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國留學時,曾經去做過號稱『倫敦之眼』的摩天輪,那裡真的很大,從平地望向設施的最高點,會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彷彿會被摩天輪給吸進去似的。
那個時候,摩天輪爬升到最高點時,我跟他約好,要一起說謊。
玻璃窗外群鳥飛過,濕冷的天氣和有些霧濛濛的天空讓人心情不自覺低落,我看著喬登黯淡的金髮,心莫名有種悶痛的感覺。
「說好了喔。」坐在對面的喬登抓住我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我們要一起騙他。」
我垂著頭,咬牙說:「好。」
「來吧,我們試試看!」喬登的肩膀在顫抖,但他試著表現一臉沒事。我可以看得出他是冒著多大的愧疚感提出這個主意的。
「嗯!」我試著讓用聲音鼓勵他,「呃……甜心?我愛……你。」
這聲音根本不是我的音調。
「我也愛妳。」但喬登依然用著淡淡的語氣,淡淡的臉色,淡淡的一切。
這讓我心好痛。
我們約定好,要當男女朋友,然後欺騙所有人。
尤其是那個人。
我在留學到英國高中時,是美術班的其中一名同學。
我擅長水彩和風景畫,但卻對於素描人像很不在行。
為了通過定期測驗,所以我向班上的兩個人請教。
其之一就是高材生喬登。
而另一個是比爾。
「我愛你。」
「再抱有感情一點。」喬登糾正我,摩天輪緩緩升到最高點,他一個傾身,和我雙唇交疊。
喔,上帝,告訴我我在做對的事。
「我愛你。」
比爾那天的告白,我不在場。
不,想太多,不是對我,是喬登。
那個時候聽說班上一片喧嘩,有的人拿出手機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平時一天在班上話不會超過三句的比爾,誰能想得到他會對喬登如此直白的表達愛意。
雖然我不知道詳細經過,但卻可以從我們三人間越來越尷尬的氣氛得知。
三個人的畫架,明明一直都是併在一起的。
是什麼時候疏遠了?
「欸欸,艾妮絲,妳跟喬登交往的傳言是真的嗎?」
「班花配班草超適合的啊!」
走廊上,我和一群女同學靠在窗臺旁聊天,那是一個剛辦完美術定期展覽,大家都很閒的下午,我嘴上在笑,很勉強的笑。
我受不了這個用謊言構成的世界。
那群同學有事離去之後,我抿著下唇,盡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後來比爾叫我跟他去畫室一趟。
那張側臉和專注的神情讓我印象深刻,他教我素描時會牽著我的手,然後叫我感受石像的材質,閉上眼睛,在心中描繪那些雕像的模樣。
「那是真的嗎?艾妮絲?」比爾擅長畫油畫,他就跟梵谷一樣,很性急,老是等不得顏料乾,便又急急塗上一層。
就像他向喬登告白一樣。
我和他身處在畫室,這裡很安靜,我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真的啊。」
似乎沒有人把比爾的告白當成一回事。
「那,艾妮絲。」比爾始終不提他有沒有被喬登拒絕,而我也沒有勇氣問他。
因為我們的畫架距離越來越遠。
「這幅畫送妳。」
我說過,比爾擅長油畫,但他的鉛筆素描也不差。
他遞給我的作品,是我的人像畫。
那是由4B鉛筆一筆一筆勾勒出來的畫,每一個線條,每一個光影,可以看得出是用了很大的心再下去畫的。
「為什麼是畫我?」我顫抖著問。
「因為……」
開始放暑假的夏天,我還是與喬登交往著,我跟他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是朋友,是那種沒有戀愛感覺的異性好友,一直到我們成為假的情侶,我跟他之間,也沒有迸出火花。
不知道是第幾次的約會。
「吶,艾妮絲,妳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喬登輕輕地問,一陣海風吹過,我的長髮遮住了視線,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
「沒有。我還不想談戀愛。」
上帝啊,這句話是多麼的諷刺。
「跟我假裝在一起,妳會痛苦嗎?」喬登問。
「不會。」我低下頭回答。
因為最痛苦的,是被我們欺騙的那個人。
「……辛苦妳了,艾妮絲。」
令人意外的,這段關係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
我、喬登、比爾,都考上了同一間藝術大學,於是我們為了讓謊言持續下去,還是一直維持男女朋友的關係。
日常變調時,是冬天,快接近聖誕節。
我在走廊上偷偷看到的。
「我不用你的禮物。」喬登的語氣很生硬。
比爾拿著小小的包裝盒,一臉抱歉的說:「這只是……友情禮罷了。」
「我不接受。我不是同志。」喬登的回絕一向具有他自己的風格。
果斷,堅硬,絕不拖泥帶水。
我躲在牆後,質疑著自己到底在幹嘛。
我全身都在顫抖,手裡捧著的是要給喬登的聖誕節禮物。
「這跟戀愛沒關係!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比爾的語調帶了點鼻酸的意味:「那次的告白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我們是朋友,是同窗將近快六年的好友。
就因為是朋友,所以才會這麼痛苦啊!
