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要事﹕
郭軫逐漸遠離燃燒的座機,沒有方向漫無目的地走著
體力漸漸透支的他,終於一蹶不振,昏厥在稻稈堆上
富靈性的白鴿憑藉著戰地間兩地往返的熟成經驗
識得那紅十字的旗幟,幸得一名女護士前往郭軫倒地之處
白鴿離開了東北飛往了南方
護士這趟義救是天職也是責任,甚至牽動了她的命運
在蕭瑟的冷夜裡,兩個素昧平生的男女
在昏暗的窯洞中度過了漫長的一晚…
想著想著,眼皮漸漸沉重,進入了那個虛幻的夢鄉…
一把青《未亡的夢》之戰火鉅變
睜開眼的剎那,郭軫以為自己身處在地獄
視線漸漸清楚後,才發覺在昏暗的洞內,身旁還多了個女人
身上的傷也經過專業的包紮處理
女人雙手環膝瑟縮成一團,郭軫將飛行夾克披在女人背上
沒有多想便走出洞外,深深吸了一口氣
摔機後,郭軫對後續發生什麼事一丁點印象也沒
郭軫犯了菸癮,摸著口袋,找不到菸可抽
經歷了漫長的一天,手腳險些施展不開,筋骨都給犯疼了
舒展活絡一番後,環視著白雪皚皚的四周,分不清經緯縱橫
此時內心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得快點回南京
但現在漫無目的的走也無濟於事,只能等裡頭的女人醒來
「等人醒來,到完謝就回南京」
「閒著也是閒著,開合跳兩百下好了」郭軫做完熱身操便開始
一轉眼,兩百下開合跳就像小兒科似
郭軫捏了幾顆拳頭大的雪球,瞄準一棵乾癟的枯木
每每命中樹幹,就像在打靶機時,都得到滿靶的最高呼聲
「欸…你醒了?」護士探頭對背著她的男人說
郭軫撇過頭看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著實被眼前這男人的舉動給嚇著
郭軫指著她,雙手捧腹笑到彎腰「妳的臉像是烤焦的包子」
護士羞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夾克便往郭軫呼了過去
「哎,怎麼突然打人啊!」郭軫閃過了這凌厲的攻勢
護士氣呼呼的鼓著臉「打你不長眼」舉起雙手作勢拿著夾克要丟
「欸!還來啊…」郭軫伸手一把握住護士的手
護士被這麼一抓,直呼不敢了!飛行夾克應聲掉落在地
力道沒有拿捏的手勁,讓眼前的女人哭了出來
郭軫愣了一下伸出手,護士頭側到一旁,縮了一下
「別…動」手貼著女人的臉,將淚拭去
護士被這男人的舉動,複雜的情緒轉換,忽然變得有點暖
郭軫一臉歉意賠著不是「對不起,我只是……」
「沒事啦…是我先丟你的,不過卻被你閃過」護士勉強的擠出笑容
兩人對視許久卻沒任何半句言語,時間彷彿停止似
女人,那臉拭去了那黑麻麻的焦炭粉,也是一張白淨淨的臉
個子約莫五尺一,年華之際,身形略顯纖瘦,發育得宜不在話下
微卷卻顯微亂的烏髮、未經點綴的臉龐漫出一股說不出的特質
原是一身潔白的衣衫,沾染了污泥、碳、水漬顯得灰暗
左手掛著屬於軍人才有的墨綠色臂章,偌大的赤色十字繡在上頭
「是你救了我?」郭軫彎下腰撿起飛行夾克,打破沉默
護士回過神「嗯…是一隻白鴿子引導我過來的…」
郭軫略帶笑顏,右手反折帥氣的將夾克甩到背後,另隻手插進口袋
「那白鴿在哪呢?」
「在我到稻稈堆前,那白鴿子就飛走了」護士指著看不盡的另一頭
「哦,謝謝」郭軫望著天空,覺得還白鴿一個自由了
郭軫取下圍巾看了看「這圍巾織得有點蓬鬆,不好意思給弄髒了」
「這圍巾不曉得誰織的,那時只有織一半就放我的桌上」護士回憶道
郭軫笑答「這顏色還不錯看,白的討喜,謝了妳的圍巾」
「後來我有稍微補強,想說天氣冷圍著也好」護士接過那不再潔白的圍巾
依然颳著風,四處飄著雪花,像仙境般夢幻,但稍顯寒意
郭軫看了看護士「妳說,這雪還會下多久?」
「可能還要一些時日…吧?」護士一種不太確定的口吻
「妳不是當地人?」
「不是,我是派駐過來的,原籍是甘肅」
