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今天是開學日。寒假結束了。同時也意味著姐姐即將再一次的離開。
儘管離大學的開學日還有一段時間，不過畢竟也過完年了，身為現役大學二年級的姐姐，已經沒有繼續待在家裡的理由。早上六點半，我特地起了大早，帶著沉重的心情準備目送姐姐。姐姐即將搭上早晨七點十五分的火車返回大學宿舍，當她踏進車廂之後，下次見面或許要等到暑假了。
姐姐蹲在玄關綁鞋帶，身旁放著她愛用的粉紅色包包。我默默看著她的背影，一股感傷襲上我的胸口。換作是以前，我大概已經哭出來了吧。不過隨著歲數增加，毛也長出來了，我必須學會接受現實。無論再怎麼喜歡姐姐，姐姐終究不屬於我。何況，真正愛一個人，就應該讓她展開翅膀，在自由天空飛翔，不是嗎？
「那麼，我要走囉。」姐姐站起身來，回頭看著我。「瑞奇也加油吧。不管是課業也好，魔王遊戲也好。如果遇到什麼困難，記得打電話給我唷！」
唔，時候到了嗎……不能哭。絕對不能哭。我必須像個男子漢，讓親愛的姐姐放心離開。身為弟弟就應該如此。首先說點什麼祝福，然後再來個擁抱，讓姐姐看見我的成長。嗯，這樣姐姐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於是我抱住姐姐——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的大腿。
糟糕！居然不小心做出從前的反應！果然已經養成習慣了嗎？
不行啊！這樣會造成姐姐的困擾的！可是雖然心裡很清楚這一點，我卻依然抱著姐姐的大腿不放，一邊噴眼淚和鼻水，一邊胡言亂語：「我不能沒有姐姐姐姐要是走了我會死掉的妳留下來啦拜託留下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唉，又來了……」後頭傳來老媽的嘆氣聲。
「啊哈哈，真是的，瑞奇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變嘛～～」姐姐為我彎起溫柔的笑容。「吶，瑞奇，雖然我也捨不得你，不過我還是必須離開。你已經長這麼大了，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永遠待在你身邊，對吧？」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姐姐輕輕地摸我的頭。「如果有一天我要結婚了，瑞奇難道也要像這樣露出悲傷的表情嗎？」
「……」先無論祝不祝福，我可能會直接埋掉那個男的。
「『離別的感傷是多餘的，因為我們總會期待下次的見面。』——這是我在某本書上讀過的一句話。所以說，瑞奇，把你的眼淚收一收吧。等暑假到了，姐姐還是會回來陪你的！」
「嗯……」我點點頭。
「乖孩子。既然瑞奇這麼乖，就送你一個特別的禮物吧～～」
說完，姐姐的臉緩緩接近。
下一秒，我彷彿到達了人生的最高點——
姐姐輕輕吻了我。雖然是額頭。
短暫的一吻，卻像是一輩子。
在這令人難以置信的瞬間，過往的畫面在我眼前迅速飛過——幼稚園的我被姐姐拿蠟筆畫臉的回憶、小學時跟姐姐一起洗澡的回憶、運動會時姐姐為我大聲喊著「加油！」的回憶、國中時姐姐幫我準備考試的回憶……我彷彿落進了某種溫馨的宇宙，在其中漫無目的飄游，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太空垃圾。而姐姐，宛如太陽系最閃亮的一顆恆星，為我綻放光芒。我游向姐姐，儘管知道若是太接近，姐姐的炙熱將會吞沒我，使我燃燒殆盡。但那是我的希望。如果能夠與姐姐成為一體，那麼，就讓我消失在姐姐那烈焰的懷抱裡吧……
正當我進入彌留狀態時——「那麼我走囉，掰掰～～」姐姐的聲音及時把我從通往死亡的入口前面拉回來……好險啊，剛才好像真的差點要死了。
姐姐朝我揮揮手，然後關上門，正式向這個家和弟弟告別。不過姐姐剛才的親吻，已經將我心中的悲傷驅散了。我跪趴在玄關口，不停回想著姐姐的嘴唇碰到額頭的觸感。那柔軟的、帶有玫瑰花香的……
