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段落: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
身為一個刺客,我的夜路從沒少走過。
就算極力避免和武林盟衝突,真正遇到的時候還是不可能避開的。重點不是我想不想和對方衝突,而是對方有沒有打算放過我。
「……你們先走。」
刺客本身就是擅長追擊的職業,對於被追擊,潛伏的感覺也特別敏銳。
判斷再這樣下去沒有辦法擺脫對方的追擊後,我隨即把重傷的教徒交給了身旁隨隊的人員,反身將自己的視線面對後面追來武林盟。
「可是……!」
「沒有可是。」我立刻駁回了遲疑「這裡現在由我負責,帶著傷患馬上回到營地,我會自己想辦法脫身。」
自己身旁並沒有特別善戰的隊員,人數上也是劣勢。
如果讓他們互相衝突的話,我們肯定處於弱勢的一方,就算我對渾天教並沒有絕對的服從和執著,但若是自己能力可及的範圍,多少還是希望能夠盡量減少無謂的流血械鬥。
再者,如果重傷的人員沒有盡快治療的話,或許就撐不住了。
比起硬碰硬的攻擊,只有我一個人擾亂對方的注意或許更容易脫身。
甩下了煙霧,目的不是讓自己潛遁在迷霧中,而是為了讓的友軍能夠毫無顧慮的撤退。
「齁?渾天教什麼時候也有以寡擊眾的勇氣了?八成還有埋伏吧。」
武林盟的視線顯得不屑。
不過這一點不論是武林盟還是渾天教,他們看待自己敵人的目光都是相同的。心機、狡詐、自私,不通情理的極惡之徒,從這段時間的經驗裡,我大致已經明白,儘管自己費盡唇舌和對方講裡,都不可能會有任何幫助的。
這裡同樣是以實力說話的地方。
所以,要讓他們閉嘴,也只能靠實力。
「可以的話,能夠讓你的人撤退嗎?」
我用極其冷靜的語氣向他們建議。
「哈?憑什麼?就憑妳一個人?一個還沒斷奶的小女孩?」
「嗯,就憑我。」
我的眼神不斷飄移,尋找著潛伏在樹林中的氣息。
「以為自己是誰啊?就算有埋伏,我們也會用腳把它踏平的!」
對方狂傲的態度是讓我最為困擾的,對於這樣的對手,就算講理也未必能夠成功勸退他們。像這樣的死腦筋,如果不是拿個匕首在他鼻頭前晃啊晃的,大概他們都不會有所意識。
五個?……不,大概有六個人。
就算刺客在單兵作戰這點上具有一定的強勢,但團戰中這樣的有利因素便會大打折扣。即便自己身後還有埋伏,對方大概也沒有打算要就此退縮的打算吧。
真是,這群人的戰鬥慾望為什麼會這麼強烈呢?
如果真的要這麼做的話……
並不喜歡胡亂濫殺,但我也不想白白把命隨意交出去。
說起來自己不禁得嘆息,自己再怎麼說也只是個渾天教裡沒沒無聞的任務組,畢竟不像站在前線那些大殺四方的名人。自己在武林盟的眼中,頂多不過是一個階級比較高的刺客幹部,根本不會有退縮的意思。
聽說有些比較驍勇善戰的名人光是往前一站,就足以讓對方退卻。
不過像我這樣隱藏在人群後默默執行任務的傢伙,在他們的想法裡,也許我這樣獨自一人的刺客,更像是足以讓他們打發時間的玩物。
視線中充滿各種虐待狂似的情緒,這種感覺讓我感到少許的嫌惡。
真是……這下沒法談了。
偶爾情緒不好的時候,我也實在沒有那麼多耐性和對方好好說話,既然對方也有這種意思,乾脆用簡單的方式讓他們明白更直接。
我在嘆氣的同時重新調整體內的氣息流向,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髮夾,閉上眼睛。
……這種事情對於戰鬥毫無意義,但對我來說這就像是一種暗示。
我並不像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如果不這麼做,我甚至沒有辦法冷卻自己的心情。若狀況允許的話,我並不想做這種事情。就算這聽起來只像是一種軟弱的藉口,但有很多時候裡其實我希望自己和他們都能夠在無意義的殺戮前知難而退。
但是當我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就連那樣軟弱的情緒都會被強烈的殺意取代。
「最後一次……讓你的人撤退。」
……
……