郭軫蹙眉不假思索「我也不是,我從南京飛來東北這戰場」
「你……」護士欲言又止
「怎麼了?妳想問什麼?」
「嗯…」護士歪著頭不曉得在想著什麼
護士想了很久才吐出一句「很多問題想問,但不知該從何問起」
郭軫拍了拍夾克笑答「行,給妳問,但妳只能問三個問題」
「為什麼只能問三個問題…?」護士十分不解的問道
郭軫指著肚子「因為我餓了!妳只剩兩個問題可問了」
「啊…?哪有這樣的!」護士瞪大眼、嘴微張,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郭軫一臉正經答道「有啊!我說得算!快問吧」
「只能問兩個問題…我得想想再問」護士覺得眼前這男人實在不可理喻
「還需要想啊?一般不是都會問你怎會在這、幾歲之類的」
「才不會!問那些老掉牙的問題多沒意思」護士鼓脹著臉
郭軫穿上夾克落下一句話「走吧!餓得發慌,整晚沒吃東西」
護士在心裡碎唸﹙哪裡沒吃東西…本姑娘親自餵你的耶!忘恩負義的傢伙﹚
郭軫已經走遠,護士趕緊追上腳步「喂,等等我啊!」
「對了,村子該往哪走」郭軫忽然停住腳步,轉頭看著護士
「村子就在前面那頭」護士指著也是看不盡的那一端
護士走在前,郭軫在後,穿梭在枯木林立的郊野,一路顯得乏味
「對了,還沒問你大姓呢!」護士回頭看著郭軫
「郭軫」乾淨俐落不拖泥帶水的應答
護士抿嘴噗哧一笑「鍋鏟?你叫鍋鏟?好特別的名字」
「不是,是郭軫,輪廓沒了上邊蓋的郭,急診需要車的軫」
這解釋差點讓護士會意不過來「說什麼呢……噗,明白瞭」
「那妳呢?叫啥名姓?」郭軫反過來問起了護士
護士放緩腳步在郭軫耳邊大聲說「我.叫.俞.紅」
「妳說啥?我聽不到」未料,郭軫早已將雙手摀住雙耳
護士跑到附近撿起一根枯枝,在混雪泥地上寫了俞紅兩字
被反將一軍的郭軫笑了笑「俞紅,淤紅…我還瘀青…」
「…青」郭軫收起了笑容,神情顯得有些落寞
俞紅察覺異狀「你怎麼了?怎地沒話了」
「沒事…只是突然想起我太太」
「是照片那位穿婚紗的女人嗎?」
「妳看過?」
「昨天從夾克裡掉了出來,你太太很漂亮」
「我太太叫朱青,新婚沒多久我就來到東北了」
「很想她對嗎?」一種澀澀的感覺在內心蔓延開來
「是啊!但快記不住她的模樣了,只能看著照片想她」
一張照片,心繫著那逐漸模糊的身影,讓眼神裡沒有空洞
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村子了,但眼前的情況卻讓兩人發愣
這偏山峻野的小村一夕之間化為烏有,被無情的摧毀
「怎麼會…」護士掩住鼻息緊閉雙眼不敢直視
郭軫看著這般情景,回想起一路轟炸大小村鎮,要斷絕匪軍的據點
俞紅止不住淚水,無法想像原本好好的村子瞬間成為人間煉獄
如果不是白鴿子引導她,她可能也會葬身在這座村子裡頭
「俞紅,離南方最近的車站在哪裡?」郭軫內心盤算著
俞紅仔細想了一會「要往南的話,車站我不太曉得…」
「但沿著這走下去會有一個大城鎮,只是有點遠」俞紅接著道
郭軫一句話也沒說便走進了村裡,俞紅見狀緊跟在後
地上多具焦屍和殘肢,房牆幾乎盡數全毀,令人不忍卒睹
空氣中瀰漫著沉重又濃烈的味道,俞紅更是頻頻作嘔
原本臨時設立在街旁的救護站被夷為平地,僅剩一些燒熔的蓬布
「找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東西」郭軫兩旁張望著
俞紅解下掛在左臂上的十字臂章和那不知誰遺留的半成品圍巾
摺得整齊放在那熔毀的蓬布上默默不語,像告慰著在此喪生的亡魂
蹲跪在地的俞紅眼神顯得渙散,僅郭軫一人覓著派得上用場的器物
「喏,吃點東西吧!」郭軫拿了數顆去殼的板栗遞給俞紅
俞紅伸手接過,咬了一口卻又流下淚水,食不下嚥讓人心疼
「我要回南京,妳呢?妳有什麼打算」
俞紅抬起頭望著郭軫「我…不知道能往哪去」
「朱青如果在這,她就有辦法找路,找到要去的路」郭軫直誇著
俞紅起了身緩緩道「只能先跟著你了,事後再打算」
