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登到達時,與會的另外兩人已經在等著了。
「感謝您的出席,天諾先生。」其中一名女子起身帶領海登入座,另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坐在一旁,從他臉上散佈著鱗片般的異變組織可以看出他也是轉變者。男子對海登微微點頭致意,但海登並不記得見過這個人。
「我是皮厄里得斯系列第77號,代號為Ir。由我作為兩位在這個任務中的嚮導。」女子如此介紹自己。海登對皮厄里得斯系列並不陌生,她們是一群為了進行科學研究而設計的複製人,具有纖細的體態以及極為對稱的美貌。皮厄里得斯系列以極高的服從性受到各個研究設施的重用,在第一研究所中也看得到她們的身影。
坐定之後,Ir將文件遞給兩人,壯漢從懷中掏出眼鏡戴上並開始翻閱文件。「會邀請兩位來到第十四研究所,是為了近來轄區內的多起實驗室襲擊事件。」Ir開始說明。第十四研究所位於天衛三,由一個財力雄厚的王族主導,衛星上遍佈著他們的實驗室分部。
「近日有數個實驗室分部遭到不明人士的襲擊,設備和研究資料遭到毀損,實驗用的感染者也被消滅。」Ir繼續說明:「在襲擊發生時我們偵測到了虛空能量,所以目前認定襲擊者是轉變者。」
「這也正是我們邀請兩位前來的原因,因為只有轉變者能對付轉變者。」
「請問一下。」壯漢發問,他的語氣比海登想像中來得沈穩:「你們目前對於對方的身分有什麼推測?」
「我們認為對方可能是其他研究所逃出的實驗體,或許和第七研究所的襲擊者為同一人。」
「不對。」海登立刻提出異議,連他自己都感到唐突。「文件上提到貴研究所的襲擊事件『沒有任何研究人員死亡』,但第七研究所則是所有研究人員都遭到殺害,兩者的手法相差甚遠。」
在剛聽說這件事時海登也曾經懷疑這和Loki有關,但如果Loki存心摧毀實驗室的話,他絕不會留下任何活口,這一點海登頗有把握。
「因為這幾起事件都發生在非執勤時間,所以沒有人員死亡也可能只是偶然。」Ir如此回應。
「但這麼一來,可以確定對方的目標並非研究人員,否則他應該會選擇在人多的時間襲擊。」壯漢沈思了片刻,接著說道:「恕我直言,你們是否考慮過對方是貴所的實驗中產生的轉變者?」
對此,Ir停頓了半晌,接著以一貫的笑容回答:「我們的所有實驗都有詳細的紀錄,所以已經排除了這個可能。」
「本所考慮過的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對方是其他研究所為了妨礙我們的研究而派來的間諜。」
海登沒有再對這個推論表示意見。「那麼,」他問道:「我們在這裡的工作是什麼?」
「我們希望兩位能夠阻止對方繼續破壞我們的設施。」Ir回答:「當然,最好能夠捕捉或者消滅對方。」
接著Ir說明任務的詳情。第十四研究所目前僅剩一個實驗室分部和目前他們所在的本部未被襲擊,所以計畫中海登和另一位轉變者將會各自坐鎮於分部和本部,等待對方出現再將他一舉擒獲。
說明結束之後,Ir暫時離開了會議室,留下海登和壯漢。這時海登看向對方,「抱歉這麼遲了才打招呼。」他伸出手,「我是海登.天諾,請問你是?」
雖然海登並不認識每一個帝國管轄下的轉變者,然而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承受著身心的折磨所以精神狀態並不穩定,像壯漢這樣沈著的轉變者自然更少見,而在那些人之中海登不記得有這張面孔。
對方握住了海登伸出的手,「你好,天諾先生。我想我們之前見過一面。」接著他說:「那是在一艘感染船隻上,當時還有一位身穿不對稱戰甲的轉變者在場。」
海登瞬間無語,他回想起當時和Loki一起見到的那野獸般的身影,僅用雙手就將整艘船上的感染者化為肉末,戰甲上覆蓋著怪物的血液和內臟。當時的他既使受到電擊的箝制也無法停止血腥狂暴,海登在他身上只看到了純然的憤怒,那個印象無法和眼前的這個人連結。
