つる の おん がえ し
鶴 の 恩 返 し
尚是初雪落下的時節。
雪花密密飄下,使大地扮上一層銀白的妝容。萬物彷彿都寂靜了,積雪覆著的泥土幾無人跡。
僅有輕輕的兩排歪斜細小的足印,寥落凌亂地散著。
負著一捆樹枝的太郎因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腳步已略顯得疲憊。
「呼......還有好一段路才會到家......」
他垂下頭喘氣。「冬天到了,要多存點柴火。免得暴風雪一來,又出不了門了。」
驀地,他瞥見了兩行腳印。
「看起來像是鳥獸的呀。只是,這樣冷的天,會有什麼動物出來呢?」
他開始循跡前行。一路上,發現了幾根沾染了血的白色鳥羽。他拾起後收入衣袋,並繼續向前。
終於,太郎繞進了幾棵參天之木間。
樹木圍繞著的,是血斑交雜的雪白之地。地上,倒臥著一隻奄奄一息的鶴。鶴正無力地抽動著扇般的翅膀。
血緩慢地流著。
四下荒涼,枯樹雪地,乍看之下竟像是鶴的墳場。
太郎大驚,急忙奔向前去。他揉起一團雪,待它在掌心半溶後小心翼翼地敷在鶴的翅膀及身上的多處傷口。
鶴劇顫,不安地扭動著。太郎用凍到有些發抖的手,輕輕撫著牠的頭羽。
「不痛、不痛,再一下子就好了。」
太郎撕下衣角,沾了些雪水,替鶴擦拭點點血跡。他又試著抬起翅翼,卻發現它軟綿綿的,十分無力。
大概是折斷骨頭了。他如此想著,解下背上的樹枝,揀了兩根最堅實的木,再將骨頭接正後固定住。
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枯枝,重新將其捆住負在背後,太郎望著白鶴,輕輕將牠抱起。
比想像中輕許多。如羽毛般,幾乎沒有重量。
「你先到我家吧。治好了,就放你出來。」
太郎推開門,將鶴放在地上。
屋子十分簡陋。廳上,僅有一座火爐、一張自己建成的木桌,和一卷可充當坐墊和床墊的大草蓆。
屋裡有一小隔間。只是打開咿呀作響的門後,也是空空如也。
「其實我呀,十分貧窮。」太郎搔著頭,也不管鶴是否聽懂,有些羞澀地說著。
他將燃起火爐,又找了些貯存的草藥,弄爛後敷在牠的創口。
鶴閉上眼睛。
這段時間,鶴一直沉睡著。
為了讓鶴能安靜地恢復,太郎將牠移到小隔間裡,每天晨起檢查鶴的傷勢和心跳聲。
鶴總是閉著眼,心跳很緩慢、很緩慢、很緩慢……
但莫名一種踏實的感覺,讓太郎知道牠安然無恙。
門輕輕掩上。
當九天九夜後的早晨,他打開門發現——
鶴已經消失了。
心裡湧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太郎只是呆呆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
叩叩叩。
這天,像平常的日子一樣。急促的敲門聲催著太郎。
「太郎啊!」
太郎趕緊跑到門前,將破舊的木門拉出一小條縫——
「是源婆婆!請問有什麼事嗎?」
「太郎,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擾你,」婆婆手上抱著一臺小型織布機。「這個壞掉了……可不可以幫我修理呢?等修好了,婆婆送你一罐醃蘿蔔。」
「當然可以呀,」太郎接過機器,開始仔細端詳。「嗯……不過,這個好像要修一段時間,不然,等我修好了再送去婆婆家,怎麼樣?」
源婆婆雙手合十鞠躬。「太好了,那就麻煩你了。」
她直起身,佝僂地離去。
村子裡的大家都知道太郎,因為太郎總是熱心地幫助村民們。
但,儘管所有人都心懷感恩、努力地工作,這裡的人還是一樣窮。
不只太郎,幾乎所有人的家裡都一樣,沒有任何多餘或奢侈的物品。
也因此,村里的人們才能並著肩,在灑滿月華的夜晚,一起舉杯。或者,在晨起的市集裡,只用幾枚銅錢、甚至用其他東西交換商品。
唯一的例外,是幾年前搬過來居住的城主女兒和她的侍從。
嚴冬來到,一連下了好多天的大雪。
此時是深夜。坐在火爐旁的太郎正努力地修理著織布機,已修好了大半,卻不知癥結處在哪,一直沒辦法完成。
叩叩叩......
