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愛上你
微風穿越大樹,惹得樹葉紛紛飄落,飄過大樹下的木屋窗櫺,墜落到平靜的池塘中,點起這陣漣漪……
蜿蜒的綠色小徑,一個小女孩領著一名主教。抱著一箱紙箱緩緩的走向眼前的木屋。
「筱黧姐,妳要的調查表已經從普隆德拉送過來了。」她對著木屋大喊。「筱黧姐,妳在嗎?」
「有、有,我在,等等,我來了。」屋內的人趕緊放下手中的羽毛墨筆,戴上眼鏡去開了房門。
開了房門,接過紙箱,才發現她身後還有一個這麼似曾相似的人。
她看著這個人好一會,才恍然大悟的叫喚:「啊,智沂。好久不見啊!」
「還認得。我以為妳肯定忘了我。」他聳肩。
「哦,沒事了。謝謝妳替我送來。」她先轉頭對著剛才的女孩說,等那女孩離去後,她抱著那一箱文件轉身進屋。「智沂,先進來吧。」
身後的人跟著進屋,順手把門關了上。站在玄關,看著眼前的人彎進自己的書房,碰碰咚咚的又走出來。
「啊,智沂,怎麼還站在原地?快進來啊。我去沖杯蜜茶給你,天氣熱,喝蜜茶降暑。」
智沂點了頭,自己走到廳內坐著,隨手翻了翻身旁的書籍。幾分鐘後,筱黧端著一個放有茶壺和杯子的托盤走來。放在桌上,給彼此各添了杯涼茶。
「天氣熱吧?斐揚應該會涼些,怎麼大老遠從普隆德拉來呢?」她放下自己挽著的袖子,坐上沙發拿了茶杯。
「替妳送文件來啊。」他說,也拿了茶杯起來。
「怎麼會派你送文件呢?主教的工作不是很忙碌嗎?」
「嗯……還好吧。教堂內的主教又不只有我。」
「哇,從普隆德拉要過來,要走好遠的,為了那箱東西派你過來也太大才小用了。」
「不會啊,像妳這樣的人才,都被教堂放生在斐揚了。」
「怎麼這樣說,斐揚也需要有神官在這啊。我待在這不太閒也不太忙,我覺得剛好。」她笑。
「啊,想當初,妳還是個整天跟在我身後,學習怎麼當一個祭司的小屁孩,現在都已經是一個獨當一面的神官了呢。」
「歲月不饒人,你在拐彎抹角的說自己老呢。」她啜了小口茶。「智沂,主、教、大、人。」
「哎。」他搖搖頭,沒有做出反駁。「時間,真的是過得很快啊。」
「嗯……」
「筱黧啊,妳被派來斐揚,多久了?」
「姆嗯……」她想了會。「三年……吧?可能,快四年了?」
「嗯。教堂,當然不會派我來只為了送一箱文件。」他從他的上衣口袋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遞向前。「諾,妳的。」
「這什麼啊?」她抱著疑問,拿起手上的信封,拆了看。
智沂沒有回答,畢竟等她看過信之後就會瞭解了。
「主……主教資格?我嗎?」筱黧驚訝。
「哎呀,難道信上寫的名字是我嗎?」
「我可以……當主教了?」她不可置信的笑著,搔搔她那紅色的短髮。「啊,天哪。」
「這幾天,東西收一收,就可以出發了。去雨檀族村落 汶巴拉找……找誰來著?啊,反正信上有寫,之後就在那裡聽他的指示行事。然後如果妳想的話,回程可以順便到普隆德拉走走,不想也能直接回斐揚。」
「……啊啊。」她點頭。
「然後呢,基本上妳沖的茶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喝。」他喝完了杯中最後一口茶,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智沂。」她跟著站起來。「不多待會嗎?」
「如妳剛才所說。主教,非常忙碌呢。」他笑。
「喔……那辛苦你了,大老遠替我送信來。」
「也還好,我也想喝喝,很久沒喝到的茶。」他走出門。
筱黧一路送智沂到斐揚的樹林前,路上沒有多說話。夏末,斐揚樹多,較陰涼。
「送到這就好了,妳趕緊回去整理吧。我也得趕路回教堂繼續教那些小鬼。」
「嗯,有空再來吧,我還會再沖茶給你的。」在路口道別,筱黧也趕緊回自己房裡。
信上給的期限是三天,扣除今天,也就是說後天傍晚前要到達汶巴拉。
筱黧翻開許久不見的地圖,算起從斐揚走到汶巴拉的路程。
「嗯,一路趕路大概得走三個小時多。慢慢走大概五到六個小時吧……也就是說,最晚後天正午得出發。」她望向書房角落那箱文件。「先處理掉吧。」
趕緊把份內的工作完成,之後到城裡添補些必需品,第三天一早就踏上這趟路程。
先是在自己房門口貼了一張不在家的告示,免得人家找不著人。
時間還很充裕,帶上地圖,閒情的走在樹林間。選擇避開沙漠的路徑,夏天的沙漠,熱得難以想像吧。
走得累了,就坐在大樹下吹吹風。路上見到喜歡的小花小草,就停下腳步觀賞一番。
肚子餓了,就找的陰涼的地方坐下,拿出帶著的糕點,順口稱讚了一下路口大媽做的糕點還是一樣好吃。
很優閒,優閒的讓她覺得神奇。雖然在斐揚的生活步調比普隆德拉慢了點,不過她倒也真的很久沒有像現在一樣輕鬆。
經過無人的小山丘,就停下腳步。
「I'm the king ofthe world !!」然後遮住嘴,笑了。「好像笨蛋。我一定是興奮過頭了。」
經過了五個多小時的路程,終於來到了汶巴拉。
她一下就被眼前的模樣驚著了。「哇~好棒!」
大樹,比斐揚還大的大樹!比斐揚還要綠油油的!只是比斐揚還要熱也是真的。
她拿下臉上的黑框眼鏡,擦了擦,再一次睜大雙眼看著。
哇,那些就是雨檀族人嗎!第一次看到!她睜大了眼,心裡這樣想著。
她不敢開口多說話,因為周遭的雨檀族人口中的語言語她不通。
找神父、找神父,她得先找到神父再說。
在樹與樹之間的吊橋鑽來鑽去,雖說往高處走似乎就能找到神父,不過一昧的往高處走似乎也沒有什麼發現。
「天哪,我怎麼又下來了?」她望著不久前才見過的一模一樣的巨大草葉,這樣哀嚎著。
覺得累了,才坐著休息一下。看著眼前的樹洞,她開始猜想,難道神父在這樹洞裡?
