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以前，我曾經想像過魔王的長相。畢竟那傢伙老是躲在幕後，最多只出現變聲處理的說話聲而已，所以我一直很好奇，這個從未露面又獨裁的陰險傢伙，會長成什麼樣子？

　　首先，魔王應該是男的。我猜。只有青春期男生才會搞出這種超級中二的可笑遊戲。再來，八成是一副死宅炮的長相，眼角下垂很沒精神，嘴巴像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地半張著。可能戴著黑框眼鏡，臉上油油的還長出不少青春痘。身材豐腴，也許微肥或者很肥，總之就是在「肥」以上，因為這樣才能符合肥宅這個稱號——這是我對魔王的想像。

　　實際上呢？

　　出現在廣播室，站在小努背後的人就是魔王。

　　而她，是個女生。

　　看見魔王的第一眼，我彷彿穿越了時空和場景，來到日本的某個小鎮。春天，如雪一般的櫻花緩緩飄落，暖和的微風拂過身旁，一旁的河水反耀著陽光。那是在前往學校的路上。街道維持著和平溫吞的節奏……

　　簡單來說，魔王有著一張漂亮的日式臉蛋。

　　及肩的中長髮。像小狗一樣溫馴又可愛的雙眼，彎起溫柔體貼的微笑。身材很平均，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簡直是最理想的日本高中女生。雖然如果把她丟進美少女遊戲，頂多是不顯眼的同班同學，然而在現實中，由於看起來無害也沒有隔閡，讓人不禁想要找她說話、接近她，然後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已經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情愫。

　　眼前的魔王，跟我想像中的肥宅魔王，兩者有著世界宇宙無敵大的落差，這種視覺帶來的強烈異樣感，頓時讓我幾乎暈眩。這是誰啊？這個女生真的是魔王嗎？臉上不僅乾乾淨淨的，制服很整齊，一點阿宅氣息也沒有，而且無疑是個正妹。

　　魔王是正妹？那個散佈我們的羞恥照、用卑劣手段恐嚇威脅、隨意使喚我們、綁架珮莉的那個魔王，居然是個正妹！？不對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你們好慢哦，我還以為你們會更早來找我。」魔王從後面抱住小努，親暱地摸她的頭。小努可能是緊張或害怕，表情非常僵硬，完全不敢動。

　　魔王不只是個正妹，甚至連聲音都很甜美……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把某樣東西當成大便一樣的存在，然而實際上卻是美麗又價格不菲的寶石，那樣的……怎麼說呢？罪惡感？擅自把魔王想像成肥宅，我的人格果然有缺陷吧。只因為魔王做過那些事，就給眼前這位正妹套上典型的肥宅刻板印象……這實在太過分了。

　　我……沒有繼續當人的資格……

　　「嘿，瑞奇，你怎麼啦？」

　　我背靠著牆壁，跌坐在地上。魔王的一句關心，讓我的罪惡感越來越沈重。不要啊，不要對我這麼溫柔……我明明對妳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像我這種人……

　　「……梨梨？」琳恩向魔王踏出一步。「梨梨，妳……就是魔王？」

　　「是啊。」

　　什麼？琳恩認識她？

　　「不、不可能！梨梨不可能做出那些事！尤其是對我……而且……」

　　「琳恩，冷靜一點。」魔王繞過小努身邊，來到琳恩面前。「妳說的沒錯，我不可能用那種方式對待琳恩。畢竟，妳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但是……妳說妳是魔王……」

　　「沒錯，不過我是正版的唷。」

　　魔王這麼說，讓我們的眼睛變成問號。

　　「呃，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你們心目中的那個魔王並不是我，而是冒牌貨。」

　　魔王——或者應該說，梨梨，她環顧我們幾個的表情，覺得很有趣似地笑了一下。

　　「你們一直都被蒙在鼓裡，也難怪會疑惑。先進來吧，我再慢慢解釋給你們聽。」

　　似乎是擔心被人聽到，梨梨讓我們進入廣播室，然後把門關上。我小聲地問琳恩：「妳們怎麼會認識？」

　　「我之前說過，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席悠對某個女生說了一句話，害對方深深愛上席悠。你還記得嗎？」

　　「難道說……」

　　「嗯，梨梨就是那個女生。其實她現在對席悠還是一樣……」

　　「不準在我面前提到席悠！」梨梨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生氣地瞪過來。「那傢伙既好色又宅，整天在某個網站上發表自己寫的無聊小說，還自以為很有人氣！誰會愛上這種脫離現實的可悲傢伙啊！？」

