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夠毫髮無傷的撤退,有更多時候我都會帶著傷口狼狽不堪的回到營地裡。就算想要故技重施要脅對方勸退對方,有時我也遇到那種真的不不要命,死命朝我攻擊過來的人。
當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那股來自過去的心中陰霾又再一次籠罩上來。那絕對不是用「很難受」這麼一句話就可以簡單帶過的。柔軟的皮膚、成束的肌肉,順著流光噴濺而出的鮮血,還有……在生命離開世界時最後留下的哀鳴聲。
全身上下都在震顫著,完全沒有辦法抑制自己的身上的抖動。心臟跳動的速度隨著恐懼不斷變快,我甚至沒辦法想像它到底能夠加速到什麼程度,彷彿都快要跳出自己的胸口。
「想那麼多幹什麼?只要解決掉和自己不同勢力的傢伙肯定不會錯的?!?/div>
如果這就是這裡唯一的規則,我沒有辦法反駁。
就像在說著:「我們早說過這是難以避免的結果」。
在這片戰場裡,殺人和被殺或許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百人斬、甚至是千人斬,那些在戰爭中真正存活下來的人,他們的名字就會不斷被活下來的人們傳頌及敬畏著。
但那些在奮戰中失去生命的人,又有誰會去記住他們呢?
遠離主要戰場的森林外圍一小區塊中,是我專門為那些在我手中喪命的武林盟所建的墳墓,而每增加一個墳墓,我就會在墓上多放上一朵新的花束。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天氣如何。
每隔一周的時間,我就會來到這個地方垂首供花。
白花的水珠沾染了白霧森林的水氣,在朦朧的景深中顯得蒼翠欲滴。不得不說那是我所偏好的顏色,帶給人某種寧靜和祥的安心感。
在沾染了過多的鮮紅色彩之後,這或許是我唯一能夠為他們做的事。
我知道這麼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真的想要阻止這一切發生,自己最初就不應該拔出短刀。剝奪對方生命的人明明是自己,卻想要透過那種做法尋求自己心理上的安慰,這種事,就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
沒有人正確,也沒有人是錯誤的。
對他們來說或許是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而我真正所想的或許只僅僅是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只是為了不想死,所以才拔出短刀,在潛意識中激發出了某種嗜血的野性本能。
本能和意識產生的矛盾,直到那份黏膩的觸感從手中滴落時,才總算回神。
自己有什麼非得活下來的理由?
沒有。
那麼……自己有什麼奪去別人生命的權利?
大概也沒有吧。
透過這樣的動作求取心安,結果當下一次碰到同樣狀況的時候,自己不也會拿出手中的短刀,再次重蹈覆轍嗎?
小孩子在打鬧的時候,難免會不知道怎麼拿捏輕重,最後鬧到大人出面解決時,總會說上一句:「是他先動手的!」為自己的行為推卸責任。但那並不代表,在這種情態下,也能夠成為無條件抹殺生命的理由。
也許這麼說有些顯得太過自負,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會輸。
在一對一的狀態下,我從未感到畏懼。
只有當鮮血漸散在我身上,當我回憶起那些過往的時候,我才真正會再度重視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恐懼。
對手的恐懼,來自於生命的威脅;而我的恐懼……則來自於自己。
為什麼我會站在這裡,為什麼他們闔上眼睛靜靜躺在土裡?
如果用更簡單的話來說明的話,弱肉強食……是嗎?
那個殘酷無比,卻又無法反駁的現實。
因為我比較強。
當我手中握著短刀,將所有情感屏棄,只徒留那些冰冷殘酷的情感時,也許在他們眼裡、他們心中都只剩下名為「畏懼」的情緒。
我逐漸學會了某些技巧。
我會抹去那些痛苦的呻吟,在我的意識動搖之前,盡量以對方最不會感到痛苦的方式結束他們的生命
也許那並不能說是錯誤,但我也不認為那是正確的。
我站在自己做成的墓碑面前,雙掌合十著默默悼念著那些曾經不顧一切想要置我於死地的那些人們。但面對他們,我甚至沒有辦法感到自己仍然活著的喜悅,僅僅只感受到像是數不盡雨絲那般悵然的愧意。
我知道,他們不可能吝惜於我的同情。
但那卻是我唯一能夠為他們所做的最後的一件事。
不管身處於什麼樣的勢力,為了怎麼樣的理念,他們或許並沒有真正想過,在他們失去生命的同時,當他們靜靜躺臥在屬於自己的那堆土丘之下之時,其實根本就沒有任何分別。
合十的雙掌,同時代表著問候,也同時意味道別。
只要活著,也許就必須一次一次不斷目睹死亡。
而在跨越那些生死的的界線的時候,我慢慢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就算心裡仍然會因為奪去生命而感到痛苦,但手指卻已經不會再顫抖。
我開始無法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
明明從前就那麼堅持著,自己不想奪走其他人生命的。
可是如今……在我眼前,在我手上失去嚥下最後一口氣的人,卻從什麼開始連自己都沒有辦法數得清楚了。
一座又一座立起的小小墓碑。
即使自己曾經在戰場上救過的人數遠遠超過自己手刃的數量,但那並不是單純的加減法。不管從哪一種立場來看,這都是說不通的。
我會因為救了某人的生命而感到如釋重負,也會因為了結了某人的生命而感到無奈自責。也許打從開始,我就根本不應該去在意那些事情,只需要把自己的意念寄託在那毫無溫度情感的冰冷刀刃上。
刀刃上唯一的溫度,只有在它染上鮮血的時候。
那樣的溫度,則是足以讓心臟都靜止的沉寂。
白霧的水氣偶爾會籠罩整座森林,那介於霧與雨的天候,不只瀰漫在空氣中,偶爾也會打濕整個臉龐,沾染上某種悲傷的情緒。
當雨變得更大的時候,我則會將自己完全浸染在那樣的情緒中。
在那撲面而來的水霧中,淚和雨,也許……僅僅只剩有溫度的區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