考慮很久,終於決定進去樹洞中一探究竟。但才踏出第一步,背後就傳來了她所熟悉的語言。
「妳不是本地人吧?」男聲。
她轉過頭,看了看眼前這個金髮男子。「你……是主教吧?」
「當然。神官小姐,迷路了嗎?」他和藹的回應了笑臉。
「啊……說來丟臉,確實是迷路了。」她不好意思的笑著,伸手搔了搔頭。
「妳在找神父嗎?」
「嗯。」
「我帶妳去吧。」他笑,然後轉身向前走。
所以不在這個樹洞裡啊……
眼前的這個男子似乎在這裡已經居住了一段時間,看他用當地語言和那些人打招呼的模樣便知曉。
「神父經常亂跑。」他說。「所以不怎麼好找呢。」
「你……」好多個疑問,但卻沒有一個問得出口。
「嗯?我?」
「你是住在這……」話還沒說完,就被正好發現了神父的男子打斷。
「啊!找到了!神父!」他叫喚,招手著。
像是正要去某個目的地的神父突然止住腳步,轉過身來。「哎呀,難道來了?」
筱黧說明了來意,並且把信也給神父看過。神父交代了她要做的事情後,又準備離開。
「啊。夏憶,你在這正好。你就陪她吧,不然還要她去花時間瞭解這裡的語言,麻煩。」接著他又轉頭對筱黧說:「啊,妳叫筱黧,對吧。不要急著把我交代的事做完,五天後再來找我就行了,我的行程要到五天後才有空。五天後,夏憶會帶妳來找我,妳就……嗯,慢慢來吧。」
說完,神父又轉身離去。
「嗯……所以,妳叫筱黧?」
「嗯。」她點頭。
「走吧,我帶妳去神父交代的地方去。」
「啊。」她點頭。
他們回到了剛才相遇的地方,然後進去了那個樹洞裡。樹洞裡別有洞天,裡面相當的寬廣,簡直像另一個世界。水源非常純淨,裡面美得不可思議。
夏憶帶著她,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好了,再來就在這裡放假五天吧。」
筱黧看了看黃昏的紅霞。「扣除今天,應該是四天?」
「對,是四天。對了,先幫妳找住所吧。」
但汶巴拉平時外人不多,說是住處其實也只有一個地方會對外人開放。
夏憶停在門前,望著那張字條發愣。
「紙上寫什麼了?」
「全家……叢林露營五天。」夏憶乾笑了下。「今天……呵,第一天。」
「什麼!?」筱黧大驚,難不成自己這幾天得住野外?
「妳若不介意,可以去我那住。床讓妳睡,我還有張涼椅能躺,不打緊。」
「你平時自己住?」
「算是吧。」
「可是……會不會打擾你?」
「會啊。」他笑。「可是雨檀族人愛吃肉喔,妳看起來又那麼好吃。」
「……打擾了。我還是在你那住吧。」她表情寫著她受了不小的驚嚇。
夏憶莞爾。「我騙妳的。」
「欸?」驚訝。
「安心住我那吧。」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給筱黧看。「我都結婚有小孩了,不會對妳怎樣的。」
他的手指上,一枚銀戒。
「噢,嗯。」走了兩步路,她像想起什麼似的。「啊呀,可是……」
「嗯?」
「我……沒有預料到會在這住,沒有帶……衣服來換。」
「那是小事,我帶妳去村落裡買吧。」
「麻煩你了。」
不只是買衣服,夏憶也帶著筱黧在整個汶巴拉逛了一圈。路上若巧遇了夏憶的當地朋友,夏憶還會跟她說,這個人平常的生活跟喜好之類的。
可能前陣子生孩子了,或者和老婆吵嘴了,還是平時喜歡東奔西跑,只要是夏憶知道的,全都一個不漏,像是說故事般說給筱黧聽。
一開始還生疏,多說了些、多笑了些,也漸漸熟了起來。
在夏憶的家,由夏憶負責了筱黧在汶巴拉的第一餐,晚飯過後,他們坐在桌前手捧著茶杯繼續聊天。
夏憶喜歡聽來自斐揚的故事,因為他不曾去過。自從離開普隆德拉,來到汶巴拉後就沒有再離開過,外頭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很新鮮。
「對了,你說你結婚有小孩了,怎麼還一個人住呢?」
「哦……因為……小孩要在朱諾的學校上課呢。」他說。
「這樣啊,那你怎麼沒一起去?」
「嗯……那裡生活步調太快了我不習慣。」
筱黧點點頭,沒有多問。
「時間不早了,我去給妳燒水。」
「夏憶,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你。」
「不會,有人能陪我用一般的語言聊天,我很高興。」
洗過澡,換上了新買的傳統雨檀族服飾,她笑著看著自己。
「我覺得好奇怪喔,好不習慣。」她左看右看,看看前面,又看看背後。
「不會啊,妳看我。」夏憶也換了衣服。
「哈哈!夏憶,你超適合的!你根本是汶巴拉人了!」
「會嗎?」他看了看自己。「我覺得是我身材好。」
「真敢講!」
「哪有,其實妳穿上也很適合啊!」
「不習慣,太涼快了這衣服。」
因為汶巴拉一年沒有四季,四季都是夏天。所以衣服用得布料也少。
「天氣熱,穿這樣剛好。」他抖了抖身上的衣服。「真的。」
「好啦,我相信『當地人』的建議。」
「哦,那當地人,就只好把妳送去給當地村長當宵夜了。」
「欸,好啦,別。你不是當地人,拜託,我真的不想變成烤乳人。」
「知道錯了吧!我告訴妳,我跟這裡的村長真的很熟喔!」
「是、是、是,夏憶大人。」
「唔,大人不好聽。」他思考了一下。「叫我主人好了!」
「你!……」
「騙妳的,先休息吧。」他把涼椅從竹臺上,拉到床的附近。「床讓妳,我睡涼椅。」
「嗯,謝謝你。」
「熄燈了。」說完,房內隨即暗了下來。
雙眼漸漸適應了這片黑暗後,筱黧才發現,這裡的窗外看出去的星星,比斐揚還要多。
本來想和夏憶講,但已經聽到夏憶傳來微細的呼聲,於是作罷。
在普隆德拉,夜晚的星星是屈指可數的,她一到斐揚的時候,就立刻愛上了斐揚的夜空。
但她現在到了汶巴拉,更是馬上著迷了。她心想,她也許能瞭解,夏憶自己留在汶巴拉生活的原因了。
雖然她不瞭解汶巴拉的人,但是這裡環境實在太好,生活真的很舒適,晚上寧靜,若真要說吵也只有叢林間的蟋蟀不停的哼唱。
她覺得,這一次她深深的愛上了汶巴拉。剩下的四天,她一定會好好的享受。
閉上眼,帶著微笑睡去了。今夜的夢一定也很美……
翌日清早,習慣的生理時鐘醒了。她拿起昨夜擱在枕邊的黑框眼鏡戴上。
筱黧醒來了,但是汶巴拉還沒醒,夏憶也還睡著。
她伸了懶腰,在屋內走來走去。精神很好,她其實很想要在這時候到處闖闖,但是很怕迷路。
雖然昨天夏憶確實帶她逛了一圈,但她沒把握。只得站在竹臺子上,望著整個汶巴拉。
漸漸的人們醒了,此時,隔壁的竹臺子也走出人來,一見到筱黧,很熱情的打了招呼。
「灑拉瑪得趴集!」
「……呃,啊……」
筱黧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麼回應。見對方歪著頭看她,她一時緊張的不知所措。
「撒撒撒……灑……」
心裡想著,怎麼辦?回應不出來,萬一等等對方不開心了,該不會真的變成烤乳人吧?
