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在一間採光良好的明亮房間中,一位有著米白色長髮、穿著似乎是用高級綢緞所製成的純白色連身睡衣的嬌小少女,靜靜的闔上了書本,放鬆似的做了個深呼吸,並伸了個懶腰,再倒向柔軟的床鋪。
「………………」
少女無聲的舉起了她那白皙且纖細的手,仔細的端詳後,便沮喪的嘆了口氣。
「那傢伙……真的有這麼強嗎?」少女將身體抱成一團,縮到了棉被中,低聲的咕噥道。
少女回想著剛剛看完的那本名叫《布爾.卡倫多塔傳》的書籍中所記的種種事蹟,再與少女回憶中的「那傢伙」相印。片刻後,少女搖了搖頭,便不以為然的認為這不過只是些坊間傳言,也就是所謂的稗官野史。
畢竟少女記憶裡的他,不但一點都不聰明、一點都不偉大、也一點都不強。不過容易得意忘形而大意這點倒是挺準確的。
(……不過,確實就連一次也沒能贏過他。)
那是讓人不悅的事實,少女撇了撇嘴,翻身下床。為了穩定自己的心情,少女決定倚靠在窗邊,望著尚且灰白的天空發呆。
少女打從懂事以來,就對自己的父親抱有敵意。
每當自己成功的做到了某件事,喜不自勝的向父母炫耀時,總只能得到像是「是這樣啊?很努力呢。」或是「嘛……還算不錯呢!」等,聽起來就充滿敷衍之意的言語。
少女很不服,明明同年齡內的傢伙們連劍都不會握,自己便能如臂使指;不但如此,在魔法方面,水、火、風、土等屬性的初級魔法也全都自己看書學會了。而治癒魔法在母親指導下也勉強算是能成功使出中級的程度…………
(但是,「果然我的孩子好厲害!」——之類的話,一次也沒有對我說過。)
這一定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太過優秀的緣故——少女是這麼想的。
孩子氣的咬著嘴唇,少女露出了有點寂寞的表情,並不斷的重複著用頭輕撞窗框這一無意義的動作。
想被父母誇獎——又或者說,是想被過度的誇獎。最好是那種誇張到會讓人害羞到抬不起頭,產生一股想立刻摀住他們嘴巴那般衝動的誇獎。
少女也知道這樣的自己很幼稚,但心底卻依舊期待著父母能這樣對待她;對少女來講,這樣就好像是「認同」一般的感覺,不是來自他們兩人的就沒有意義。
或許少女拉下臉來要求的話,他們或許——不,是一定會將自己所知的讚美詞彙,全都毫不保留的灌注在少女身上,但她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這就好像是在告訴她,自己只有依靠乞求才能得到稱讚——對於自尊心強的少女而言,那是絕無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每當少女在學校中看見那些因為做到比呼吸還簡單的小事就被家長稱讚的同學們,她總是用半忌妒、半厭惡的心情注視著他們,並吐出些冷嘲熱諷的話語。
這也是為什麼雖然少女的實力強大、外貌可愛,身旁朋友卻少之又少的其中一個原因。
當然,不只如此,整天繃著一張臉不說,她的個性也稱不上好,甚至能算「火爆」。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叩叩。
敲門聲從那有些年代的老舊木門外傳入室內,少女有如驚醒般的回過了神,只見太陽已升起於地平線之上,原本像是被白霧所壟罩住的天空,變成了一片美麗的湛藍。
「打擾了,早餐已準備完畢,請問大小姐是否需要用餐?」一道有些膽怯、青澀的陌生男聲傳入房內。而一聽到門外那人的言語,少女挑了挑眉,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難看。
「……嘖。」少女不悅的嘖了嘴,並快步走向門邊。
就在那人「啊咧?明明應該是這間才對呀……難道是搞錯了?」這樣喃喃自語時,少女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衣,並用讓人忍不住擔心門是否會就這樣壞掉的力道,「碰!」的一聲,就將門給踢了開來。
「哇、哇啊!」身著執事服裝,年齡看上去稍微比少女年長幾歲的少年,躲過了突然被撞開的門,卻因此跌坐在地上。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少年,只是錯愕的望向似乎十分不爽的少女,半點話都說不出來。