「你是...Rhino?」
「請叫我亞歷山大。」
此時警報聲突然大作,Ir急忙地回到了會議室。「請兩位立刻準備出動」她說:「實驗室分部正遭到襲擊。」
這是一個例行的實驗,實驗體被固定在隔離室之中,他的表情驚恐並張大著嘴尖叫,但事實上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不光是隔離室的隔音非常完善,而且他的頸椎神經已經被做過處理,頸部以下完全癱瘓但還是具有知覺,這是為了避免實驗體掙扎同時還能蒐集最多數據。
研究員隔著玻璃窗操縱機械手臂將病毒注入實驗體體內。異變發生得非常快速,從實驗體的身上伸出了數隻不屬於人類的肢體,類似頭部的東西由側頸竄出成形。研究員在所有感應器脫落前記錄下了所有數據,接著按下清理按鈕。數道超高溫雷射瞬間將實驗體汽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場實驗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每天都會有新的實驗體被送來接受相同的實驗,他們有的是囚犯,有的是貧民,或是某個運氣真的很不好的普通人。研究員也曾經懷疑這樣的實驗有何意義,但命令不應該被質疑。
拜高度自動化所賜,這個實驗室分部只需要一個人就能運作,平常也只有運送實驗體的送貨員會過來。研究員繼續處理著其他事務,此時傳來了通知,送貨員似乎又上門了。
研究員到了卸貨區,看著送貨員們將兩個冷凍艙搬下車,並從他們手中接下了實驗的指示。研究員注意到這個實驗的重要度標示為極高,實驗指示附帶的文件中說明這兩個實驗體經過特殊的調整,有極高的機率在感染後不會被侵蝕心智,並且成為轉變者。
研究員抹去了冷凍艙上的冰霜,看到裡面各自沈睡著一名男孩和女孩。文件上標注著他們的代號,分別是亞尼姆斯和阿尼瑪。
三分鐘之後,兩艘登陸艇就到達了實驗室分部上空,從空中可以看到分部有些地方正冒著黑煙。海登已經穿上了戰甲,Ir和他搭乘同一艘登陸艇,正監視著實驗室內部的狀況。
「襲擊者正在地下三層的感染者培養艙,進入那個地方的路徑相當複雜,讓我將路線圖傳給你們。」
路線浮現在海登眼前,他一時之間感到眼花繚亂。Ir提供的路線確實只能用複雜來形容,光是要到達對方的所在位置就得花上至少五分鐘。
「請問你們可以對設施的損害接受到什麼程度?」亞歷山大的聲音從通訊傳來。
Ir沈默了片刻,「如果對任務有幫助,我們對此不會介意。」她說。
「我明白了。」
接著,海登看到亞歷山大的登陸艇打開了艙門,身著戰甲的他直接一躍而下,海登到現在才能真的確定他就是當時見到的Rhino。Rhino在半空中釋放了能力,一股力量將他筆直地朝著下方推進,讓他成為一顆隕石撞進實驗室中,揚起了大量的煙塵。等到塵埃落定時,海登看到建築物上出現了一個穿透數層的大洞。
「......Rhino已經到達了地下三層。」看著監視畫面的Ir不可置信的說著,海登見狀也跳出了登陸艇,從Rhino造成的洞口中落下。他以蹲姿著地,戰甲吸收了從百餘公尺高空落下的衝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海登站起身,Rhino站在他前方。越過Rhino的肩膀,海登看到一個純白色的人影,對方有著男性的體格,但五官模糊不清,乍看之下沒有任何人類的特徵。白色人形低伏著身子,像野獸一樣四肢著地和兩人對峙著。
這個空間擺放許多感染者的培養槽,其中幾個培養槽已經碎裂,液體浸濕了地面。Rhino在戰甲之外展開了另一道裝甲,一層流體般的金屬包覆著他的全身,海登也拔出光劍應戰。