「咦?這個時候......」
太郎心存疑惑。
他拉開了門。大雪之中,出現了一名年輕女子。她身穿一襲白衣,點綴著黑色和紅色絲線所勾勒出的圖案。
她發抖著,部分皮膚和衣服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
「外頭風強,雪下得又大,你先進來取暖吧。」
女子哆嗦著唇,點了點頭。
太郎和女子相對坐在草蓆上。過了一會兒,女子漸漸不再顫抖,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先生,我是路過此地的旅人。原本是要到附近村莊投宿親戚家,無奈這雪來的這麼急,一時半刻看來是停不了......想借你這裡歇歇腳,不知道是否方便?」
「當然沒問題。」太郎一如既往,豪爽地答應。「不過,我這裡不太富裕,僅有幾塊破布充當棉被,可能就委屈你了。」
「你能答應就已經是我的恩人了。」她彎腰鞠躬。「我叫鶴子。」
「我是太郎。那麼,如果累了你先休息吧,我還有些活兒要忙。」
鶴子搖了搖頭。「我還不累。」
「請問......那個是織布機嗎?」她手指著太郎手中的機器。
「是啊,村子裡的婆婆拜託我幫忙修的,」太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可是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怎麼樣都修不好呢。」
「借我看看可以嗎?先前有在織布,還算略有研究,說不定能解決。」
太郎愣愣地便把織布機交過去。鶴子接過,東摸摸西敲敲,三兩下就還給了太郎。
「應該可以了。」
太郎訝異地睜大了眼。
次日仍然下了大雪。
太郎望著天,苦惱全寫在臉上。「這樣的天氣出門不方便,織布機恐怕要晚點才能還給源婆婆了。」
「太郎?」鶴子站在太郎的身後,小聲喚著。
「可能又要叨擾了。」她低下了頭。
「哪有什麼關係,你不嫌棄我家裡簡陋就好。」太郎笑得憨直。
「那麼,我可以借來用嗎?」她纖纖手指指向織布機。
「嗯,婆婆很親切,想必是不會介意你用的。」
「那麼,我織布的時候太郎千萬不可以偷看喔。」
太郎不疑有他,便隨口應了。
大雪持續下了很久。這些天,鶴子總是一早就到小隔間裡織布,直到傍晚才出來。
太郎灑掃家裡時,原本想進隔間,但想起鶴子說的「織布時不要偷看」,便又把門關好。
這天,天空終於露出短暫的晴朗。太郎說要到集市上晃晃,找一些日用品。
鶴子拿出了三疋布。
布的底色是白色、紅色、藍色,點綴著金色和銀色的絲線,勾勒出了三疋如畫般的作品,它們分別是雪裡的紅梅、夕陽下的樹林和湛藍的津波。
「太郎,你把它們拿去賣吧。或許可以拿到一些錢,算是答謝你的照顧。今後,還請多多指教。」鶴子露出了笑。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雪終於停了,鶴子要啟程往親戚家了嗎?」
太郎推辭著華麗的布疋。
「如今過去,要是他們知道了我在男子家過夜這麼多天,肯定會被恥笑的。」鶴子皺著眉頭。「太郎,方便的話能否讓我在此長住呢?我會織布報答你的。」
「我是沒有什麼問題,報答什麼的,也不必了......」