對方大概可能陷入了短暫的茫然中,包括我的速度,還有一瞬間出現在自己頸子旁突然的冰冷殺意。
在他眼裡,可能有我在他面前瞬間消失,這樣模糊的印象而已。
我的刀鋒稍微劃進去了一點,就像我說的,如果不用這麼明顯的方式讓他理解到自己生命的危險,他們肯定不會有退縮的想法。
對方肯定看不到。
而我,只是漠然地看著從刃鋒上的鮮血緩緩滴落。
「妳……妳……!」
我可以原諒這個人詫異,還有他因為恐懼而變得結巴的膽怯。也許正是因為腦中的思緒沒有跟上對於恐懼壓迫感,所以他臉上的表情才會如此僵硬不堪。
「還是說?覺得這樣還不夠?」
我的語氣絲毫沒有高低起伏的變化。
對於一個腦袋隨時都會掉下來的人來說,恐怕只剩下極為薄弱的意識勉強維持著正常的思考。也因此我並不會怪罪他前後態度的劇變,還有他以一名對手顯得薄弱的退縮態度。
父親送給我的短刀並不是一般的武器。
能夠穿透鬼炎鉤甲殼間隙,成功刺進體內的利刃,當碰上毫無防備能力的人類皮膚時,幾乎和在豆腐輕輕劃上一刀沒什麼兩樣。
只要稍微用點力,要將人身首異處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我只希望對方能夠從這樣的動作理解,再這樣繼續下去並沒有任何好處,最好能夠因此知難而退,不需要在這邊無端地拚個你死我活。
幸運的是,對方似乎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
這個男的……應該是武林盟中階級比較高些的人。
就算對方的陣式格局顯得比較鬆散,但從整體有意為之的速度調配,彼此之間的互相掩護看起來,對方似乎不是各自為政,而是一個完整的團隊。
擒賊先擒王這種事情未必總是有效,但如果對方是以團隊行動的話,那控制住對方帶頭的,對於局勢也會有一定程度的影響。
「就當作放我一馬,如何?」
我露出了毫無笑意的冰冷微笑,如果連這樣的行為都沒有辦法理解,那恐怕就連剛才一瞬間閃過的危機意識都是假的。
對於深知情況的對方,不須要多做解釋。即使嘴上那樣說,但實際上是誰放了誰一馬,這種事情自然是沒有必要多做強調,當對方已經能夠理解到實力的差距時,窮追不捨也只是單純的引起反效果而已。
把刀子從他的脖子上移開,不過那並不是意味著放下了警戒。
如果剛才五步以上的距離我都能夠瞬間近身,那麼這樣不及兩步的距離,同樣依舊在我的攻擊範圍裡。
不是退縮,而是最大的讓步。
「撤……撤退!」逃竄的時候顯得慌張,還高八度地破了音。
我想……我是賭贏了。
望著對方倉皇離去的背影,我不由得鬆了口氣,也同樣慶幸著自己遇上的對手並不如嘴上來得那麼善戰。
腳步紊亂、動作慌亂,雖然說起來很沒出息,不過或許這樣也好,對於沒有覺悟的人來說,根本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送上性命。
要在表面上奪去性命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想以「不殺」來解決問題,卻是困難的。
但是為了什麼而殺?這樣又能解決什麼?
身為一名刺客,說「不殺」什麼的,根本就不切實際。
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內心的聲音使情緒變得煩躁不安。
「……呿!」我嘖舌埋怨著自己身體的不聽使喚。
雙膝跪在了泥土上,森林中濕氣隨鬆軟的泥土傳遞了過來,我掩下自己發震的身體,同時感覺到好久不見的恐懼心情。但到底是為了什麼感到害怕,自己卻完全沒辦法理解。
意識很清楚,可思緒卻很模糊。
是遲來被包圍的慌亂心情?還是對於自己拿起刀指向他人的畏懼?
就算能讀出別人的恐懼,但對於自身的恐懼,卻什麼都不懂。
當天的我並沒有心思回到營地裡,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只是不斷潛伏在霧氣裡,從混亂中又救回不少傷者。
直到過了好久好久,夜晚的氣息開始瀰漫森林中後,才悄然停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