「瑞奇，差不多要去學校了吧，你還趴在那邊幹嘛？」後頭傳來老媽的催促。
嗯，說的也是，應該起身準備上學了。我也知道。
不過，我現在有點不方便站起來啊，老媽。
＊＊＊
在去學校的路上，我偶然遇到珮莉。「早啊，瑞奇！」她元氣滿滿地跟我打招呼。「怎麼了？臉好紅哦，感冒了嗎？還是說……看見我才臉紅的？你就這麼喜歡我啊，真是的～～」珮莉像是在嘲笑我似地，頂了頂我的手肘。而我只是用微笑簡單帶過。我總不能承認自己臉紅是因為姐姐之吻的餘韻還沒消退的緣故。
「哦，姐姐今天要回大學宿舍了？」
「對啊。」
「瑞奇應該很捨不得吧？」
「沒關係，我還有珮莉。」
「什麼？所以我是備胎嗎？你這個花心男！」珮莉開玩笑地朝我的屁股踹了一腳。不過這個「玩笑」的力道有點大，簡直像是打算直接毀掉我的屁股似的。該不會是真的生氣了吧？
到了學校，跟好久不見的同學稍微寒暄之後，接著是始業式以及校長的不聽也罷訓話。
儘管假期結束，校園生活正式再開，教室的氣氛卻比以往更加活潑。平常大家老是吵著想要放假，看來還是挺期待開學的嘛。不只是同學，連老師也顯得有點意興闌珊，上課上到一半經常講起一些無關的話題。
下課時，大家都在聊寒假期間發生的事。有人跟家人出去玩，有人宅在家，有人交到女朋友。只不過將近一個月沒見，同學們都蛻過皮似的，可以在他們身上看見一些小小的改變。染髮、飾品、說話語氣等等。我在他們眼中是不是也出現了某些改變呢？我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
終於，早上的課結束了，廣播器響起午休的鐘聲。
「喂，瑞奇，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午餐就一起……」珮莉端著餐盤，坐到我前面同學的座位上，動作扭扭捏捏地說：「我、我才不是喜歡跟你一起吃飯呢！只是想說隨便找一個可以一邊說話一邊吃飯的對象而已！你別擅自誤會什麼哦！哼！」
「……啥？」
「如何？」珮莉突然恢復原本的表情。「剛才那是我在女僕咖啡廳學到的，叫作傲嬌。為了能夠派上用場，我還練習過不少次哦。怎麼樣？有沒有很萌？」
由於來得太突然了，而且把二次元的傲嬌搬到現實世界使用，本來就會看起來有點造作，我並沒有被萌到。但為了不傷害珮莉的女僕尊嚴，我還是以一句「很萌！」稱讚她的演技。
「真的嗎！？唉呀～～不枉費我下了那麼多苦工，終於讓我抓到傲嬌的精髓了！我該不會有演戲的天份吧？現在加入話劇社說不定還來得及，然後再拿個奧斯卡……吶，瑞奇，奧斯卡有多少獎金啊？」
「沒有獎金哦。」
「真的假的？奧斯卡真小氣！」
看著珮莉有趣的反應，我不禁笑了。可能是我們的互動太過親密，旁邊傳來女生集團的竊竊私語——「欸欸，珮莉和瑞奇該不會已經在一起了吧？」、「今天早上我還看到他們一起上學，感覺超親密的～～」、「什麼人不挑，為什麼偏偏是瑞奇？那傢伙有那麼好嗎？」、「聽說他們的生育計畫是一男一女……」、「瑞奇因為買不起鑽戒，所以拿錫箔紙捲成的假戒指來代替哦。」甚至開始出現一些毫無根據的不實謠言。這些話語全都流進珮莉的耳朵，讓珮莉的臉紅得像是被番茄砸到。
「笨蛋！不要亂講啦！笨蛋！」珮莉站起身來，轉過去怒斥。可是女生集團繼續訕笑：「唉唷？害羞了，珮莉害羞了～～」、「我第一次看到珮莉害羞的樣子，好可愛哦～～」、「你們可以找我當伴娘哦～～」、「吶，你們做過了沒？」、「看瑞奇那副處男樣，肯定連珮莉的手都不敢牽～～」
「已、已經牽過了啦！」
說出這句話的不是我，而是珮莉。我不曉得珮莉為什麼要特別講出來，總之這句話傳遍整間教室，剎時之間陷入極地般的沉默。看珮莉的表情，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一句失誤即將造成什麼後果——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1年D班響起一陣低鳴和尖叫聲。有人拍手，有人激動得原地亂跳，有人吹口哨，還有人哼起「噹～噹～噹噹～～」結婚進行曲的旋律，已經接近暴動的程度。遭到這場風暴包圍的女主角，珮莉的害羞指數升到了最高點，眼角隱約泛著淚光。