「灑拉瑪得趴集,梯得拜克?」夏憶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即時解圍。
「拜克!」對方說完,揮了手進屋裡了。
「他……夏憶,他、他剛才說什麼?」筱黧不知所措,看著身邊的人用自己聽不懂的語言和別人溝通,覺得好驚慌。
「哦,他向妳問早。」他打了個小呵欠。
「那你回他什麼?」她好奇,又非常驚訝的問著。
夏憶看了筱黧一眼,一臉非常無所謂的說:「我問他,吃過早飯沒?這女孩很好吃,要不要吃。」
「……」
「然後他回我,他也覺得看起來好吃,要我把妳帶過去他家料理。」
「騙、騙人……騙人對吧?」筱黧非常緊張的問著。
「我沒騙妳……」隔了幾秒鐘。「就有鬼了。」
說完,夏憶開始大笑,一想到眼前這個人竟然被他隨口唬爛的故事唬的一愣一愣的,他就覺得有趣。
「哎唷,妳昨天都跟我聊那麼久,還不知道我十句話裡有十一句是騙妳的嗎?」說完,繼續笑。
「你,真的,很……很壞耶!」她氣得直跺腳。
她越氣,夏憶笑得越開心,等他笑夠了,才終於停下來。
「好啦,補償妳。我帶妳去吃汶巴拉傳統料理。一級棒喔!」豎起拇指。
「又……又吃什麼了?」
「放心,不是人肉。」他拍拍筱黧的肩。「至少不是吃妳。」
說完,面帶笑意的走出門。「快跟上喔,如果妳落單了,我可不一定每次都救得了妳。」
「夏憶是大壞蛋!!」她氣得大叫,但還是乖乖的跟著走了。
一路上她跟得很緊,就怕落後了一點,就遭殃了。旁人向他們打招呼,筱黧就尷尬的笑笑帶過。
「妳不要緊張啦。」夏憶說。「是因為妳穿著當地的衣服,才會被以為是當地人,他們才會熱情的跟妳打招呼。」
「是……是嗎?」
「對,是因為妳穿著這裡的衣服,不是因為他們想吃妳。」
語畢,只見筱黧悶悶的拍打了夏憶一下。
「其實當地人都很善良的。昨天是他們看到有外來人士在這裡鑽來鑽去,貌似迷路,才來通知我。我才會回家換了衣服出來找妳。」
「是喔……」
「不然妳等等就會出現在前面的餐館裡了。」說完,笑。
「夏憶!」她抗議道。
進了餐館,筱黧還是緊跟著夏憶,一切由夏憶負責,他給她點好餐,翻譯那些菜單給她,讓她挑選。
幸好,真的都是正常食物。
開始用餐後,筱黧終於放下心來,也許是因為看到眼前的食物都是正常的東西吧。只有差別在料理方式跟口味不同。
用餐一會後,突然覺得有一點寂靜,夏憶打破沉默。
「等等想去哪?」
「我又不知道這裡的路,能去哪?」
「嗯……」他思考了一會。「我帶妳去叢林探險好了!」
「叢林……安全嗎?」她心想,怎麼這傢伙老想讓我陷入險境?
「不安全,超級不安全。」他搖頭。
「不安全你還帶我去!」
「但是叢林很有趣啊!妳一定會喜歡的。」他拍拍自己胸脯。「我保證。」
「可是很危險啊。」
「放心。」他微笑。「我會保護妳。」
這一瞬間,筱黧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這話說不上來,是安心嗎?為什麼安心?為什麼她突然覺得眼前的人好值得她信任?甚至想依賴著。
她愣愣的看著夏憶,表情呆滯。
「怎麼了?怎麼那張臉?聽見我會保護妳,太開心了嗎?」
最後那一句話,讓筱黧瞬間精神清醒。
「沒有!沒聽過這種事。」她撇過頭,拿起桌上的果汁喝。
用過餐後,休息了會,夏憶帶她到南方的樹林去。
「等等看到動物,千萬千萬不可以餵牠。不過,妳身上應該也沒帶著食物,還好。」
「是沒帶。但是為什麼不能餵?」
「牠們若吃了樹葉以外的東西,會生病的。」
筱黧點點頭。
「運氣夠好的話,應該能看到巧克猴。」
「真的嗎?咖啡色的那種?」她驚訝,平時能見到猴子機會不多,有也只見過溜溜猴,巧克猴她只在書上見過。
「嗯,運氣好的話。」
在叢林裡,連夏憶也走得小心。走了好一會,夏憶停下腳步,瞇眼看了看。
「有了,在那裡!」他小聲的拉著筱黧,指著左前方。
「真的有耶。」她興奮而小聲的雀躍著。「跟書上一模一樣!」
夏憶看著筱黧笑得很開心,臉上也掛起了一抹笑容。
幾乎一整天,夏憶都帶著筱黧在廣大的叢林裡探險,看看各種她沒見過的生物。
筱黧很開心,幾乎忘了她最初來汶巴拉的目的是什麼。直到黃昏了,西邊的天空塗上了一層特別的粉紅色,她才發現時間已晚了。
「呀……糟了。我們從哪裡來的?」夏憶說著,一邊四處觀望。
「不是吧……你、你不知道路?騙人的吧!」
夏憶沒說話,只是搖搖頭。「找路吧,頂多今晚在這過夜?」
「不要……這裡晚上很可怕吧。」
夏憶聳聳肩。「走吧,我只怕妳餓了。」
「走了一天……是有一點。」她小聲的說著。
「走吧,先忍忍。」
在叢林裡,怎麼走,都沒走到村裡,總覺得這個地方是一個離汶巴拉很遠的地方了。
筱黧慌了,很不安。陌生的黑夜讓她害怕。她低著頭跟著前方的身影走著。
「夏憶……」她小聲的喚道。
「怎麼了?」
「用光獵好不好?這裡好暗,很可怕。」
「不能。」他果斷的拒絕了。「黑夜裡有光,那些野生動物,會衝著妳來的。」
「可是很暗……」她皺著眉,語氣中開始透露著求助的訊號。
「我牽妳走吧。妳大概比較不習慣汶巴拉的夜晚。」說完,就牽起筱黧的手。
從手上感受到的體溫,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被電到一樣,麻木了整隻手。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開始猜想著,自己難道對眼前的人有好感……?
不……這是不行的,夏憶結婚了,而且都有小孩了。
這感覺就是所謂的戀愛嗎?雖然在村裡常聽見村人們談起這個名詞,自己卻從來沒體會過。是愛情嗎?這感覺,就是愛情嗎?