「那怎麼可以!」鶴子睜圓了大眼。「收下吧,太郎。」
她抓著太郎的手,將布疋放上去。
她又從懷裡掏出個小吊飾,上面吊著一截毛絨絨、像是動物尾巴的東西,還有一個微微發出紫光的小珠子。
「啊,還有,這個是狐貍尾巴,隨身帶著可以防止小妖怪來侵擾,我自己身上也有配一個喔。」
「有那麼神奇嗎?倒是蠻漂亮的。」太郎接過,將它繫在腰間。
「當然有。」鶴子得意的扠著腰。
憑著鶴子織的布,太郎賺了不少錢。
生活比先前要富有的許多。他將織布機還給源婆婆,依照鶴子的請求,自己買了一臺放在家裡。
現在的生活,便是鶴子織布、太郎拿到每天清早的小市集兜售。
鶴子織的布疋花樣從沒有重複過,卻都一樣精緻華美,街坊鄰居讚嘆著,和太郎熟識的朋友甚至打趣著問太郎何時有喜事傳來。
而少女、婦人或婆婆們,也都爭相認識這位巧手的織娘。
生活漸漸變的色彩豐富,太郎和鶴子變得越來越親近,太郎終於問出了從那天起,心中的疑惑——
「鶴子,你從來沒有跟我要過針線呢,你的布疋到底是怎麼織出來的?」
「噓,」鶴子食指按著嘴唇。「這是秘密。」
夜空般烏黑的長髮、瓷器般潔白的臉龐、桃花般鮮紅的唇。
流轉著光華的瞳孔、勾起淺笑的嘴角,和微微發紅的兩頰,俏皮的表情。
「鶴子。」
「嗯?」
「你好美。」
不久後,兩人帶著眾人的祝福結婚了。
日子和結婚前並無二致,鶴子仍織著布,而太郎拿成品去販賣。
偶爾,太郎在路上看到美麗的花朵,會摘回家別在妻子頭上。
偶爾,鶴子織完布疋,會製作小小的香包或手帕送給太郎。
這天,集市裡氣氛不同平常,問了其他小販,才得知今日城主女兒會到來。
城主女兒帶著一些隨從,悠閒地逛著。反倒是賣東西的人們,目不轉睛地看看這位傳說中公主般的人物。
據說前幾年,城主女兒患了病,要到寧靜的地方靜養,千挑萬挑選中了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與城內的繁華比起根本是死界的這個貧瘠村莊。
太郎還依稀記得,在城主女兒搬來前大概兩個月,曾有一起孩童失蹤案。
好像有十多個小孩子,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時,原本村裡瀰漫的哀戚情緒因為她的到來而不再,村民草草地進行了奠儀後便開始著手準備迎接城主的女兒。
太郎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那些孩子下葬前的墓穴清理,是由自己主持的。
真是可憐的孩子們。他在心裡默哀著。
回過神來,他發現城主的女兒從前面走過。
雖然是自己要來,但她的興致似乎不高,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眼睛也似乎飄忽著望向遠方。
城主的女兒有著人偶那樣精緻的五官,黑白夾雜的長髮微微盤起,衣服也是村莊裡的人們從沒看過的奢侈模樣。
忽地,她停了下來。
她正對著太郎的小攤,一瞬間太郎以為,她在打量著他。
但仔細一看,她是在細細觀看桌上成堆的布。
「請問,如此美麗的布疋是誰織出的呢?」
太郎可以感覺到周遭人們的視線,和從侍衛投過來的眼光。