終於，珮莉受不了這股狂熱的氣氛，理智線「啪」一聲斷掉了——
「嘎咕咯！嘎咕咯！嘎咕咯！」她一邊發出疑似可以施展魔法的咒語，一邊毆打同學。總之就是看到一個打一個。到底是魔法攻擊還是物理攻擊，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沒人把珮莉的攻擊（認真）當一回事，只是以玩樂的心態躲開或防禦。珮莉大概正處於神智不清的狀態，拳頭頻頻落空，整張臉紅得好像快燒起來了。
雖然我也是當事人之一，但我不像珮莉那麼害羞，反而有別的感覺在這時進入我的腦袋。
珮莉到處打人的奇怪舉動，以及被逗得樂不可支的同班同學，歡樂到有點超過的班級氣氛，而我則是這場騷動的男主角……仔細想想，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於是在我眼前的這個景象，充滿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性質。幾個月前，我還只是一個不怎麼喜歡學校、整天抱怨無聊的傢伙，現在我卻坐在充滿笑聲的教室裡，以一個特別的存在被同學注視。這樣的轉變實在太突兀了，甚至讓我有點不敢相信。
我想起了魔王。
沒錯，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承認了——我的改變全都要多虧魔王。
如果沒有魔王以及他的無聊遊戲，如果當初魔王挑選的勇者之中沒有我的名字，如果魔王未曾綁架珮莉，我將會繼續站在原地，繼續當一個不怎麼喜歡學校、整天抱怨無聊的傢伙。這種情況也許會一直持續到畢業，成為我的大學生活寫照，還有之後的當兵、就業，那些在前面等我的未來。而魔王的出現，就像是一枚從天而降的原子彈，瞬間炸毀所有的無趣，徹底改變了我。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有點想念那個已經消失一段時間的魔王。莫名冒出來的這股想法，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就在不久之前，我對那傢伙還是相當討厭的呢。
我暗自決定，要是我能夠揭穿魔王的真面目，我首先一定要懲罰懲罰他。這個預定行程是不能省略的。
然後，可能——只是可能——我會當著他的面，親口說一聲謝……
登、登、登、登～～
這時，廣播器放送的流行歌突然中斷。
『貼死透，貼死透。』
有人對著麥克風說話，是女孩子的聲音。
『大會報告，大會報告，抱歉打擾大家的午餐時間，不過遊戲馬上就要開始了。在這裡迅速講解一下遊戲規則。』
廣播器傳出來的奇怪內容，讓全班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珮莉繼續發出的「嘎咕咯！」。
『規則很簡單。其實就是鬼抓人，或者全員逃走中。各位同學負責當獵人的角色。跟電視節目不同的是，獵人是拿獎金的一方。你們的任務就是捉拿正在校內悠悠哉哉吃午餐的五名學生。但你們的目標並不是本人，而是他們身上的東西，依據不同物件，就能換取相應的獎金。』
「這什麼？」、「不曉得。」、「講話的是誰啊？」、「喂，珮莉，別一直打我啦。」班上開始議論紛紛，沒有人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也是其中一個。
『目標物件的懸賞獎金，分別是：鞋子五千元，襪子一萬元，髮飾、戒指之類的飾品兩萬元，制服五萬元，褲子或裙子八萬元，胸罩十萬元，內褲……二十萬元。』
「意思是，只要脫掉某些學生身上的這些東西，就能拿到錢？」、「真的假的！？」、「胸罩？內褲？」、「這是學校舉辦的嗎？」、「喂！珮莉別再打了！我生氣囉！」教室內部開始流傳著好像很有趣的氣氛。獎金確實很誘人，而且遊戲也挺有意思的。