白色人形倏地朝Rhino衝來,速度之快像是一道白色的閃電。Rhino正面迎向對手,但對方在到達Rhino面前時改變了動向,白色人形一個閃身進入了Rhino側面的死角,對他揮出重拳。這一拳結結實實的打在Rhino身上但他不為所動,海登立刻一個箭步上前對白色人形揮出一刀,但對方向上一跳閃過了這一劍。
白色人形落在培養槽上。海登看著對方,他感覺到一股能量正在對手身上聚集,接著白色人形雙手一揮,異樣的能量瞬間在整個空間蔓延開來。這股能量灼燒著戰甲,戰甲的護盾開始消耗。周圍的感染者在培養液中掙扎,其中幾隻的身體開始腫脹爆裂,將液體染成紅色。
「真是惡毒的能力。」海登忍不住這麼說。他檢視著戰甲的護盾,應該還能夠在這個環境下支撐一段時間。
「你撐得住嗎?」亞歷山大問道。他的裝甲似乎能夠抵禦對方的力量。
「沒問題,但我們必須速戰速決。」
接著兩人對白色人形發動一連串猛攻,對方以速度的優勢不斷在培養槽之間穿梭閃躲。過程中有愈來愈多感染者炸裂而死,海登隱約感覺到另一種能量的流向,似乎每當有感染者死去就會有能量聚集到白色人形身上,但在緊湊的戰鬥中他無暇考慮這代表什麼。
最後,他們終於將對手逼向死角,兩人衝向白色人形準備對他施展最後一擊。但就在此時,一股強大的能量從白色人形身上爆發,瞬間海登感覺到有一個人影檔在他前面,接著就是一陣強光和巨響。這個衝擊中斷了海登的知覺,直到他回過神來,發現周圍的培養槽都被炸飛,地面也炸出了一個大洞,暴露出下方的下水道,而白色人形已經不見蹤影。
Rhino擋在海登前面替他接下了爆炸。他看到Rhino上半身的戰甲被爆炸撕裂,僅剩一部分垂在他的腰間。「亞歷山大!」海登大喊,這時他才注意到亞歷山大的身體也包覆著稍早看到的金屬裝甲。
「我沒事。」亞歷山大回答。他解除了金屬裝甲,露出下方的肌膚,他的身上也散佈著鱗片般的異變組織。
「發生了什麼事?」Ir的通訊傳來。「下面的監視系統斷線了,兩位還健在嗎?」
「我們沒事,但Rhino已經無法戰鬥。」海登回答:「襲擊者從地下的管道逃走了,這管道會通到哪裡?」
「下水道的結構相當複雜,其中有幾條會通往人造海。」Ir如此回應。「如此一來,暫時無法再追蹤襲擊者了。兩位請返回。」
牢籠中的男人說:「最近妳又殺了幾個人?」
研究員沒有理會這句話,繼續隔著玻璃窗操作實驗。切斷運動神經、注射病毒、記錄數據、按下清理鈕,這一連串動作沒有絲毫猶豫或停頓。
「看吶,又一個。」男人說:「妳真的愈來愈熟練了,該不會從中找到樂趣了吧?」
研究員繼續無視對方。這是命令,而她在這裡就是為了完美無缺地執行命令。研究員呼叫機器人收拾實驗臺的殘渣,然後離開了操縱室。
「妳最近還接了一個有趣的實驗,是吧。」牢籠中的男人依然糾纏著她。「兩個小孩,他們說不定會成為全帝國的救星。」
的確如此。研究員心想,假如這兩個實驗體真的能夠如同文件所說成為轉變者,那就代表讓轉變發生的機制已經被破解了。但,在這之前研究員從來沒聽說過在這方面的研究有任何突破,第十四研究所的機密研究之中也沒有這個科目,所以這兩個小孩的出現對她來說也是完全措手不及。
「妳也會對他們做一樣的實驗嗎?」男人語氣一沈:「讓他們癱瘓,綁在冰冷的實驗臺上,然後注射病毒......對兩個小孩?」
這不是研究員該考慮的,她走向兩個實驗體的安置處。依照指示,實驗體必須先從冷凍中喚醒,然後等待七十二小時,確定冷凍所使用的藥物完全代謝以避免影響實驗。喚醒的步驟已經完成,這代表接下來三天她必須負責照料這兩個實驗體。
研究員並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但照理來說像這種實驗室培養出來的個體和一般小孩相去甚遠。雖然他們的年紀看似有五、六歲左右,實際培養時間大約只要一個月。培養到所需的成長階段後實驗室會輸入他們應有的知識及人格,所以完全不用擔心他們會有任何脫序行為。