「你……是新來的傭人,沒錯吧?」沒有理會少年的眼神,少女惡狠狠的瞪著他,一點也不客氣的質問道。
「呃、是、是的!我的名字叫做——」就在少年慌張的想進行自我介紹時,少女「嘖!」了一聲,揮手打斷了少年的話語。
「誰理你叫什麼名字……至少在你記住一件事情之前,我不需要知道。」少女單手插著腰,皺著眉頭,說道。
「啊、是、是的!」因為少年注意到少女的衣著有些引人遐思,為了避嫌,他刻意的將頭撇向一邊,臉也像是害羞似的變得通紅。
「……我說——」
看出了少年的顧慮,少女頭上的青筋卻是越來越多,「啪」的一聲,怒氣滿溢的少女就這樣狠狠地扇了少年一巴掌。
「碰!」的一聲,體格比少女要壯上許多的少年,居然就被這一巴掌給甩到了牆上,發出了巨響。
「咳哈!咕…………」
「你這沒眼睛的傢伙,給我記好了。」
用著有如惡魔般的姿態,緩步走向少年,少女俯視著青年痛苦且不敢置信的面孔,彷彿不存在一絲慈悲,冰冷的說道。
「——我是勇者布爾.卡倫多塔的「長子」,伊斯.卡倫多塔!是個真真實實的男人!」
最後一記俐落的手刀,結束了少年的意識,少女——應該說是看起來就像是少女的少年,替他施放了治癒術,哼的一聲,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房間,開始更衣,準備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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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目前十二歲的伊斯.卡倫多塔——也就是勇者之子——是像個女孩子的男孩子。
也就是所謂的偽娘。
雖然本人總是聲稱自己對此並不是太在意,不過可信度實在不高。
幼年時期的伊斯十分開朗活潑,再加上優秀的才能、顯赫的背景、領導的風範等,諸多容易受到歡迎的特質,令他儼然成為同輩中的孩子王。
但伊斯沒想到的是,一直以來,與他一同遊戲的孩子們都擅自的將「他」認作是「她」。
不過小孩子本就不太在意異性間的差距。相信他們也對男女身體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況吧。
但當時間流逝,孩童也緩緩成長。這過程中,總會有幾個心智成長特別快的孩子,明白了許多事情,也會開始對異性心動,產生情愫。
而伊斯——很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最受歡迎的候選名單內——在男生之間的。
直到某一天,一位雖然稚氣,但眉目間依稀能判斷出成長後會是個帥哥的少年,萬分緊張的站在眾人面前,面紅耳赤的大聲對伊斯告白——
伊斯愣了大約有十秒之久,不斷張合著嘴,之後便默默低下了頭,像是在考慮一般。
而正當圍觀的旁人開始起鬨,期待著伊斯的答案時,伊斯抬起了頭。
然後一秒後,他就被打趴在地上了。
從此,伊斯就變得冷漠且難以親近。
之後過了一個多月,因為父親布爾的一些考量,伊斯他們搬離了那個村莊,住進了布爾領地內的另一個村莊內。
「啊,伊斯,你下來了呀。」正在廚房一邊開心地哼著,一邊俐落地料理早餐的莉茲——也就是伊斯的母親,面帶微笑的回頭,望向正在樓梯間與亂翹頭髮奮戰中的伊斯。
雖說生了兩個孩子,但莉茲看上去依舊年輕、美麗。若是要舉例說明的話,大概就像是綁上雙馬尾也不會感到任何突兀的容貌吧。
「……嗯。」嘆了口氣,伊斯放棄了徒手對抗頭髮的打算,拿起了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廚房的梳子,坐到了木製的小凳子上,梳了起來。
「嗯?梳子?為甚麼會在這……啊!是妮芙嗎?真是的,明明和她講過多少次了,東西用完要好好放回原處……」莉茲一邊切菜,一邊無奈的說道。不過由上揚的嘴角能知道,在這方面,她似乎不是很計較。
而伊斯則是不發一語的,心不在焉的繼續梳著頭髮。
「怎麼了嗎?你心情好像不太好呢。」敏銳的察覺到可愛的兒子的反應似乎有些異常,莉茲放下手邊告一段落的作業,走到伊斯身後拍了拍,示意可以讓她來幫忙。
「……我自己也能處理好啦。」伊斯撇開頭,微微噘起嘴,有些不滿說道。
「哼~?是這樣嗎?」莉茲輕笑著撩起和方才相比並無好上多少的頭髮,說道。