「那是再好不過了!不然我一個人趕路也挺無聊的」郭軫拍了拍雙手
離開了小村子,往南的方向是無止盡的遙遠,看不見的那一端
一路上兩人沒有太多話語,趕著路累了就稍稍歇息後就繼續路程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烈日高掛在上,雪融成水,卻溫暖了兩位旅人
「再過去一點兒就會有一大鎮子」俞紅指著前方遠遠的眺望
郭軫二話不說,拉著俞紅的手連奔帶跑,兩步併一步一點也不誇張
跑得俞紅氣喘吁吁,險些換不過氣便掙脫了郭軫的手
「呼…呼、呼,我不行了…」俞紅一臉紅暈、香汗沿臉龐滑落
郭軫一心迫不及待想趕快回到南京,沒想到自己跑得像飛毛腿似
當下心情就好比一年多前逃離營隊跑到車站將朱青留在身邊
深怕千里迢迢而來的幸福就這麼從自己手中給溜走
「眼前就是大城鎮石家莊」俞紅像是郭軫的導遊細心解說著
雖然說是一個大鎮子,但佔地卻也遼闊的驚人
只是沒幾個大戶人家,經鐵道開發後才慢慢地有了人潮
但現在兩人看到的卻不是蓬勃發展的景象而是各戶人家收拾著行李
俞紅相當不解,正巧看到熟識的人提著行李折回來
「李嫂,是我俞紅!」俞紅對著中年婦女揮著手
「哎,是俞紅啊!妳們那村子不是給…」
「這說來話長,李嫂,是怎麼一回事啊?」
「國軍打了敗仗,大伙兒在收拾家當準備逃難去了」
「昨晚妳們那村被國軍給炸了,幾架戰機還摔在一兩里外呢」
「還有那通往南北的鐵路也被截斷…只得往南方逃了」
郭軫一聽覺得不妙「那機上的人呢?」
李嫂瞧了郭軫一眼「這我就不曉得了,去前面問人吧」
郭軫和俞紅趕到石家莊後圍,停放著兩輛軍用卡車和一臺吉普車
一輛軍卡上頭載滿了鄉紳和老百姓,另一輛則放滿了大大小小的家當
郭軫走到吉普車旁,問了駕駛兵「昨晚摔機的人還在嗎?」
「救到了兩個,一個上校一個中校,其他戰機全給燒了救不了」
「那、那他們人呢?」郭軫第一個直覺就是教官和副隊長
「那名中校傷勢較輕,昨晚坐了第一批的三噸半輪車回南京了」
「至於那名上校人是給救了下來卻昏了,被送到營口給治療了」
郭軫鬆了口氣「人還在就好、還活著就好!」
「待會這裡就要全給撤了,快上車吧」駕駛兵催促著
郭軫和俞紅坐上了吉普車,搭上了一班險些錯過的順風車
一場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戰爭卻讓人民處於水生火熱之中
未來的中國會變得怎樣沒人知道,但現在只能用滿目瘡痍來形容
駕駛兵發動了吉普車,踩下油門駛離了距東北最近的一個撤退地
東北戰爭爆發後,國軍一路節節敗退,死傷達百萬人
就連陸軍精銳部隊也盡數被滅,江山不在,軍心潰散難以回天
沿路看到燒到只剩殘骸骨架的戰機,孤獨地被遺忘在那
郭軫挺著胸膛,指尖朝顳、五指併攏,一個最真摯的敬禮
「弟兄們,您們盡力了!安心地走吧,原地解散了!」
「這就是同袍情澤…是嗎?」俞紅迷朔的雙眼,動容落淚
郭軫沒任何回應,即使已漸漸駛離,郭軫仍注視著
直到視線看不見那曾經出生入死的戰機,郭軫心情才稍稍平復
郭軫與押車車掌聊了一些概況,俞紅一旁靜靜聆聽著
嘴裡吃著那混有大麥的糙餅,那個屬於軍中才有的戰備口糧
戰爭使人顛沛流離,民不聊生緊連著物資通膨,民生匱乏的窘境
有錢人家早已逃命,離開家不像家的故鄉,遠走高飛
然而苦命窮人卻只能坐以待斃,一個國家兩樣情,無奈又悲憤
國民政府也因戰事波及進而疏遷,從原有的南京到廣州、重慶
人民解放軍逐步壓縮了國民政府的生存空間,再一次迫遷至成都
對日抗戰後的和平假象有如曇花一現般,短暫的不真實
面對迷茫的未來,不曉得還有沒有明天,沒人說得準
最後一波撤退路線刻意避開重大交通網絡,行進在偏鄉壤道上
日以繼夜不停奔波著,即便車子故障拋錨也力求最速解決
吉普車上的戰備油箱已耗用兩大桶,距離南京僅剩一天半的車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