正當研究員這麼想的時候,她打開了安置處的門,瞬間一個黑影砸到他的臉上。這個衝擊沒有任何力道,還是讓她徹底的呆立了一兩秒。黑影從臉上滑落掉在腳邊,她低頭一看,那是一個破損、填充物被抽出了一半的枕頭。接著研究員抬起頭,看到男孩維持著投擲後的姿勢,周圍散落著其他枕頭、枕頭的填充物和所有可以被掃到地上的東西。至於另一個角落,女孩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彷彿聽到牢籠中的男人笑到岔氣,研究員開始懷疑自己能否撐過這三天。
身處在空無一物的空間,海登閉著雙眼,以正坐的姿態冥想。在這個由精神所建構的領域中,無數光點浮現,它們在海登面前聚集成了一把劍。這把劍漂浮在半空中,彷彿正等待著主人的使用。
就在海登起身準備握住那把劍時,他感覺到一股氣息接近,五感卻沒有接收到任何信息。海登猛然回頭,過去能夠這樣無聲無息接近他的人只有Loki,但來者不是他,是一位少女。而且這位少女只存在於精神世界中。
「這把劍真美。」少女這麼說。海登對她的出現感到驚訝,卻不覺得受到威脅--儘管對方闖入了這個只屬於他的精神世界,或者是說:他的內心。
「妳是誰?」海登問道。
「我不記得我原本的名字,但有些人叫我愛麗絲。」少女回答:「我是藉由亞歷山大和你聯繫上的。」
「妳認識他?」
「是的,他是我第一個聯繫上的轉變者。」
「妳也是轉變者對吧?」海登推測:「而像這樣來到我的精神之中,是妳的能力嗎?」
「沒錯。」愛麗絲回答。「我一直想和你見面,最初的轉變者。」
「為什麼?」
「我想知道你為何願意為帝國而戰。」
最近海登也曾如此自問過,但答案並沒有改變。「我在轉變前是個士兵,」他說:「這是我的本分。」
「是為了服從命令嗎?」愛麗絲問。
「是為了遵守約定。」和『她』之間的約定。海登不自覺握住他異變的右手,愛麗絲沒有再追問,但她的眼神彷彿看透了海登的心思,讓他不自覺別開了視線。
「妳的能力可以讓妳接觸任何轉變者的精神嗎?」海登轉移了話題:「比如說,我和亞歷山大正在追蹤的那位轉變者?」
愛麗絲輕輕點了頭。「我還不確定在什麼條件下可以和其他人建立聯繫,但如果是那一位的話,我已經這麼做了。」
「什麼?」海登略感驚訝。
「在你們交手的時候我試著接觸過他的內心,但他的精神狀況還很混亂,能夠得知的事情並不多。」愛麗絲說:「可以確定的是,他並沒有離開過轉變時所在的星球。」
「是嗎?」這代表襲擊者是在這顆天衛三上發生轉變的。海登心想,這和Ir所說的並不相符。天衛三全境都在第十四研究所的管轄下,無論轉變是由於實驗或意外造成,他們都不應該一無所知。
所以如果愛麗絲所說屬實,就代表Ir對他們有所隱瞞。
「感謝妳告訴我這件事。」海登說道:「妳接下來願意繼續協助我們嗎?」
「我盡力。」愛麗絲回答。「我該走了,請原諒我這次的貿然來訪。」
在道別之後,愛麗絲轉身離開,她的身形漸漸稀薄。「請等一下。」海登連忙出聲,「那妳呢?妳是為了帝國而幫助我們的嗎?」
愛麗絲回頭,但她的輪廓沒有停止消散,只留下了話語迴盪在空間中。
「這是為了守護大家。」
片刻之後,海登脫離了冥想狀態,前往下一場作戰會議。在途中,他遇到了亞歷山大。兩人點頭致意之後並肩而行,這時亞歷山大說:「你見過愛麗絲了?」
「是的。」海登回答。
「那就好。」亞歷山大簡短的回應。
接著兩人沈默地走了一段路。雖然感到有點多管閒事,但海登還是問了這個令他在意的問題:「你和愛麗絲是什麼關係?」
亞歷山大停下了腳步,以平靜的表情看著遠方。「她拯救了我。」他說:「她讓我重新獲得理智。」
「發生過什麼事嗎?」
「雖然記憶有點模糊,但我確實曾經失控過。」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亞歷山大的語氣沒有特別感慨。「那時,研究員發現她擁有安撫轉變者的能力,所以就利用她來控制我。」
海登眉頭一皺,這樣能算是拯救嗎?