她思緒好亂,什麼話也沒說,就只是跟著走。
「小心!」夏憶突然出聲,筱黧沒注意到腳下的樹根,就這樣被絆倒。
原先很害怕撞到地面時的疼痛,緊閉雙眼,感覺到的卻是一個溫熱的軀體。才發現是夏憶把自己當成墊子,先墊著她了。
「沒事吧?我忘了提醒妳這一段路樹根很雜。」
「沒事……是、是我自己……沒、沒看路。」筱黧的眼前就是夏憶的胸膛,她整個人可以說是把夏憶撲倒在地。
她趕緊爬起身來坐著,低著頭。
夏憶坐起身,看著前方。「有了,妳看。」他拍拍筱黧的肩,指向筱黧的左手邊。
「什麼?」順著那方向看過去,樹林間一整片,一點一點的細小亮光。
「那是什麼?星星?」光點很微小,但是卻很明顯。
「妳應該沒見過。」他看了看自己的四周。「是螢火蟲,妳看,旁邊也有。」
「螢火蟲?這麼多?我在斐揚運氣好,只能看到一兩隻……」
她也跟著看了看四周,那些緩慢飄移著的光點。「真的……真的耶!」
她被眼前這美景震懾住了,真的太美。
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直一直,靜靜的看著在身旁游動著的小光點。
筱黧真的覺得,今夜就算在這過夜,她也願意了。
一直到,筱黧的肚子無意間傳來的抗議聲。
「唔。」她遮著肚子。「真丟臉……」
「不會啦,也看得夠久了。我們回去吧。」他站起來,伸手牽起筱黧。
「嗯……」一想到還得找路,又累了。
看出了筱黧的鬱悶,夏憶開口。「妳知道嗎?那些飛來飛去的螢火蟲是雄性,那些停留在樹上的是雌性喔。
「為什麼?」果然很有效的讓她忘掉了心中的鬱悶。
「嗯……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男士應該主動吧?」他歪著頭。「螢火蟲的壽命很短,當他們交配完後,雄螢火蟲就會死了,雌螢火蟲會在產卵完後才死。螢火蟲從卵到死亡,其實只有短短的兩周左右。」
「是喔……美麗的東西,總是短暫的意思嗎?」
「不會啊。我覺得妳的美麗,會很長久啊。」
筱黧一時愣著,過一會,才回應。「你又再騙人了,我跟美麗絕緣。」
「這次沒騙人喔,我覺得妳很漂亮啊。」
「那跟你老婆比起來呢?」她說完,才發覺自己不知為何無故扯到他的老婆身上。
「嗯……」夏憶沉吟了一會。「秘密。」
「一定是她吧,我從小到大從沒認為自己漂亮過。」
「筱黧,我說真的。」這句話裡沒有半點玩笑意味,反倒十分認真。但天色很暗,筱黧看不見夏憶的臉。
筱黧沉默,沒有說話。
「如果妳留長了頭髮,一定會變成萬人迷。」
「你又再騙人了……」她低聲的抗議著。
「我沒有騙妳喔,我真的覺得妳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夏憶說著,握著筱黧的那隻手無意間多加了點力。
筱黧輕嘟著嘴,不服氣的嘟著。不甘心,不甘心什麼?也許是不甘心眼前這個人不屬於她吧。
「我們到了。」
「啊,這麼快,運氣真好。」一看見村落,剛才的不愉快瞬間一掃而空。
「才不是運氣好,我打從一開始就沒跟妳說我不知道路。我一直都知道的啊。只是為了讓妳看螢火蟲,在附近多繞了幾圈而已。」
「你又騙我!夏憶大壞人!」
「能當壞人,誰願意當好人啊啦啦啦~」他說完,氣得筱黧直追著他跑。
吃過晚餐,回到了夏憶的家,如同昨晚一樣盥洗後就寢。
第二天夜晚他們很沉默,沒有多聊幾句。因為兩個人再叢林裡走了一整天,累了。
第三天,筱黧覺得自己似乎開始適應這裡的生活。因為今早她是在炊煮的聲音中醒來的。
坐在床上,呆愣愣的看著前方模糊的身影。過了好一會,才抓起床邊的眼鏡。看了看窗外,比平常睡得晚了。
「早上好,筱黧大小姐,睡得還好嗎?」
「唔……我睡太晚了嗎?」
「有點。」夏憶將早餐盛盤。「至少我醒來後還看著妳睡覺的樣子看了好一會。」
「……」她無言。
夏憶把兩盤盤子端到一旁的桌上,又回廚房拿了茶。
「……我又麻煩你了。」坐到桌前,看著眼前的東西,她不自覺的講。
「不會。難得有人能陪陪我,我還挺開心的。」夏憶跟著坐下,將手中另一杯茶推到筱黧面前。
「嗯。」她點點頭。
「我開動了。」夏憶說,拿起餐具處理眼前的東西,無預警的又問了筱黧。「今天想去哪?」
「你又問我,我怎麼會知道這裡有什麼?」
「還是妳想去昨天的叢林?」
「喔,不。我領教過了,我的體力負荷不了。」
「嗯……」他思考了會。「不然,我帶妳去跳跳臺?」
「……我聽說那是通往死者國度的入口耶。」
「妳怕了?」夏憶用一種充滿挑釁與試探的語氣問道。
「誰……誰怕誰啊,跳就跳啊!」
「喂,妳別逞強啊,雖然我很勇敢的跳了好幾十次了,但我也沒說妳不跳就不勇敢。」好個激將。
「誰逞強啊!哼,我早就想跳看看了!」
「那吃完早餐休息一會,我們就出發吧。」
「誰怕誰。」完全逞強。
接著,夏憶很驚訝筱黧會嘴硬到這種地步。怎麼說呢?
「哦……哦、哦,比、比我想像中,還、還低嘛。」筱黧站在跳臺前,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跳臺的高度,正眼都不敢看。
「那就,不要猶豫了?」夏憶雙手輕輕碰了筱黧的背,明顯看得到筱黧因為驚嚇而抖動了一下。
「我……我、我、我我覺得,這裡風景不錯啊。我想先欣賞會。」
「那妳就好、好、欣、賞、會、吧。」夏憶每說一個字就拍一下筱黧的背,筱黧一共抖了六下。
「啊,哈哈……哈哈,風景真好啊,空氣啊哈……真新鮮……」她閉緊雙眼,看都沒有看。
「妳眼睛閉著,怎麼知道風景好呢。」夏憶在她耳邊說著,身體貼緊她的背,不讓她有後退的空間。
「我、我、我、我聞的到啦……」感覺到退路被封鎖,讓她更緊張。
「哦……筱黧啊。下面會聞得更清楚呢,要不要下去聞聞?」他將手靠在筱黧的肩上,做出隨時會推她下跳臺的動作。
「不、不用了。真、真、真的不用了唔……」
夏憶輕笑。「筱黧啊。妳該不會怕高吧?」明知故問。
「沒沒沒沒沒,沒有啊。」幾個沒啊?