但是，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那麼，接下來公布目標學生的班級姓名。名單如下……』
「珮莉！」
「什……唔哇！」
珮莉原本正忙著毆打一名男同學，我牽起她的手，有點粗暴地將她迅速拉出教室。
『一年B班的琳恩、席悠。一年D班的瑞奇、珮莉。二年A班的小努。這些學生就是各位的目標。』
跟我想的一樣，全都是勇者軍團的成員。
「咦？剛剛是不是有唸到我的名字？」珮莉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怎麼了？為什麼要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等一下再跟妳說明！」
正當我和珮莉在走廊上狂奔時，廣播裡的女孩子接著說下去：『只要摘除目標身上的物件，並且交給位於校門口的神祕客，就能直接兌現獎金。』
我看向校門口，那裡站著一個戴墨鏡的西裝男，手裡拿著皮箱。
『順便一提，不管是胸罩還是內褲，即使脫掉這些東西也都是被允許的，不用擔心相關的法律問題。因為這五名學生已經同意犧牲自己的衣物，願意承擔被脫成裸體的風險，好讓這場遊戲能夠以最有趣、刺激的形式進行。所以請各位同學盡情享受遊戲。在追逐之餘，也請在心中感謝他們的奉獻吧。』
說什麼同意犧牲自己的衣物，肯定是騙人的。但即便我們不同意，那個傢伙也會強迫我們同意。
沿途經過的教室儘是說話的嘈雜聲，我隱約可以感覺到一股充滿壓迫力的不尋常氣息。那簡直就是，野獸即將被放出鐵籠之前的顫慄——牠們的獠牙磨得吱吱作響，唾液從嘴邊流下來，大口喘氣，眼睛爬滿血絲，蠢蠢醞釀著殺戮的情緒。珮莉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膽怯透過手掌的力道傳到我這裡。
血腥的暴風雨，就快來了。
『範圍是整座校園，任何設施都可以進入，除了會議室以外。為了讓各位同學能夠安心進行遊戲而不被干擾，已經請所有老師留在會議室裡待命。結束時間是下午三點。在期限之前都能兌現獎金。至於能夠拿到多少金額，就看各位的表現了。』
這時，我們前方出現一個熟悉的跑步背影。我大聲喊出她的名字：「琳恩！」
「咦……珮莉！」琳恩停下腳步，回頭抱住撲向她的珮莉，並且完美展現出對我漠不關心的態度。
「喂，席悠呢？他沒跟妳一起嗎？」
「廣播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逃出教室了，可是席悠那傢伙被幾個同學拖回去，他拚命試著掙脫……因為我的處境也很危險，所以……總之暫時不管席悠，小努那邊我們再想辦法聯絡，現在還是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吧！」
原來如此，很乾脆地拋下同伴了。應該說她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單純的卑鄙呢？無論如何，至少確定琳恩平安無事，讓我稍微有點放心。勇者軍團已經會合三個人，多少可以互相幫助。天曉得接下來還有什麼難關在等著我們。
『相信各位同學已經很清楚規則了……』
我們三人繼續前進，儘管前方的道路充滿危險。跑步聲在走廊上迴盪，與我們恐懼的心跳節奏同步。
『大學學費、想買的新衣服、最新發售的遊戲、偶像的演唱會門票、開一家咖啡廳的資金、幫助弱勢兒童的捐款、搬出去住所需負擔的租金和開銷……』
耳邊傳來廣播器放送的女聲，以勸誘的口吻，像是魔女那般勾引著學生們的慾望。
『想要實現你們的夢想嗎？那就盡管去拿吧！你們的夢想就在那五名學生身上！』
不，並不是魔女，而是更可怕的……
從沮喪的失落中復原過來，再度降臨人間的邪惡化身——
『現在……』
魔王。
『遊戲開始。』
那傢伙的野獸大軍，出籠了。
附錄：
對不起（？
創作內容
【輕小說】茗茶社的日常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