「他們打算利用愛麗絲來建立能控制所有轉變者的系統。」亞歷山大繼續說著:「你知道的,第三研究所就是這樣。」
看著亞歷山大依然平靜的表情,海登感到疑惑。從稍早和愛麗絲交談的過程中,他不覺得愛麗絲的意志有受到帝國絲毫約束。
「不過他們失敗了。」亞歷山大轉向海登,露出微笑:「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方便說了,就當作是第三研究所的機密吧。」
語畢,亞歷山大繼續向前邁進。看著他的背影,海登思考著,考慮到帝國的立場,剛剛對話中提到的可不是什麼好事,但海登自己至少能夠為亞歷山大現在的處境感到欣慰。
兩人到達會議室,Ir已經在裡面等待。「日安,兩位。」她說:「讓我們開始吧。」
「我們從上一場戰鬥中記錄的數據分析出了襲擊者所使用的能力。」Ir將文件遞給海登和亞歷山大,後者再度拿出了眼鏡戴上。這種簡陋古老的光學矯治裝置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我們推測,他能夠將虛空能量灌入周圍的生物體內,造成他們的身體組織崩解。待這些生物死亡之後原本灌入的能量會被他重新收集,最後再一口氣釋放。」
「這麼看來,」海登發言道:「要避免他用這個能力造成太大的破壞,就必須事先疏散可能成為戰場的區域。」
「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這個研究所本部。」Ir回應:「我們會事先疏散研究員,並處分掉不必要的感染者樣本。」
會議過程中,海登注意著Ir的神情。稍早愛麗絲提到襲擊者很可能是在天衛三上轉變的,而Ir對他們隱瞞了這件事。這會是第十四研究所的命令還是她個人的行為目前還無從判斷,但海登想不通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關海登的思緒,會議繼續進行著。「Rhino戰甲在上一場戰鬥中毀損,必須送回第三研究所修理。」Ir對亞歷山大問道「這代表你必須退出這個任務嗎?」
「不用擔心,我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亞歷山大如此回答。「但是,上一場戰鬥中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請說?」
「我在離開那個分部前看過了他們的建築配置圖,其實有一條路可以直接進入地下三層。」
海登望向亞歷山大,他並沒有看到那張配置圖,但海登記得一開始Ir指示的路線非常複雜,複雜到就算在他們到達時襲擊者已經逃掉了都不奇怪。
Ir停頓了半晌,接著以一貫的笑容回答:「真是奇怪,這可能是我手上的資料還沒有更新吧。」
「那棟建築在落成之後並沒有改建過,這一點我查得出來。」亞歷山大繼續追問:「所以,當時妳為什麼建議我們繞遠路呢?」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海登不確定亞歷山大的用意,但這聽起來像是指控Ir其實是在掩護襲擊者。
Ir的笑容沒有改變。「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那條路曾經被封鎖,因為過去地下三層存放著活動中的感染者。我不確定封鎖是否解除所以規劃路線時並未將它考慮進去,造成了你的疑慮我深感抱歉。」她說:「我想會議就到此結束,接下來請兩位在本所待命。」
Ir以比平常略快的節奏收拾文件之後起身。「對了,」她繼續以笑容說道:「作為皮厄里得斯系列的一員,我有義務告知兩位:若認為我有任何違抗命令的跡象,請回報相關單位。如果查證屬實,和我同一批次生產的三十八個個體都必須銷毀,以維護系列品質。」
「我先告辭了,祝兩位有愉快的一天」Ir行禮之後離開,留下海登一臉錯愕。亞歷山大似乎在沈思,神情沒有太大改變。
在片刻過後,海登轉向亞歷山大:「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我只是想解除一些疑惑。」亞歷山大脫下了眼鏡。「但疑惑似乎擴大了。」
研究員呆立在雜亂的房間中,一旁男孩正在掏出枕頭中的填充物,另一邊女孩則是坐在地上大哭。她強迫自己回神,判斷哪一邊需要優先處理。最後研究員選擇了女孩,因為哭泣可能是身體問題的警訊。
她走向了女孩並在她面前蹲下。「妳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研究員發現自己的語氣比平常輕柔許多,或許對幼小個體輕聲細語是一種人類本能,但她訝異於自己擁有這種本能。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稍微停止了哭泣,她吸著鼻子說:「我想回家。」
這句話讓研究員感到納悶,她不應該會有『家』的概念才對。為了確認,她再問了一句:「妳的家在哪裡?」
小女孩頓了一下,她低著頭像是在回想,但沒多久卻爆出更大的哭聲。她從哭泣中擠出一句:「我不知道......」
應該只是多心了吧,研究員心想。雖然解除了一個疑惑但原本的問題還沒解決,女孩還是一樣哭得呼天搶地。這個時候,男孩突然大喊:「我的肚子餓了!」成為意料之外的救兵。
「說的也是,你們都餓了吧。」研究員領著他們走出房間,女孩雖然還是啜泣著但至少沒有大哭,一路上拉著研究員的衣角緊跟在旁。這麼近的距離讓研究員感到不自在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雖然這間分部目前只有一個研究員,但用餐區還是足以容納一個團隊。研究員將食物端給兩個小孩,男孩狼吞虎嚥而女孩則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研究員吃著自己的食物觀察著兩人,總覺得他們的行為太天然了,她心想,這是為了實驗而做的特殊調整嗎?