「………………」沒有回應,伊斯嘆了口氣,安靜了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嗎?」
莉茲接過梳子,用手沾了點水,溫柔的開始梳理起伊斯的頭髮。
「(搖頭)。」
「不能說?」
「(輕輕搖頭)。」
「那告訴媽媽嘛。」
「(遲疑的搖頭)。」
「那和爸爸說?」
「絕對不要。」
「……真是,這樣你爸爸可是會傷心到哭出來的喔。」
莉茲沒好氣的拍了拍整理完成的頭髮,並從口袋中拿出了一條緞帶,將原本的直髮繫成了長長的馬尾。
「……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就哭出來吧。」伊斯甩了甩頭,馬尾隨著頭擺動著。
似乎對這髮型挺滿意的,伊斯的臉稍微緩和了下來,不再這麼緊繃了。
「嘛,誰知道呢?你爸爸可是個會在奇怪的地方特別執著的怪人呢。」莉茲回身端了個放著許多精緻餐點的托盤,遞給伊斯,輕笑著說道。
「……又和我沒關係。」
「真是……怎麼會沒關係呢?你可是我們最最最親愛的兒子喔?」輕拍了拍伊斯的頭,莉茲溫柔的笑道。
「欸?」似乎是沒想到莉茲會突然說這種話,伊斯張大了他那寶藍色的眼眸,發出了有些吃驚的聲音。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伊斯不曉得該怎麼反應,只能支支吾吾的發出「啊、嗚」之類等音節。
「……啊!對了!得快點把早餐拿給妮娜才行!我、我先走了!」最終,承受不住莉茲那慈愛的目光,伊斯慌亂的拿起托盤,站起身,匆忙地離開了廚房,選擇逃跑。
「欸!還有蔬菜汁……」
看著快踏出廚房的伊斯,莉茲像是想到甚麼一般,急忙大喊。但在聽到「蔬菜汁」這三個字後,伊斯別說停下,更是飛也似的衝出門外。
「這孩子真是的……」看見這副情景,莉茲忍不住失笑出聲。搖了搖頭後,莉茲便繼續製作其他人的料理。
剁、剁、剁的切著菜,那是技巧純熟流利的調理動作,但不知為何,莉茲卻皺起了眉頭,就像是在煩惱著什麼一般。
「唔……不過呀,我家兒子的臉皮是不是薄過頭了呢……?雖然為了避免他像從前的布爾一樣,因為自大受到傷害而特意不去讚美他……但這樣會不會被人甜言蜜語幾句就騙到了呢……好擔心哪……」
又想到了甚麼,莉茲的眉頭又鎖的更緊了。
「……不過真要說的話,妮芙那孩子才讓人擔心呢。雖然布爾也曾多次去尋找控制「那東西」的方法,不過都是無功而返……這次去迦爾羅大陸不知道會不會有收穫,他又會不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逞強……如果可以,還真想陪在他身旁啊……唔,為什麼我的家人們都這麼讓人擔心呢?啊,這應該不是我太神經質吧?真煩惱…………」莉茲放下菜刀,靠著木桌,低聲喃道。
一段時間後,伴隨著燒焦的刺鼻煙味,廚房裡傳出「啊!」的一聲大叫,莉茲捏著鼻子,匆忙的將火滅掉,並望向鍋內的食物,默默地嘆了口氣。
「唔啊……看來得重作了呢…………」苦笑地看著比焦炭稍微美味一些的料理,莉茲默默地嘆了口氣,隨即便泛起微笑,回復良好的心情,重新烹煮。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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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真是的……突然之間說什麼呀…………」伊斯拿著托盤,站在一扇雕著華麗花紋的純白木門前,抱怨似的喃道。
「不過……感覺還不壞……不對,我在想什麼啊。」伊斯將托盤放在門旁的小木櫃上,用手輕拍了拍有些泛紅的臉頰,並叩響了門。
「………………」沉默地等待著門後人兒的回應,伊斯撇向托盤上所盛放的餐點,果然清一色的都是他……不,是「他們」都討厭的食物。
看著盤中經過細心調理、賣相良好,卻難以提起食慾的餐點,伊斯在苦著臉的同時,也慶幸著剛才自己走的快,否則上頭還要再多杯充滿芹菜味的蔬菜汁……
「……誰?」
突然,一道朦朧又平淡的稚嫩女聲從門內傳出。聽聲音可以猜出,門內的那人,年齡或許不會太大,頂多就和伊斯差不多。
「是我,伊斯。」
「………………」
