窿。
屍體大概在那裡過了五、六年,才能變成這副模樣。乾屍擱放於胸前的雙手旁,有塊褪了色的紙片,當厲禹掏出沈滄藍交給他的簡介,那塊紙片撕下的痕跡,正好補全了電影介紹缺少的一角、那「賣火柴」的結局。
他找到小九了。
厲禹注視著看不出原貌的屍體,猛然反胃。他搖搖晃晃地衝出屋外,「砰」地撞上前門,衝到排水溝旁、瘋狂地乾嘔。
這才發現這座矮房,其實就在他第一座搜尋的屋子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