「你們兩個知道你們到這裡是要做什麼嗎?」研究員問道。
男孩從餐盤中抬起頭,嘴邊都是食物。他大力搖著頭說:「不知道。」
研究員在心中質問對他們輸入認知的人到底有沒有認真工作,但還是保持微笑地說:「你們是來這裡做一場重要的實驗,如果成功的話就可以拯救很多人。」
「像是英雄一樣嗎?」男孩興奮的問,而研究員只是微笑著點頭。
「那......」女孩怯生生地說:「如果失敗了呢?」
研究員不打算回答失敗的狀況。她說:「會成功的。」如果一切都照著假設進行的話。
用餐之後,研究員安排了一些簡單的智能和體能測驗來讓他們保持忙碌,途中男孩還是不斷闖禍,女孩則是好好地照著指令進行。兩人的測驗結果都和普通小孩差不多。
入夜之後,研究員讓兩個小孩上床休息,之後自己繼續整理數據。過了一段時間,研究員監看安置處的狀況,發現女孩還沒有入睡,她裹著被子坐在床上小聲地啜泣著。
為了避免實驗體睡眠不足會影響實驗,研究員走進安置處。「怎麼了嗎?」她小聲地問女孩。
「我睡不著......」
研究員思考著,雖然用藥物讓她睡著很容易,但這可能影響實驗。如此一來,只好想辦法營造安全感。「妳好好睡吧。」她說:「我在這裡陪你。」
女孩靜靜的點頭,然後閉上眼睛躺好,感覺她的表情變得放鬆許多。研究員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肢體接觸應該可以增加安心感。她慢慢地撫摸著女孩的頭,感受到那纖細柔軟的髮絲和微微發熱的溫度,在她手中的這個個體是如此脆弱,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毀損。
牢籠中的男子看著這一幕,他搖搖頭:「妳不該讓他們這麼依附妳。」他說:「我雖然反對妳的所有行為,但這不代表我希望讓妳受苦。」
研究員不覺得有什麼感到痛苦的可能,這一切只是為了讓實驗順利進行。在她的安撫下,女孩終於睡著了。
隔天,研究員為兩個小孩安排了簡單的影音課程,好讓她有時間去執行例行的實驗。整個上午她忙於看顧兩個小孩而感到疲憊,女孩一直都很安分,但男孩卻不斷的闖禍,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無法無天的小孩。對研究員來說,每個人都必須為了群體的存續而遵從命令,看來男孩並沒有這種認知。
她也曾經制止男孩好幾次,一開始他有稍稍收斂但過沒多久又會故態復萌,因此研究員最後決定不管他,她只需要確保兩個小孩是在最佳狀態下接受實驗就好了。在這之後研究員無視男孩的所有舉動。一開始男孩還是試著招惹,但發覺是在自討沒趣之後就停止了。
研究員從送貨員手中接過今天的實驗體,並將他送到實驗臺上。接著切斷、注射、紀錄、清理,流程一如往常,只除了在注射時,研究員腦中閃過了那兩個小孩被綁在實驗臺上的畫面,這讓她沒來由的感到一股惡寒。
「你的動作慢下來了。」牢籠中的男子沒有放過這一點。「到時候你真的能對那兩個孩子動手嗎?」
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研究員心想,而是她必須執行命令。
研究員將視線從實驗臺移開,這時她注意到安置處的監視畫面似乎有什麼騷動。「不要這樣,快點下來......」女孩驚慌的聲音從喇叭傳來,研究員在畫面上看到男孩在房間的高處爬來爬去,從一個櫃子跳到另一個櫃子上。研究員立刻起身衝到安置處。
研究員打開安置處的門,就看到女孩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男孩則是試著爬到更高的地方。雖然這裡只是一個普通的研究所,但帝國的建築都相當注重挑高及裝飾,反而讓男孩有更多空間可以攀爬。「快點下來!」研究員大聲喝叱,男孩只看了她一眼之後又繼續往上爬,腳卻滑了一下。
「哇啊!」他發出急促的驚叫之後往下墜落,研究員立刻衝上前去想將他接住。接是接住了,但她整個人卻往牆壁上撞去,頭部受到重擊讓意識中斷了一段時間。等研究員回過來神來,只看到兩個小孩圍繞著她大哭,額頭上傳來一陣鈍痛和液體滑落的感覺,大概是見血了。
但比起自己的傷勢,研究員更在意男孩的狀況。「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會痛?」她抓著男孩問,但對方只是哭喪著臉,嘴裡說著什麼和哭聲混在一起讓她聽不明白。過了一段時間,研究員才明白他是在說「對不起。」
「他只是想吸引妳的注意。」牢籠中的男人說:「因為妳一直關注那個女孩,讓他感到寂寞了吧。」
研究員原本並不明白這種事,但現在卻不得不明白,這兩個孩子是這麼脆弱,同時是這麼的需要她。
亞歷山大獨自走在第十四研究所的走廊,這個地方因為即將成為戰場所以已經讓所有人員撤離,只留下兩個轉變者和Ir。原本Ir也應該離開但她作為任務負責人堅持留下。最後折衷的方案是她必須穿上配備有基本護盾的防護服,並且一旦襲擊者使用能力就必須撤退。
愛麗絲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你現在打算怎麼作?」