　　「喂，琳恩，跟妳講的不一樣啊，她看起來明明很討厭席悠……」

　　「那只是偽裝而已。我不是也說過嗎？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對席悠的心意，所以只要碰到跟席悠有關的事情，她就會變成傲嬌……」

　　「不要在我面前竊竊私語！而且我也不是傲嬌！」梨梨氣得原地跺腳。「琳恩，我不是告訴妳好幾次了，我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別再誤會我了！」

　　「哦哦哦，是真正的傲嬌耶，我第一次見到……」珮莉也加入了竊竊私語。「相較之下，我在打工時演繹的傲嬌實在太做作了，看來我還要多加學習……」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那個無疑是傲嬌沒錯……」小努也加入了竊竊私語。

　　「心理學應該沒有傲嬌這個詞吧……」

　　「……我要回去了。」

　　看來梨梨是真的生氣了，她冷冷說道，然後轉身走出廣播室。喂喂喂，她是跟魔王有關的重要嫌疑人，怎麼可以一句解釋也沒有就讓她離開？我們趕緊追出去，一邊道歉一邊好聲好氣請她回來。

　　居然會為了這種事動怒，這女孩確實是百分之百的傲嬌啊。而且幾乎看不出嬌羞的部份。跟平淡的二次元角色比起來，梨梨的傲嬌顯得格外寫實。不過她的傲嬌對象為什麼是那個搶走女學生裙子還擅自穿起來的變態傢伙呢？我不禁為她感到殘念。

　　等梨梨平復情緒之後，我們才回到正題——

　　「這所學校存在著『魔王遊戲』，你們應該已經從瑞奇的姐姐那裡聽說過了吧？」

　　當時是寒假，在女僕咖啡廳，姐姐為我們解說了關於魔王遊戲的事情。雖然不清楚梨梨是如何得知這件事的，但這一句話已經透露出，她確實具有魔王的力量。

　　「其實我在開學第一天就撿到紙條了，也順利成為魔王。不過當時因為剛開學，對環境不是很熟悉，所以我暫時沒有去理會這件事。一段時間之後，我才有開始經營魔王遊戲的打算。我首先把琳恩和席悠列進勇者名單，然後提出調查申請。當然，我並不想挖你們的隱私，只是調查你們的生活現況。在我的計畫中，這場遊戲只不過是想幫我的朋友們創造一些有趣的記憶，讓生活增添新鮮感而已。」

　　「那麼，冒牌貨的意思是……」

　　「後來我收到調查結果，發現琳恩和席悠正處於『受到某人操控』的狀態。我覺得很奇怪，決定再提出一次調查申請。而這次收到的訊息是：某位在校學生自稱魔王，正在進行一場類似魔王遊戲的遊戲。我心想，難道除了我之外，還有另一個魔王嗎？於是撥打紙條上面的電話號碼，打算確認一下。根據語音服務的說法，已經成為魔王的學生，在一般情況下，這個身分並不會隨意更動，必須等到畢業才會結束。也就是說，我確實是魔王沒錯。但那個操控你們的學生，又為什麼會自稱魔王呢？我怎麼也想不通。」

　　梨梨一邊解說，一邊在我們身邊繞來繞去。這已經是第五圈了。她大概是那種以走路之類的動作來整理思緒的人吧。

　　「有一天，我去找那位學生問話。原本對方再三否認，直到我說：我就是魔王。對方才坦承事情的真相——原來，那個人在小時候曾經聽某位親戚說過魔王遊戲的事情，覺得很有趣，於是上了我們這所高中之後，四處尋找傳說中的紙條，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因為已經被我撿走了嘛。所以那個學生乾脆動用家裡的金錢和人力，策劃了一場盜版的魔王遊戲。身為真正的魔王，我當然會有一點不滿啊，何況對方挑選的勇者之中也包括琳恩和席悠，完全影響到我的計畫。但我並不擅長爭論這種事，而且那個人還是自掏腰包的，想叫對方停手也很困難。於是我提出了一個折衷的建議：我們聯手合作，一起經營魔王遊戲。這樣一來，我既可以實現自己的計畫，對方也能從我這裡得到資金支援，這樣不是很好嗎？。於是對方很快就答應了。順便一提，摘四葉酢醬草並且做成書籤這個任務，就是我的主意哦！」