頓了片刻,門無聲的開啟了。比起外頭要涼上許多的空氣,交雜著書香從室內散出。一名有著銀白色及地長髮,穿著純黑色洋裝,身材嬌小的少女佇立在門口,與身後那數排巨大的書櫃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單就感覺來說,她或許能稱的上「美少女」——而僅能憑感覺來判斷的原因,是因為少女的頭上帶著一頂造型怪異的全罩式頭盔……不,那或許不能叫做頭盔,而是一塊深紫色金屬簍空後,再挖洞讓嘴和鼻子能夠呼吸進食的詭異金屬球罷了。
「唔,果然自己拿不掉那東西嗎?」將托盤放在種著青色小花的類水晶材質的桌上,伊斯挑了挑眉,說道。
「…………嗯。」紫色的金屬塊微微上下搖晃了一下,並從裡面傳出了模糊不清的聲音。
「真是麻煩的東西呢……等我一下哦,現在就幫妳拿下來。」
「……謝謝。」
明明整個頭被完全罩住時應當是無法視物的,但少女卻準確的坐到了伊斯的身旁,並微微的低下了頭。
「唔……我記得是……」伊斯沉吟著點了點少女後腦杓的位置,淡綠色的光芒綻放在他所點擊的位置,並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不久後,一陣深綠色的強光閃過,伊斯小心翼翼的將金屬塊從少女頭上拿起,並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哈,完工。」吐出了一口氣,伊斯望著少女,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少女的五官很端正、標緻,精美的如人偶一般,陶瓷一樣白的皮膚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有沐浴過陽光。閉起的雙眼,現在就如同初生的雛鳥一般,一顫一顫的,就如同畏懼著外頭的世界一樣,一點、一點的睜開——
但就在少女雙眼睜開的剎那間,一種讓人恐懼到發抖,有如實際形體那般濃厚的「惡意」,便充斥於房內。
陽光依舊從那老舊的窗照進,但卻不再溫暖、耀眼,就像蒙上一層灰塵般黯淡;植在水晶桌上,本該充滿生機的小盆栽,此刻看來卻如同惡魔正張揚著手臂,虎視眈眈的覬覦著萬物的靈魂;而至於那名少女,則是面無表情的睜著那如血與泥混合而成的,彷彿濃縮著世間一切之詛咒、憎惡的暗紅色雙瞳,靜靜的凝望著伊斯。
回望著少女,伊斯愣了兩三秒——接著便溫柔的、燦爛的、開朗的,毫無反感的笑了出來。
「妮娜,早安。」輕輕的替被稱作「妮娜」的少女整理起因為摘下金屬球而有些亂掉的頭髮,伊斯微笑著說道。
「………………嗚。」像是才剛睡醒似的——不,說不定就是剛睡醒吧。只見妮娜用著有些呆呆的表情倒向了伊斯,並微微瞇起眼睛,享受似的感覺著頭頂被撫摸的感覺。
「嗯……今天要綁什麼髮型呢?」抓起一縷髮絲玩弄著,伊斯在腦中思索今天要幫妹妹做什麼造型。
「……一樣的。」幾乎沒有猶豫,妮娜平淡的說道。
「唔……可是妳的頭髮有點太長了呢,綁成馬尾的話可能會有點重……」
「那剪掉。」
「欸?這樣會不會太輕率了呀?」
「……沒關係。」妮娜微微的將頭抬了起來,用朦朧的雙眼望著伊斯,說道。
「還是稍微再考慮一下,先吃早餐吧——哇啊!」突然,妮娜猛地撲向了伊斯,來不及閃躲的他直接承受了衝擊,倒在了地上。
「唔!妮、妮娜!突然之間做什麼呀!」伊斯因為疼痛而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滿的問道。
「……沒什麼。」
「唔,真是的……要是撞到頭的話可是很危險的哦!下次不行再做這種事囉。」
假如是外人做出這種事的話,恐怕當場就得見血。但伊斯對這鮮少出現在人前的妹妹卻是相當疼愛,不但一次也沒兇過她,更是事事都順著她的意思。
「……嗯。話說回來……」像是將伊斯當作地毯一樣,全身都放鬆下來的妮娜,一面嗅著伊斯身上的味道,一面用著更加含糊的聲音說道。
「嗯?怎麼了嗎?」
「……不,只是想說——早安呀,兄長大人。」
妮娜扯開嘴角,形成了一個僵硬且不自然的笑容,眼睛則微微瞇起,加上十分刻意的撒嬌聲音,那是怎麼看怎麼奇怪。
然而,伊斯卻只是愣了一下,就自然而然的笑了出來。
那是有如破曉的朝陽般,能將一切黑暗與冰寒從這世上驅散,並為見者帶來希望,既和煦、也不刺眼,讓人情不自禁的想沐浴其中的,美好笑容。
「嗯,早安呀,妮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