可能,這是第一個讓她駐足的小販嗎?太郎思忖著。
「是我的妻子。」
「喔?那麼這裡的布要多少錢呢?」
「一疋要九枚銅錢。」
她掏出小錢包,拿出了三枚在這小村莊幾乎從沒出現過的銀幣。「這樣買你攤子上的一、二、三......一共十九疋布,應該綽綽有餘了吧。」
她自顧自地放上銀幣,招招手,讓隨侍把那些布都打包帶走。
「接下來,我不想逛了,你們先回去,我想去這位先生府上一趟。」
她擺了擺手。隨侍們散去。
「不知道方不方便拜訪你的妻子?我想和她討論一下紡織。」
最近剛得知自己懷孕的鶴子曾告訴太郎,最近要先拒絕不認識的客人來訪,怕自己身體不適會怠慢他人。
太郎想拒絕城主女兒的邀請,卻不知為何又無法開口,只得沉默地帶路。
「鶴子,我到家了。」
太郎拉開門。鶴子連忙到門前,正打算和丈夫說話,卻發現了——
「打擾了。」城主女兒說著。
「......請進請進。」鶴子僵硬地微微鞠躬。
「先生,我想單獨和夫人討論,不知道......」
或許是覺得鶴子不對勁,太郎有些猶豫。「在這裡談也沒關係,我也想聽聽看妻子是怎麼織出這樣精美的布呢。」
他望向鶴子。
「太郎,其實她是我好久不見的故交,都生疏了......」她不自然地乾笑著。「咱們姐妹有些私話要聊,所以還是我們單獨到小隔間吧,太郎無聊的話,要出去繼續做生意也可以。」
太郎有些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直到鶴子說「放心吧」才再次跨出家門。
「你是當年的野狐沒錯吧?」
鶴子的聲音有些僵硬,更添了幾分憤怒。「你不是在城裡嗎?為什麼跑到這個地方?」
城主女兒笑得十分燦爛。「唉呀,別叫野狐這麼難聽,話說你過得怎樣呢?鶴精?」
「你有話快點說,沒話就快滾!」鶴子幾乎咬牙切齒。
「幹嘛那麼兇,想當年,我們的交情可是兩條尾巴,不會忘了吧?如果你真的要我滾,我就偏不走,在這裡打起來就是了。
不過,你大概不敢在這裡現出原形?畢竟,你的『丈夫』如果看到你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樣,可能會被嚇跑喔?」
「你閉嘴!當年明明就是你在城裡吃了許多小孩子,有什麼資格怨恨我把你的尾巴砍掉!你有看到很多對夫妻相擁而泣的樣子嗎?有看到他們的玩伴嚎啕大哭的樣子嗎?」
「做為一個妖怪,那樣的場面你就承受不住了也真是懦弱。你本來砍我尾巴用意無非是希望我妖力大減後可以向善,我偏不!
你知道嗎?我把真正城主的女兒吃掉了,然後偽裝成她,把好多人玩弄在掌心呢,誰叫沒有人能夠拒絕我們高貴的狐族?只要使個眼神,大家都可以跪在地上學狗爬給我看。
然後我發現了這塊好地方,先在這邊好好狩獵一番,回程後裝病給城主看,說我要來這裡久居。
他考慮了很久才答應,不過我簡直迫不及待。來的時候,還受到他們夾道歡迎,果然所有人都得臣服於我們媚術的腳下!」
「你給我閉嘴!說什麼歪理,野狐就是野狐,殘殺了那麼多無辜的小孩子還得意什麼?」鶴子又氣又急,氣息變得紊亂。
「唉呀,這個氣息、這種慌亂和虛弱,你不會是懷孕了吧?那事情就更好辦了,把我的尾巴交出來,不然......」