「沒有?」說著,他牽起筱黧的手。「那就下去吧!」
筱黧還來不及反應,手就被往前牽,整個人還沒有預備就被拉了下去。
接著,兩個聲音在空中產生共鳴。
「喔耶啊嗚哇哈哈哈~~~~~~~~~~~~~~~!!」
「嘎嘎啊啊嘎啊嘎啊~~~~~~~~~~~~~~~!!」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
筱黧在水中,緊閉雙眼,憋著氣。但手腕有一個拉力拉著她向上,過了一會,感覺到自己浮上水面上,她睜大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好玩嗎?要不要再一次?」夏憶看著眼前大眼粗喘的人,笑著。
筱黧沒有回答,大口喘著氣,心臟剛才簡直停了。
「嗯,給妳兩個選擇好了,妳用手指比給我看。」
筱黧點點頭,繼續喘著氣踩著水。
「第一,」他豎起一根指頭。「上岸。」
然後再豎起一根指頭。「第二,下潛。」
理所當然,筱黧毫不猶豫的豎起了她的食指。
「上岸啊。」他抬頭看了一下不久前的所在地。「上岸,那就是再跳一次囉。」
夏憶頭剛轉回來,筱黧馬上變成兩根指頭。
「哦,原來是下潛,難道我剛才看錯了?我還以為妳想上岸呢。」
筱黧搖頭,搖的好快。
雖然覺得自己在欺負筱黧,但他還是覺得很有趣。
「好了嗎?深呼吸,準備下去囉。」
筱黧吸一口氣,皺成苦瓜臉,緊閉雙眼點點頭。
夏憶見她好了,牽著手往下潛去,過不久,用手戳了戳筱黧的肩。
筱黧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夏憶,然後見夏憶一臉悠然自得的模樣要她看前方。
她一睜開眼,眼前的景象又再一次讓她吃驚,驚訝得幾乎忘記自己在水中。
陽光透過水照射下來,水底的水草,茂盛程度不亞於陸地上,順著水流緩緩的飄動著。不是一兩株水草,是一整片。這跟她原本想像的不同,她還以為會有一堆摔死的枯骨埋在底下。
夏憶牽著她繼續往前,走過了一小段沒有陽光照射的路,她想,這也許只是一個洞口吧,因為再往前不久,又是一片光亮。
夏憶手指了指水面上,示意要上去了。筱黧點頭,跟著一起向上。
「漂亮嗎?」浮上水面,夏憶的第一句話。
「嗯!嗯!」她飛快的點著頭。
「那妳現在,要上岸?還是要下潛?」
「呃……」
夏憶看她模樣,覺得好笑。「好啦,上岸休息會,這裡沒有跳臺了,放心。」
筱黧看了下四周,確實,這裡不是剛才的地方,但是這些景象似曾相似。
夏憶牽著她往岸上游。「這裡是神父那天要妳來的地方。」
她這才明白,難怪覺得眼熟。
爬上岸,全身濕透躺在碩大的樹根上,說狼狽並不是狼狽,是有些累。但是她覺得很好玩,下面的景色太出乎意料了。
水珠順著頭髮滑向下,兩人一起躺在樹根上,享受這寧靜與美妙,這不像汶巴拉,這裡沒有鳥啼,唯一的聲音只有不斷湧出的水聲,但唯一的水聲此時卻如同天籟。
休息的夠了,筱黧就自己又跳入水中往下潛,下面的景色看再多都覺得新鮮,夏憶則靜靜的在岸上等候,順便在附近找找樹上有沒有成熟的果實,找到了,就爬上去摘。
「你簡直像猴子一樣!」剛浮出水面,就看見夏憶坐在高處的樹根。
「這叫野外求生的本事。」說完,摘下了身旁的果實,往下拋。「諾,這給妳,現摘的,比商店賣的還新鮮。」
「我沒吃過商店賣的,怎麼知道新不新鮮?」她游到果實落下的地方,拿起了水面上載浮載沉的黃色果實。
「那好。等妳玩夠了,我帶妳去吃看看商店賣的。」
「有困難喔,這裡怎麼玩都不夠呢。」說完,抓著水果又往水面下潛去。
「真是的。」夏憶低語。「像個孩子一樣。」
他低下身,坐在樹幹上。過了一會,筱黧又浮上來,手裡還是抓著那顆水果。
「小心,泡久了會皺的。」夏憶坐在樹幹上,雙腳在空中悠蕩著。
「你說水果會皺還是皮膚會皺啊?」
一邊說著,水面上只露出顆頭,朝岸邊前進。
「玩的還開心嗎?」
「當然。」她躺在樹幹上,正視著半空中的那個身影。「怎麼還坐著?該不會像小貓一樣爬到高處後下不來了吧?」
「如果我下不去,妳要上來救我嗎?」
「別傻了。」
「可是如果妳不來救我,妳不怕回村裡被烤來吃了?」
「……才不會!」
笑著,夏憶身體開始向前傾,然後放開手,自己跳下。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過不久,一顆頭從水平面上探出。「我才不像妳怕高呢。」
「誰怕高!」
「哦?那我們再去跳一次跳臺好了。」
「……」她沉默,然後咬了口手上的果實。「嗯,真的很好新鮮。」
「那還要嗎?我再去找給妳。」雖然明知是筱黧故意扯開話題,他還是順著她了。
「不了。」她搖搖頭。
在這裡待了好一段時間,這樣下潛又浮出,下潛又浮出的,即使景色在新奇,體力還是不夠。
「呼。」最後一次上岸,她躺下。「累了。」
「妳也會累啊。我看妳這樣上上下下的,光看我都累了。」
「你不懂,下面真的好漂亮。」躺著,伸了懶腰。
「我怎麼會不懂?我住這,經常看呢。」
「每個來到這裡的外地人,你都帶他們這樣玩嗎?」她好奇。
「沒有。」說著,夏憶轉頭看了一眼筱黧。「只有妳。」
筱黧一時間,不知道該回應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樣對她講話?
