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離開事務所，沿著熟悉的路線，來到米奴忒的咖啡座。門口只掛著一面畫有咖啡杯圖案的木牌。為什麼沒有店名呢？我曾問過米奴忒這個問題。她告訴我，木牌上的咖啡杯就是店名。這是什麼意思，我也不太明白。
我脫下被汗水濡濕的外套，放在旁邊的高腳椅上。我的皮膚透出夏天的氣息，燥熱而難受。我仰頭望著吊扇。這東西一點也不涼快，只是一個不停自轉的裝飾品。
米奴忒將呈滿柳橙汁的玻璃杯擺在我面前。杯壁上的水珠微微發光。我喝下一小口，還是一樣的美味。為什麼會這麼好喝呢？肯定是加了什麼吧。我試探過米奴忒，希望她能夠將柳橙汁的秘方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在家自己做。然而——「秘方？沒有那種東西。我早就說過了，這只是用普通柳橙榨成的普通果汁而已。」米奴忒擺出無辜的表情，以為這樣就能騙過我。果然商人都一樣狡猾。
米奴忒站在吧臺後方，用抹布擦拭桌面。懸在胸前的兩條辮子隨著她的動作不時搖晃。我無聊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米奴忒偶爾會跟我對上眼神，沉默或者朝我扮鬼臉，然後繼續她的工作。
時間緩慢流逝。屋外行經的馬車喀躂喀躂響，混著人們的交談，以及小孩子的嬉戲。每當我結束工作，來到咖啡座進入這奇妙的時光，身上的疲勞便會被空氣帶走，從敞開的窗戶流洩出去，前往某個未知的地方。
「米奴忒。」
「嗯？」
「妳好像沒問過我的工作。難道不好奇？」
「隨意詢問客人的私事，我認為是一種失禮。」
「我以為我們算是朋友了。」
「嗯……說的也是。好吧。樂雅，妳的工作是什麼？」
「不告訴妳。」
米奴忒伸出手指，往我的額頭彈了一下。她略帶不悅的表情把我逗笑了。
這時，一個男人走進門口。他對米奴忒點頭示意，接著在窗邊的座位坐了下來。微微駝背，看起來有些慵懶，似乎跟我一樣被夏季的炙熱陽光曬得失去活力。
「常客嗎？」我問。
「嗯。」米奴忒微微傾身，偷偷摸摸對我說：「那個人是牙族。」
「牙族？真稀奇。我是第一次見到。」
「妳應該早就見過不少牙族了，只是看不出來。」
男人一身樸素服裝，短髮，留著鬍渣，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我對他充滿好奇，忍不住盯著他瞧。米奴忒煮好一杯咖啡，端給那位牙族先生。暫時地，他凝視著咖啡，並未動手。過了一會兒，直到咖啡不再冒出白色熱煙，他才開始淺淺啜飲。
「樂雅，不要一直盯著他。牙族不喜歡受到注意。」米奴忒提醒我。
「妳覺得，如果我拜託他表演一下變成動物的能力，他會不會答應？」
「拜託，別像個小孩子。」
一陣子之後，男人喝完咖啡，朝吧臺走來。當他站到我的身邊時，我隱約可以嗅到一股野獸的氣味。這也許是唯一能夠辨別牙族的方法。
「妳想要什麼？」男人對米奴忒問道。
「嗯……天使的羽毛，可以嗎？」
「妳應該曉得，那種東西的價值遠遠超過一杯咖啡。」
「你們在談論什麼？」
「牙族不太會使用錢幣，因為他們討厭銅的氣味。如果需要在城鎮購買東西，他們會以物易物。」米奴忒對我解釋，接著將視線轉向男人的臉。「兔腳，怎麼樣？我不會拒絕得到一些好運。」
「但我必須拒絕，否則我會失去自己的一隻手或腳。」
「好吧。我想想……給我十支鵝毛吧。」
「沒問題。」
說完，男人繞過吧臺，用眼神向米奴忒示意後，走進一扇門內。那裡是存放咖啡豆和柳橙的倉庫。我禁不住好奇的誘惑，等男人關上門，我也跟著繞過吧臺。
正當我準備轉開門把，冷不防被米奴忒揪住衣領。
「米奴忒，就讓我看一眼吧！」
「不行。這太失禮了。換作是妳，願意被人看見自己換衣服的模樣嗎？」
被米奴忒帶有教訓意味的眼神望著，我只好放棄偷窺的念頭，坐回原位。也許我錯過了此生難得一次的機會。不過同時也避免了一次可能發生的災難。因為米奴忒事後告訴我，牙族若是真的動怒，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即便是王國最精銳的軍隊。
倉庫並未發出半點聲響。我一邊喝著自己的柳橙汁，一邊想像門後的情況。不久之後，男人從門內走出來，手裡握著一把鵝毛。
「謝謝。」米奴忒接過代替錢幣的鵝毛。
「那麼，下次再會吧——」
「請等一下。」
男人正要離開，米奴忒突然將他叫住。
「這位是樂雅，我的朋友。她對於牙族的事情很感興趣。」
「我知道，剛才我都聽見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們的這裡很靈敏。」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能夠為了這個好奇的女孩留下來，告訴她關於牙族的故事。」
我沒想到米奴忒會這麼說。雖然她如此為我著想，我既驚訝又高興，但這種請求會不會太唐突了？牙族先生說不定會因此感到不悅。這讓我有點擔心。
「很抱歉，我無法答應。我們並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而耽擱——」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夠住下來。」
「什麼？」男人的眉毛下沉，用疑惑的藍色眼珠看著米奴忒。
「實際上，我很少跟客人交好。樂雅是唯一的特例。大多時候，我總是一個人站在吧臺裡，擦擦杯子什麼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有個對象，能夠長時間待在身邊、陪我說話。」
「也就是說，妳打算聘僱我？」
「不，我打算收留你。」米奴忒說：「你不必工作，只需要待在這裡，當我的說話夥伴，偶爾陪樂雅聊聊你們牙族的事，這樣就行了。我爺爺的房間空著，你可以睡那裡。晚餐時，我也會多準備你的份。不過因為並非聘僱，所以我不會給薪資。」
「妳要搞清楚，我們是追求自由的——」
「追求自由，不代表一定要睡在森林裡，或者變成蝙蝠倒掛在屋簷下吧？比起落葉和土壤，難道你不想睡在柔軟的床上？下雨時，你寧可躲進樹洞，也不想待在有屋頂的寬敞房子裡？」
男人一時沒有回應。他噘了噘嘴，低頭思考著什麼。我不了解牙族，當然無法看透他的想法。要是他願意接受米奴忒的收留，我就有機會認識他深入的一面。人類與牙族的友誼？聽起來多麼美好啊！簡直像是小女孩的幻想。
我滿懷期望地看著男人——
「有個條件……」他說：「幫我準備的晚餐裡，必須有肉。」
「沒問題。」米奴忒點頭答應。
握過手之後，男人再度走進倉庫。然而接著在我們眼前現身的，是一隻有著藍色雙瞳的黑貓。牠跳到吧臺桌面上，縮起身體，懶洋洋地沐浴在陽光下。
「啊，我忘了問名字。」
「就叫他小黑吧。」我說。
看著黑貓悠閒懶惰的模樣，很神奇地，那一天的柳橙汁特別好喝。
創作內容
【輕小說】茗茶社的日常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