亞歷山大在心中回應:「沒什麼,只是想和那位Ir小姐聊聊。」
自從遇到愛麗絲之後,兩人之間的精神一直保持著聯繫,就算第三研究所所在的金星和天王星之間至少有18.5個天文單位的距離,他們的溝通也毫無延遲。
亞歷山大走進了Ir所在的辦公室,對方正在監控整個基地,她注意到亞歷山大出現。「請問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Ir問道,而亞歷山大只是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沒什麼,只是想問問妳對這個任務有什麼想法。」
從她先前的舉動看來,亞歷山大認為Ir一直對她所知道的情報有所保留,但一旦追問她就會找出方法推託,所以他想試試看能不能旁敲側擊出什麼線索。「比如說,妳認為襲擊者的目的是什麼?」
「很顯然的,這是針對本研究所的破壞行動。」Ir回答:「對方可能是對帝國有所怨恨或是來自和我們的對立的研究所。」
「如果是怨恨帝國的話,對方應該不會對傷害研究人員有所顧忌。」亞歷山大自己非常瞭解那種感覺,畢竟他過去正是因為對帝國的怨恨而失控的。雖然愛麗絲移除了他遭到各種折磨時受到的痛苦,但亞歷山大還是記得那些研究員對他做出的種種惡行。
「若是這樣,那敵對研究所的可能性就比較高了。」Ir順勢推測。雖然乍聽之下很合理,但亞歷山大知道襲擊者並非來自其他星球。他看著Ir,對方的表情沒有破綻。
「那麼,如果接下來捕捉到了襲擊者,你們會怎麼做?」
「若對方真的是敵對研究所派來的,那本研究所自然會要求對方負責賠償。」
「如果不是呢?」亞歷山大追問:「假設,我只是假設。如果對方其實是在這個衛星意外轉變的話,你們會怎麼做?」
Ir沈默了半晌,她的雙眼直視著亞歷山大,接著緩緩的說道:「假設轉變是發生在這裡的話,研究所會用盡辦法試著複製當時的狀況。」接著她的眼神一變:「特別是當實驗體本身有很多備份時,恐怕所有備份都會成為實驗的犧牲品。」
這眼神之中似乎在傳達某種訊息,亞歷山大原本還打算詢問,但此時警報聲開始響起。
研究員戰戰兢兢地等待通訊接通。她在這個實驗中發現了某個錯誤,而這個錯誤或許可以讓兩個孩子不必被送上實驗臺。因此,研究員必須向所長回報。經過了漫長的等待,對方終於接通了,畫面上投影出所長一臉不悅的樣子。
「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擾您,所長。」研究員跪地行禮。「但我目前經手的實驗中有似乎有某些錯誤。」接著,研究員開始報告她的發現。
稍早男孩從高處跌落後,研究員為他做了精密的檢查。在檢查中,研究員注意到男孩的手臂骨有一道已經癒合的斷裂。這個斷裂至少已經存在了一年,然而實驗文件中卻說這兩個孩子是在實驗室裡只花了半年時間培養出來的。
如果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培養槽,不可能有如此陳舊的傷口。在發現這個疑點之後,研究員檢查了兩個小孩的基因,發現上面並沒有被改造的跡象。
「因此,這兩個實驗體可能在運送時和其他實驗體混淆了,我建議中止實驗。」
她等待著所長的回應,但對方只是丟下了一句「繼續實驗。」接著轉身準備離開。
「請等一下!」研究員急忙呼喊:「如果不是用計畫中的實驗體,這個實驗就沒有意義了。」
所長回頭,他的表情顯得非常不耐煩:「其實我沒有必要跟妳解釋,但這個實驗本來就沒有意義。」
「什麼?」研究員無法明白這句話的含意。
「那兩個小鬼只是從人口販子手中低價買來的。」所長說道:「我們根本沒有研究出可以產生轉變者的方法,那只是一個噱頭。」
研究員頓時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只能吐出疑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是為了經費,只要是特定項目的研究就能從帝國中央獲得補助,而我有辦法讓審查放水。」所長滿不在乎地回答。「所以,繼續實驗,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就算這個實驗一定會失敗.......?」
「沒錯,就算失敗也必須完成。」
接著,所長語帶威脅的說:「如果再有任何質疑就視為抗命,妳知道下場會是如何。」然後單方面切斷了通訊。
看著空白的投影畫面,研究員跪倒在地,而牢籠中的男人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警報聲只維持數秒就停止了,這不是入侵警報,而是系統偵測到了可疑的動靜。Ir檢閱著螢幕上跳出的大量數據,「剛剛偵測到了大規模的虛空能量。」她說:「能量是從鄰近的海域中發出的。」
「海域...?」亞歷山大思考著,研究所本部距離海岸並不遠,而上次的戰鬥中襲擊者確實可能從下水道逃進了海裡。但對方為什麼要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而在基地外就使用能力?除非......