「你這樣,不好吧。」想著,突然嚴肅了起來。「不是都結婚有小孩了?」
「我……」這是頭一回,夏憶差點接不出話。「說得也是,男女授受不親。」
突然,兩個人原本開心的情緒都沉了下來,像是被什麼壓住,沒有人開心得起來。
靜靜的、安靜的躺著,看著不斷宣洩而下的泉水、聽著那嘩啦嘩啦不曾中斷過的水聲。
筱黧想著,好像是剛才自己先觸到了不該觸碰的地雷,現在的情形才會變得這麼尷尬,所以,不論如何……
好像應該自己主動解決現在的窘境。
「好像是我想太多了,帶我玩和有沒有結婚根本是兩回事,對吧!」許久,筱黧說。
夏憶轉頭看了一下筱黧。「嗯。」只有輕輕的應了聲。
筱黧深呼吸一口氣,試著振作彼此的情緒。「接下來呢?」
「想不想,偷看一下死者國度的模樣?」
「咦?!」
「這裡確實有一個入口能看,不過只能探頭看哦,若真的走進死者國度就出不來了。」
「……夏憶,你看過嗎……死者國度?」語氣中帶著點猶豫,畢竟筱黧也只聽過死者國度,要說它當真存在……
「瞄過一兩次。」他坐起身。「要嗎?」
筱黧猶豫了一下,雖然很害怕,但還是點了頭,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放心,我會保護妳的。」說著,伸手拉起了筱黧。
聽見這句話,筱黧既開心,又罪惡,開心聽到這種能帶給她安全感的話語,罪惡在這個人不是自己的……
夏憶牽著筱黧走了好一會,看見了一個被柵欄圍住的洞口。
夏憶小心的移開了柵欄,露出一個小角。「妳看。」
筱黧探頭偷看了一會,不愧是死者的國度,一個洞口的差別可以是天和地、黑夜和白天、陽光與陰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灰白色的濃霧,虛虛實實,毫無生氣。
不敢看太久,深怕自己被這個恐怖的氣息吸進去,縮回頭。「好了。」
「很陰森吧?不像是我們能想像的世界……」
「嗯……」她點頭。
「好了好了,忘掉剛才的一切。走,我帶妳去嚐嚐說好的商店水果!」夏憶再次露出了原先的笑臉。
他們離開了天地樹,再一次從水路潛回汶巴拉。
上了岸,到了夏憶經常去的那個市場。
「老闆娘說今天的賣完了。」他拿出另一袋。「不過有這個!」
「這是什麼?紅通通的好像山豬。」
「山豬?」夏憶笑。「虧妳想得到,這不是本地產的,這是從毀葛進口的。」
「該不會是那個,瑪什麼的果實吧?」
「賓果!」他從袋中拿出幾顆遞給筱黧。「雖然水果還是在當地買比較好,不過既然看到了就試試吧。」
「喔喔,比想像中的小。」她剝掉了最外的一層,輕嚐了一口。「哇啊!比想像中的酸。」
夏憶看著臉皺成一團的筱黧,自己也咬了口手上的果實。「哪有,哪裡酸啊。」
「酸酸酸!很酸很酸很酸!」
「甜甜甜!很甜很甜很甜!」
「喔,我敢肯定你味蕾一定有問題!」
「喔,我也敢肯定,妳一定是泡水泡太久泡出問題了。」
「我才沒有!怎麼可能泡水泡出問題來。」說著,雖然酸,但又嚐了一口。「而且我明天還要再潛一天!」
「還潛啊?妳都皺了妳看看妳的臉。」他伸手輕捏著筱黧的臉。
「那是因為水果太酸了,才不是泡皺的。」說著。「而且只剩下明天了啊,後天就要去找神父了。哪還可能玩……」
「說的也是。」然後又剩下我一個人了。他這樣想著,沒有說出口。
兩個人在這個黃昏的市場內走著,沉默了許久,各自咬著手上的果實。
「時間過的好快,對吧。」想著自己就要離開汶巴拉,筱黧不禁有些鬱悶,她是真的挺喜歡這裡的生活的,只是她無法留下。
「嗯……」
黃昏的市場,也都走到了盡頭,今日的夕陽依舊落下了。共同望著夕陽,遙想著幾天後,在另一個地方看著相同的夕陽落下,只是身邊的人,不在身邊。
也許對於彼此,都有些好感吧,筱黧很驚訝自己的不捨,夏憶也很驚訝他會這麼接近一個剛認識沒幾天的人。
寂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分離;分離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分離後的思念。
那才是排山倒海而來的空虛與無奈。我想念你,但我不應該想念你;我想見你,但我卻無法見到你。
恨不得,從來沒有認識過彼此、從來不曾進入過對方的生命中。尤其是知道對方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時候,也只能責怪自己不小心……愛上了。
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分離前,盡可能的笑著。
夜深了,白天還活蹦亂跳的筱黧,戰敗了自己的體力。只有夏憶一個人坐在竹檯子上望著滿天的星。
臉上見不到他總是掛著的笑容,換上了難得見到的憂愁。照顧外來的人,是他經常做的事,在這個有特殊語言的部落裡,這可以算是他的工作,因此筱黧並不是第一個讓他照顧的人。
但是他確實,不曾帶過別人像這樣遊山玩水。他也覺得疑惑,自己為什麼就是想帶她東奔西跑,甚至希望她能留下。
夏憶不可能會開口要筱黧留下,因為他沒有理由留下她,即使他希望她留。
筱黧更不可能開口要求留下,因為她沒有理由留在這。只是,如果夏憶開口,她一定會留下。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一切都沒有理由成立。
天空很吵,星光閃個不停、月光照個不停、薄雲飄個不停。
翌日清晨,筱黧依舊在炊煮聲中醒來,她懶懶的坐在床邊倚著牆,連眼鏡也懶得戴上。
「早上好。」夏憶依舊是那張笑顏,將早點端到桌上去。
「早……」
「瞧瞧妳的模樣,今天還想潛水嗎?」
「嗯……」
夏憶笑著搖搖頭,去給她弄了條濕毛巾。「諾,擦個臉看會不會比較有精神。」
結論是,除了眼睛睜得大些外,沒有太大的改變。
「果然還是太累了吧,泡一天水,連我都受不了。」他揶揄道,端著盤子坐在床前。「要我餵妳?」
「……不用,我自己吃。」她接過盤子,有氣無力的嚼著。
「再這麼沒精神的話,我就不帶妳去玩水了。」
「啊……」先是一聲哀嚎。「我想去啦,我看到水就有精神了。」
「不~行~」他搖頭。「等等妳在水裡睡著怎麼辦?」
「才不會!我不管,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好吧。」他嘆了口氣。「也許帶妳去跳臺站一會就會清醒了。」
「……臭夏憶。」
「好啦,今天換成水上活動總行吧?我們去坐船。」
「坐船?」
「河雖然不大,但搭著小船在水中悠晃也不錯。」
「咦!好啊好啊!」興奮。
「然後再去吃昨天沒有買到的水果。」
「嗯!嗯!」用力點頭。
「順便嚐嚐我個人推薦的水果冰沙。」
「嗯!嗯!」更用力點頭。
「然後把妳送去村長家當村長的晚餐。」
「嗯!咦?不要!」原本想再點頭,卻發現內容物似乎不對。改成拼命搖頭。
「嗯,看來妳清醒了嘛。」
「醒了、醒了,我醒了。」再不醒還得了。
用過早餐,夏憶帶她到河邊去,去向河邊的商家租了小船。
汶巴拉在整塊大陸的左上角,距離海倒也不遠,河雖然不寬,但也有段長度,有些崎嶇。只要別劃到海裡去,在那附近的河流都還算安全。
夏憶控船,筱黧坐著,一邊撥弄船邊的水面。很悠哉。
只是,她發現身後的夏憶,不斷的再嘆氣,輕聲的。
她想問夏憶怎麼了,但潛意識卻告訴她,別問比較好。
因為也許,問了就會像昨天一樣誤觸了地雷……
也許是太優閒了,筱黧懶懶的趴在船頭,趴到想睡。這風太舒適、太溫馴,配上輕淡的陽光,讓人整個很想睡。
「夏憶,能讓船停在水中央嗎?你休息一下吧。」
「前面好嗎?那裡的水比較平穩。」
「嗯。」筱黧點頭。「依你。」
慢慢的把船劃向前方,已經過了正午,陽光已經不那麼強烈。船停了下來,筱黧拿下臉上的眼鏡,躺在船上。「我休息一下,等等要繼續走的時候叫我。」
「嗯。」
過了一會,原本在小憩的筱黧,突然感覺船身很明顯的晃動了一下。睜開眼,發現夏憶竟然從船上消失了。
她緊張的坐起身,周圍都看不見夏憶。怪了,在這水中央,他能去哪?