　　「等一下，那個學生是誰？」琳恩問道。

　　「這我不能說。對方好像很害怕被揭穿身分，要是我告訴你們的話好像不太好。雖然我和那個人的關係不太好，而且已經拆夥了……」

　　「拆夥？」

　　「沒錯。」梨梨點了點頭。「我們的理念不合，意見經常衝突。譬如綁架珮莉的任務就是由那個人提出的，我認為不太妥當，但在對方的執拗之下，我最後還是無奈同意了。漸漸地，我開始懷疑對方的作法。我認為，那個人只是根據自己的喜好，任意使喚勇者，完全不顧慮你們的感受。這樣太差勁了。」

　　好啊！說得好啊！我差點起立鼓掌。原來梨梨是跟我們一國的。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放鬆對她的戒心。

　　「為了讓綁架任務導向失敗結局，那個人想出了三個莫名其妙的提示，打算刁難你們。沒想到被小努破解了。面對這種結果，那個人失望到谷底，晚上都躲在自己房間裡搞憂鬱，甚至還戒酒澆愁，一副想要放棄的樣子。對於我和你們來說，如果那個人能夠自動退出，當然再好不過。沒想到，對方在寒假的時候突然復活，而且自稱想到了一個超完美任務。但那個任務實在太過分了，所以馬上遭到我的拒絕。對方還是繼續糾纏。當我們爭執到最激烈的時候，我索性提出拆夥，徹底切斷這段合作關係。」

　　也是啦，跟那種人合作確實很麻煩，還不如趕快中止。梨梨的決定是正確的。柯P的決定也是正確的。

　　「那個……」小努在這時舉手發問。「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嗯？」

　　「按照這種規模來看，正在進行的這場獵人追逐遊戲應該是由那個魔王發起的吧？可是梨梨為什麼會待在廣播室，而且還一副遊戲主導人的樣子？」

　　「不不不，這個遊戲是我的主意。」

　　半晌，我們沉默無語。

　　「等、等一下，等一下哦……」珮莉捏著自己的眼窩，用力整理邏輯。「梨梨剛才也說過，妳始終認為那個魔王的作法有很多不恰當的地方，但是妳卻舉行了這次的獵人追逐戰，用獎金鼓勵全校學生來脫我們的衣服……咦？咦？這樣不是……」

　　「很有趣對吧～～」

　　看著梨梨燦爛的笑臉，我們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不不，這個遊戲本身很不妥啊。我們可能會被扒光哦？可能會以十六歲的年齡重現嬰兒時期的模樣哦？說不定還會被人拍下來廣為流傳哦？」

　　「可是如果缺少危機要素，你們就不會盡全力反抗，那樣遊戲就不有趣啦。而且各方面來說，這場遊戲一點問題也沒有……和平的校園，學生們像孩子一樣追逐彼此，從平時繁重的課業裡跳脫出來，重溫童年的喜悅。歡笑、汗水，忘卻了智慧型手機賦予我們的束縛，透過肢體接觸，與朋友們繫起友誼的繩索——這不是很美好的校園風景嗎？簡直就是現實版的《歌舞青春》啊！」

　　說什麼《歌舞青春》，明明就是《陰屍路》。

　　就在我吐槽之前，梨梨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型遙控器。

　　「那麼，差不多要開始第二階段囉——勇者們在廣播室得知了魔王的真相之後，卻遭到大量學生包圍，展開一場刺激的追逐戰……哦哦哦哦哦哦！超有趣的！這個絕對超有趣的！」

　　像是法官宣判死刑那樣，梨梨當著我們的面，按下遙控器上面的紅色按鈕。下一秒——

　　啾啾啾啾啾啾啾！！！廣播室發出一陣類似汽車防盜器的巨響，差點毀掉我們的耳膜。我抬頭一看，門口上方掛著一臺蜂鳴器。由於窗戶沒關，那聲音肯定已經傳遍整座校園。接著，將會有一大群學生，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那樣朝我們這個方向游過來。

　　「……」梨梨的嘴唇動了幾下，對我們揮揮手。蜂鳴器聲音實在太大了，我們沒辦法聽見她說了什麼，但從嘴型來看應該是「加油哦」。

　　原來，是我誤會了。

　　我還以為梨梨跟魔王不同，只是一個為朋友著想的普通女孩子。或許實際上如此。然而，她同時也是一個腹黑。

　　不，並不是一般的腹黑。

　　看著梨梨那毫無心機的笑容，我確定她完全沒有惡意。

　　也就是說，梨梨其實是……天然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