「我是你的暗戀對象。無庸置疑。」喬登冷冷的笑了幾聲,然後邁開腳步走人了。
「當朋友,我們只當朋友不行嗎!?」比爾在身後大喊。
我知道喬登停下了腳步。
我屏住呼吸。
「不行。」
一貫的風格。
隔天,喬登向我求婚了。
「艾妮絲,妳願意嫁給我嗎?」他問著這句話時沒有笑容,只有深深的憔悴和疲倦。
我還能說什麼?
我還能給你什麼呢?
我還能以一個虛假的女朋友的身份,給你什麼嗎?
我有選擇的餘地,我了解全盤的事情發展。
「我願意啊。」
看著他把訂婚戒指戴到我手上,去彼此的家拜訪,挑選婚紗,周遭親朋好友的驚呼,有些遲疑的祝福,邀請函的寄出。
婚禮當天,我可以一眼就認出比爾的身影。
「不論生老病死,你們都發誓成為彼此的唯一嗎?」
喬登的西裝很好看,他的金髮襯托著黑色的質料,一雙藍眼透露著不可捉摸的情緒。
我拉了拉滾著層層蕾絲邊的裙擺,和虛假的丈夫一同回答:
「「願意。」」
喬登和我接吻。
我流下眼淚。
彷彿能聽見比爾心碎的聲音。
時間過得飛快,我和喬登分別是隔年的初夏。
『癌細胞轉移的速度太快。』
『時間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艾妮絲,雖然這麼做對妳很抱歉……但,』
『幾年就好了,請妳假裝成我的女朋友。』
『在我走之前,讓那傢伙死心。』
『幫幫朋友的最後一個忙吧?』
在郊區的墓地很荒涼,一塊嶄新的石碑孤單的立在新劃區域的正中央,我放下花束,任憑眼淚隨著風吹而飄散。
我相信比爾已經死心了。
這本來就是個騙局,為一個不想讓任何人傷心難過的混帳,而精心設計的騙局。
被欺騙的人得到救贖了。
然而無可救藥愛上你的我則開始痛苦了。
「艾妮絲。」
比爾默默的出現在我身後,他的頭髮蓋住了瀏海,比起高中時看起來更加成熟。
我咬著牙,顫抖著用哭腔說:「喬登喜歡你!他一直一直喜歡你,可是……」
「對,艾妮絲,他是個白癡,我知道。」
我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們同時失去了最深愛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糕呢?
喬登,你這個混賬。
『為什麼是畫我?』
『……因為,我覺得、不,我相信艾妮絲妳可以帶給喬登幸福啊。』
可是,我到最後還是不知道,那個總是笑的很勉強的男生,就算是假的也好。
我真的有帶給人幸福過嗎?
比爾的擁抱太過於溫暖,讓我承受不住眼淚的潰堤。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