「尾巴施了法術,現在變成驅趕野妖的護身符了,你拿回去力量也不會增強!」鶴子皺著眉,強硬地打斷了野狐。
「那種法術,人人都會解,你只要交出來就好了。」野狐輕蔑地笑。
「不......」
話還沒說完,鶴子的側腹便被狠狠踹了一腳。她摀著腹部倒下。
接下來是頭部和喉嚨,手臂和大腿。
灰撲撲的腳印毫不留情。
「死鶴精!給我交出來!你知道妖怪流產是會死掉的吧?快點交出來!」
鶴子吐了很多口鮮血。
太郎到了市集,才想起布疋其實已經賣完了。
於是,他幫忙其他人收拾,正當大夥兒聊著城主女兒的事,太郎忽然感到一陣心悸。
他匆匆向村民們道別。
「鶴子!」
趕到家裡的太郎拉開了門,撲鼻而來的是一陣血腥味。
小隔間的門沒有關,地上散落著沾染了血的鶴羽,太郎一邊拾起,一邊輕輕喚著自己的妻子。
鶴子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鶴子、鶴子?」他開始輕拍鶴子,但是她毫無反應。
「鶴子......你怎麼了......」
太郎眼淚滴了下來,滴滴答答的落在怵目驚心的血之上。
「太郎,幫我包紮好嗎?」
過了一小半刻,鶴子虛弱地開口。
「剛剛那只是暫時昏厥,跟之前一樣,這樣的傷幾天就好了。」
她輕撫著太郎的臉。
太郎開始著手幫她止血、敷藥,直到她沉睡為止。
他淚痕未乾,握著妻子的手不放。
如同鶴子所說,過了九天九夜,她幾乎完好痊癒了。
鶴子像以前一樣開始織布,一切開始正常運轉。
不一樣的是,野狐差不多每隔半個月,就會來太郎家一次。
太郎知道多半是她害鶴子受傷的,卻不知為何,總是無法拒絕野狐,或把她徹底趕走。
而當妻子一次又一次傷痕累累,他總是自責著。
不知從何時開始,太郎家堆起了一個又一個的酒罈。
太郎喝醉酒時並不會暴躁易怒,只是悲傷,讓人接近窒息的悲傷。
鶴子想要化解太郎的悲傷,但總是徒勞。
如同,太郎想要讓自己的妻子不再受傷,但卻是怎麼樣都沒辦法。
不知何時開始,兩人開始鬱鬱不樂。
而不知何時結束,這樣地獄般的生活。
時隔半年。
鶴子預計再半個多月就要臨盆了,但,她並沒有一絲喜悅,反而充滿了擔憂。
「如果生出了孩子,野狐一定不會讓他好過,那麼還不如不生......這樣的日子,如果要一直過下去,那麼還不如死了......」
鶴子下定了決心,但卻始終無法對太郎啟齒。
無法對因為要為人父而心情稍微好轉的太郎啟齒。
這一天,鶴子晨起時,在臉上堆滿了笑容。
「太郎,我昨天夢見了新的花樣,今天一定可以繡出好美麗好美麗的布。」
「這樣啊。」
她拉起丈夫的手,親吻了他的手背。
「太郎一直對我很好,也一直很遵守我們的約定。不過,我要跟你說,今天,如果你聽到了鶴鳴聲,就可以打開小隔間的門看我織布的樣子了。」
「你......」
太郎想要向鶴子問清楚,她卻轉身,以輕快的步伐走向小隔間。
「那我先去織布了!要等到有鶴的叫聲才可以進來喔!」
——已經算好了,每隔十五天野狐就會來一次。
——所以就是今天,做個了結。
鶴子的眼淚,在轉身的剎那,不禁流了出來。
叩叩叩。
心裡已如槁木死灰的太郎打開了門。
——鶴子她方才......
——如果有什麼不測......
——是不是該直接衝進隔間?只是,鶴子說要有鶴鳴聲才......