她四處張望,然後看見有一顆人頭緩緩的靠近岸邊。
「夏憶!你要去哪?」她對著那顆人頭喊著。
見他爬上岸,轉身坐在岸邊。「筱黧。」他喊。
「啥?」
「妳聽過一首詩嗎?」
「什麼詩?」
「蒹葭啊。」
「聽過啊,這跟你游上岸有什麼關係?」
「我要體驗一下,蒹葭的意境啊。」
「什麼鬼意境啊,你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啊。」筱黧嚷著,身體不小心太傾斜,連人帶船翻了過去。
夏憶就這樣看著船在他眼前翻了,愣了一下,趕緊跳入水裡,把筱黧拉往岸邊,才又游回去把船拉到岸邊翻回來。
看著全身濕透的筱黧,夏憶忍不住大笑。
「妳也太激動了吧!我又不是把妳丟在水中央等食人魚來吃妳,怎麼就翻船啊。」
「還不都是你!體驗什麼鬼意境害我不小心失去平衡。」
「不錯啦。水中滿涼的,不是嗎?」夏憶說完,不停的笑。
「哼。」她賭氣的把頭撇向一旁,然後發現似乎少了什麼。摸了摸自己的臉。
「糟了,我的眼鏡!」她趕緊到船上找,卻發現因為剛才翻了船,眼鏡早已經不見了。
原本大笑的夏憶,停止了笑。
「妳沒有眼鏡的話,能看見路嗎?」
「是還能看路,只是會變得模糊。」
「我去河底找找。」說完,還沒等筱黧阻止,夏憶就一個勁的潛下水底。
當然,在河中找一副眼鏡,雖然比大海裡撈針簡單,但還是不可能找到的。加上水流的流向,說不定都快被沖到海裡了。
但夏憶沒死心,上上下下的數次,不停的找。筱黧看不下去,才下水把夏憶拉上岸。
「沒關係啦,只是看東西有些模糊。又不是看不到路。」
「真的嗎?」
「都不知道被沖到哪裡去了,再找也是沒用的。」她笑。
看見筱黧笑了,夏憶也稍為安了心。「我是怕妳走路撞到樹。」
「哎呀!」她驚訝的張大眼。「我才不會咧。」
兩個人坐在岸邊,聊了會。
「對了,妳會用石頭打水花嗎?」
「會啊。怎麼了?」
「我很厲害喔。」夏憶自信的說著。「妳要我打幾個,我就打幾個。」
「哦?真的嗎?那別太苛求,我要你打五個。」
「五個?妳小看我!五個太簡單了!我打給妳看。」
說完,轉過身去撿了五顆石頭,然後偷偷抓在手上。
「看仔細喔!五個水花!」說著,把手上五顆石頭一起丟出去。
筱黧大笑。「你這是那門子的打水花啊!這樣我也很厲害啊,十個都不是問題。」
「不一樣啦,這是我發明的。」
「那我也會,我打十個給你看!」說著,撿了十顆石頭拋出去。
「我打十五個!」夏憶說。
「二十個!」
「我跟!」
「我梭了!」
然後兩個人捧腹大笑,笑了好一會,笑累了,躺在岸邊吹著風。
夏憶又輕輕的嘆息了。
一想著明天的這個時候,就要告別。心中一股莫名的傷感,明天的這個時候,這個景象就只是一個回憶而已了,不會重來。
多希望一切就停留在這個時候,停留在這條溪流、這片荒野、這座山谷中。
停留在這片微陰的天空下。
休息了會,繼續向前行,偶爾岸上有稀奇的花草樹木,他們就上岸待一會,衣服風乾了,就把對方推下水。他們很盡情的玩著,沒有太多顧慮,因為這是最後一個能夠共同玩樂的下午。
溪流到了盡頭,不能再向前走。因為前方是未曾探知過的海洋,他們沒有冒險的餘力,只能到這。
向租船的商家還了船,岸邊就是夏憶口中推薦的水果冰沙,架上擺著的是那天在天地樹幹那嚐過的鮮黃色水果,雖說是同一種東西,可是料理方式不同時,口感也大不同。
夏憶手中捧著一個超大杯亮黃色的冰沙,走到桌前。
「妳要不要先試試?如果覺得不錯再點。」他將杯子遞向前,馬上又伸回手。「啊……我……還是另外幫妳找個杯子裝吧。」
交情就算再好,他總覺得共用一個杯子似乎有些過於親密,於是向商家另外要了小杯子,倒了些給筱黧嚐。
筱黧也知道夏憶的想法,沒有多話,靜靜的品嚐口中的冰涼。
「唔!」嚐了第一口。「好香,真意外。不甜,但好香!」
「不錯吧,我幫妳叫一杯。」他笑,見筱黧猛點頭,轉頭向商家又叫了一杯。
筱黧頭一次嚐到這種味道,很奇特。她很喜歡。臉上表情寫著,她興奮的像個發現寶藏的孩子。
夏憶看著,突然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她面前。
「什麼?」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筱黧疑惑了一下。
「這是幾?」
「一啊,怎麼了?」
「喔,沒事,我怕妳看不清楚。」
「……」她愣了一下。「你放在我面前,若還看不清楚還得了啊!」
「哦,原來如此。那要多遠你才看不到?」
筱黧思考了一下,四周看了看,指著店家路口的柱子。「大概那裡吧。」
夏憶順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這裡?」
「對。」她點頭。
「那,這是幾?」
「臭夏憶不要耍我,你根本沒把手舉起來。」
「哦,妳還看得見啊。」
「手那麼明顯當然看得見。」
夏憶笑著,豎起兩根指頭。「這是幾?」
筱黧瞇了瞇眼。「一吧……大概。」
「哦,果然看不清楚耶。」他看著自己的手低語著。
他走回位置上,順手向店家拿了兩個果實,一個遞給筱黧。「這兩個是最好吃的。」
筱黧笑。「你怎麼知道最好吃?」
「我厲害啊,我是誰?我夏憶耶。」
「哦,夏憶是吧。」她笑,沒多說話。
兩個人都保持沉默,好久的寧靜。只有旁人的言語、風聲、談笑聲,像時間一樣的流逝,杯子裡的冰,彷彿是在提醒,這世界的一切,並不會停歇。
今日沒有夕陽,夜色只是悄悄的來臨。天黑了,彷彿突然的,就黑了。好像剛才還是烈日的正午,怎麼一會兒,月亮已經掛在窗邊。
在斐揚見到的月光、在普隆德拉城見到的月光、在汶巴拉見到的月光,明明都是同一輪月,看著它,卻有不同的心緒。
今夜的筱黧,難以入睡。她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光,伸出手,假想自己抓著它。她心想,若能就這麼握住,時間是不是就不會再流逝了。
過了好一會,才覺得自己蠢,收回手、側過身躺著,靜靜望著躺在涼椅上的人。
漆黑的身影,只有他左手上的戒指反射著窗外的月光。
「還沒睡?」突然的,那人影開口。