野狐看到了太郎失神的樣子,直接推開他衝進了隔間。
「久候多時。」
「怎麼,這次要和我動真格的?不過快要臨產的你,恐怕很虛弱吧。」
「不怕。」
鶴子將手中原本拿著的梳子向野狐擲去,兩人開始將小隔間內能砸的、能毀的都破壞殆盡。
碰撞聲四起,沒有一刻安靜的小隔間徹徹底底成了戰場。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奔馳而來。兩人都聽到了。
「人類,」妖媚的聲音傳出。「不可以過來喔。」
腳步聲停止。
「我說了,就憑與生俱來的媚術,沒人能不臣服在我的腳下。」
「可惡......今天拚著死......也要把你殺掉!」
鶴子雙眼通紅,變回了鶴的原型,長長的喙咬住她的脖頸。
野狐即使呼吸艱難,卻擺出了個冷笑,然後也現出自己原本的樣子,是一隻七尾妖狐。
牠伸出比人類的腳還長且靈活的前足抵在鶴的脖子上,銳利的爪子刺得鶴開始流血。
鶴只要一使力,野狐就會斷氣。
野狐只要將爪子往下揮,鶴的頸部便會被徹底劃開。
但,這是場註定悲壯的命運。
沒有僵持或懸念。
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
血如哀豔的紅花,濺灑在整個白牆和地面。
野狐的頭和身子硬生生斷成了兩截,鶴的脖子,也有了好幾條長長的血痕,甚至傷口的最上頭,幾個血窟窿還清晰可見。
窟窿處已經可以見到白骨。
「嗚......」
喉嚨受了傷,一用力,便血流如注。
但鶴努力地鳴叫著。
「嗚......嗚......嗚......」
太郎,我把那討厭的傢伙殺死了。
一直以來,害你抑鬱不樂,害我們沒有寧靜生活的那傢伙,終於被我殺死了。
可是......我自己也快死掉了。
孩子......可能也......
太郎聽到了妻子所說的鶴鳴聲,打開門衝了進來,只看到一片殷紅。
地上,有著屍首分離的七尾狐貍,幾根散落的白鶴羽毛,和奄奄一息的白鶴微微動著翅翼。
太郎抱起了鶴。
碰到丈夫的那一瞬間,鶴掙扎著變成人形。
「鶴子——」
太郎紅了眼眶。
「噓。」鶴子用手指抵住了太郎的嘴唇。
「你聽我說......
我就要死了,孩子也沒辦法為你生下來。
我本來是那隻被你救了性命的白鶴,到你家來,是為了報恩......
沒想到你更傷心了。弄得這裡一蹋糊塗,真是對不起。」
「不要說了,求求你......」太郎無力地抽動著。
「很謝謝你救了我,然後,當我的丈夫。
做為一個不稱職的妻子最後一個請求,我要你把先前我所掉的羽毛和這裡散落的,統統拿給我......然後,把我忘了......」
鶴子連連吐出好幾口鮮血,臉上仍掛著美麗的微笑。
跟初次見面一樣美麗、跟成婚那天一樣美麗,鶴子一直都是......
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痛。
太郎哭的雙眼模糊,喉嚨也幾乎喘不上氣。他將鶴子扶到牆邊後,匍匐在讓人驚心動魄的血泊中,拾起所有腥紅了的白羽。
最後,他幾乎是跪行著,到鶴子面前。一隻手拿著剛剛拾起的那些,另外一隻顫抖著伸入衣袋,拿出鶴子曾經脫落的羽毛。
「這些羽毛都給你,可是,我不會把你忘掉。」
太郎劇烈顫抖著,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卻是堅定。
「謝謝你。但是......」
鶴子一邊搖頭一邊道謝,一邊微笑一邊哭著。她用盡所有力氣,顫抖著伸出手,放上太郎的臉頰。
然後,輕輕吻了太郎的額頭。
——我是來報恩的,讓你記得這麼痛苦的回憶怎麼可以。
——我最喜歡太郎了,還有......謝謝。
太郎早上起來,發現他倚坐在小隔間的牆角睡著了。
他站起來,發現小隔間幾乎空空如也。
除了最角落,堆了好多華美到幾乎是神仙的布疋,和一袋銀幣、銅錢、財寶。上面黏著「給太郎」的紙條。
他有些摸不著頭緒。
太郎扛起斧頭,打開門正想去砍柴,村民們卻微笑著向他說了他聽不懂的話。
「咦?太郎你出來工作啦,怎麼不賣布了?鶴子呢?」
為什麼要賣布?
鶴子......是誰?
太郎只覺得好難過,難過得快要哭了,卻不知道為什麼。
他快速關上門,無意識地走向小隔間,再次拉開門扉——
幾乎是空蕩蕩的。
和昨日明明相差無幾,太郎的心裡,卻湧出了一種感覺。
原來,
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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