「咦。」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輕聲的發出了疑問。
「還醒著,怎麼還不睡呢。」
「啊,沒什麼,只是還不想睡……吵到你了嗎?」
「不是吵,是看見妳睜著眼,我還以為是貓跑進來了。」
「這麼暗,你還看得見。」
「是因為我背著光,妳面著光,我看妳會清楚些。」
「哦……」
「早點休息吧,妳明天得早起,還有事要辦呢。」
「嗯。」
她閉上眼,在汶巴拉的夜聲裡,靜靜的告別了最後一晚。
清晨,筱黧早早的就醒了。身理時鐘自己曉得,今天不是可以悠閒的日子。
拎起了洗好的神官服,自己悄聲的走到浴室裡更衣,接著,一陣翻找的聲音將夏憶吵醒。
他睜開眼,筱黧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似的在床邊東翻西找。
「筱黧?」
「啊,吵醒你了嗎?抱歉。」
「掉東西了?」
「嗯。」她抓著頸上僅存的鍊子。「原本應該有一個白寶石的墜飾……」
「最後一次看見它是什麼時後?」
「嗯……」她仔細思考了下。「第一天晚上洗澡時它還在,第二天在叢林裡我也有摸了摸它……叢林之後,我就沒有注意它了。」
夏憶一聽,真是不妙。「我也幫妳找找,如果家裡找不到,可能就找不回來了。」
「嗯……那是以前從普隆德拉被調派到教堂時,我的指導老師送的,上頭還刻有我的名字……」
「好,我幫妳找找。」
在將家裡徹底找過一遍之後,筱黧決定宣告放棄。
「算了,夏憶。也許掉在野外了,反正只是一個紀念品,沒關係的。」她失落的,握著手上的空鍊子。
「這樣啊……」夏憶停止了原先的舉動,看著筱黧手上的鍊子,伸出了手。
「這個?」她抓著鍊子疑惑的看著夏憶。
夏憶點頭,筱黧將鍊子擱在他手上,疑惑的看著他想做什麼。
只見夏憶解開鍊子的扣環,然後拿下左手上的戒指,穿進。
「等……等等,那不是你的……」筱黧還沒把話說完,夏憶打斷了她,他知道筱黧想說什麼。
「我沒有結婚。」他繞到筱黧身後,替她把項鍊戴上。「那是我騙妳的。」
筱黧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個謊言、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頸上冰涼的觸感落下,她伸手握著夏憶的戒指,一切都是那麼令她難以置信。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兩眼失神。只感覺背後一陣暖,以及夏憶的兩條手臂環著她的肩。
「好好保管我的戒指。」
筱黧將手,輕輕的放在夏憶的手臂上。這一刻,好像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思與想法。
沒有人開口,不敢開口、不能開口、不需要開口。說是猜測,其實答案也很肯定了。
他們只是難得的感受了彼此的體溫,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過了好一會,夏憶鬆了手,在筱黧耳邊,輕聲的說:「撒央伈搭姆,這句話,妳只能對我說。」
「這是什……什麼意思?」
夏憶輕笑,沒有說出答案。「我去換衣服,換好就出門了。」
拿起整齊的疊在櫃子上的主教服,去更衣。
而筱黧停在原地,只覺得心跳好快,過了一會,第一天見到的那個模樣再次出現在筱黧面前。
「走吧,出發了。」
今天的夏憶感覺認真了,不像前幾日一路上的玩笑話逗筱黧笑,找過了神父,確認了接下來的工作後,早早的踏上了接下來的路途。
在汶巴拉樹林的出口,是最後需要分開的地方。即使不願意,但接下來的路,已經擺在眼前了。
「好好保管我的戒指。」夏憶停下了腳步,他不該再往前走了。
「我會。」筱黧也止住了步伐。「有機會,來斐揚找我……」
「嗯,我會。路上小心。」
最後,依依不捨的看了彼此一眼,在那個路口,漸漸遠去的對方的身影。在乾枯的沙漠邊緣,筱黧的淚水卻像是大雨般落個沒完。
雖然,想見對方,不是難事。距離,不過就是三到五個小時的路程。只是最遠的是,彼此都不敢開口說出的那片心。
我知道你對我特別好,但卻沒有勇氣肯定你的心意。
我知道妳總是在言行舉止中透露著妳的心意,但我不敢肯定。
有時候,我們只是差那一分的勇氣。
一身水藍的主教服,筱黧踏入普隆德拉教堂。
「姐妹,歡迎妳回來。」見了面,總是這麼對筱黧招呼。
她走進熟識的房間,裡頭坐著她熟識的人。
「智、沂~」她喚道。
「啊呀,這不是筱黧……主、教、大、人嗎」他呵呵的笑了兩聲。「妳也老了。」
「啊咳,我也才剛換上這套衣服,沒有很老。」
「一樣啦。」他說著,請一旁的學生先出去。「啊,坐啊,換我沖茶給妳。」
她坐下,拿出在路上順手買的茶點,環顧了四周。「你辦公室,還是老樣子。」
「怎麼,懷念起妳小時後的時光了?」智沂一邊倒茶,一面說。
「我是懷念你年輕的時候。」她揶揄道。
「嘖,妳這丫頭。」智沂拿了茶杯,坐下。「我也才大妳沒幾歲。」
筱黧笑了笑。「對了,智沂。」
「嗯?」
「你當初,也去過汶巴拉?」
「嗯,去過。」
「你知道,那裡有一個男主教?」
「知道,妳說的是夏憶吧。他很厲害啊,年紀比我輕,比我早成為主教。」
「所以你也認識?」
「嗯,大概算是,他那個人不茍言笑,話又少。我沒跟他太多交集。怎麼問起他呢?」
「不茍言笑?」筱黧稍微吃驚。「哦……他的確是挺沉默的,沒事。沒什麼事,只是突然想到。」
她想起那時她曾問過夏憶,是不是對每個外地人都這麼好,夏憶也確實回答了只有對筱黧有不同。
本來想在回斐揚後,試著寫信給夏憶。但一回到斐揚,公事接踵而至,就算騰出時間來,拿著羽毛墨筆、望著牛皮紙張,卻不曉得開如何下筆。等到她真的有閒暇可以好好思考時,都已經是半年之後的事了。
她望著費了一天的工夫寫出來的信,卻又把它收進抽屜裡。
都過了半年了,夏憶,也許已經忘了她了吧。
靜靜的摸著胸口上的戒指,她這麼想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