「海中生物!」亞歷山大大喊,天衛三的人造海中有許多用於改造環境的生物。「他一定是打算藉由殺害海中的生物來存積能量。」
Ir聽了之後臉色一陣鐵青。研究所本部有完備的保全系統,以一人之力是無法入侵的,為此他們還策劃了引誘襲擊者進入的路線,準備甕中捉鱉。但如果對方能聚集到巨大的能量,他就能夠從任何地方破壞建築物進入內部。
「發生了什麼事?」海登從遠方跑來,他身穿著戰甲,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就在亞歷山大回頭準備向他說明時,愛麗絲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小心。」她說:「他來了。」
突然間,入侵警報響起,同時在亞歷山大和Ir之間的上方傳來爆炸。亞歷山大反射地展開了裝甲,大量的土石和煙塵傾洩而下。等到塵埃落定後,白色的襲擊者挾持著Ir站在他面前。
海登趕到之後立刻拔劍應戰,但襲擊者將Ir檔在前方,和初次遭遇時那野獸般的行為截然不同。雙方陷入了僵持,此時愛麗絲開口:「他的精神狀態已經脫離了轉變後的狂亂期,現在應該可以從精神世界和他交涉。」
亞歷山大微微點頭,「就這麼做吧。」他說。接著周圍的景象突然改變。
研究員將兩個孩子送上了實驗臺,她並沒有切除他們的神經,因為兩個孩子並不知道要掙扎。男孩似乎很興奮,他以為這個實驗可以讓他成為英雄,而女孩略顯不安但還是忍耐著。
研究員為兩人戴上了眼罩,一方面是不希望讓他們看到注射器而感到害怕,一方面是研究員已經再也無法直視他們的雙眼。當她替女孩戴上眼罩時,女孩小聲地問:「會很痛嗎?」一瞬間研究員無法言語,眾多她以為自己並不具備的情緒湧上讓她幾乎想放聲尖叫。「一下子就結束了。」她微笑著說,希望不要讓對方察覺她的動搖。
她走出實驗艙仔細的將門鎖好,接下來的步驟對她來說已經成為習慣,不需要思考就能進行。此時牢籠中的男人開口:「妳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解救他們嗎?」
是的,沒有辦法。任何嘗試只要和命令有所衝突就不能列入考慮。這是一道天平,一邊是兩個孩子,一邊是研究員自己以及另外三十八個個體,她只能選擇讓一方存活。在三天之前她可以毫不猶豫的放棄兩個孩子,但現在的她卻必須承受這椎心刺骨的痛楚。
「而我也沒有辦法替妳選擇,真是可悲。」他說:「『我們』真是可悲。」
坐上控制臺,研究員透過玻璃看著兩個孩子,她不敢將視線對焦在他們身上,只好對焦於自己的倒影。玻璃反射出她的面容,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但她看進自己的雙眼,明白裡面的東西已經死去。
接著,裝有病毒的注射手臂伸出,研究員一次控制兩隻手臂,在定位之後病毒自動注入兩個孩子體內。一開始兩人只是因為刺痛而皺眉,但過沒多久就開始劇烈的掙扎及哭喊。似乎有液體滴落在控制臺上,但研究員沒有低頭,只是看著兩個孩子被自己身上冒出的異變肢體吞沒。
接下來只需要按下清理按鈕就結束了。她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繼續每天進行她一點都不願意做的實驗,繼續囚禁著牢籠中的男人讓他永遠不見天日,反正她的心一開始就已經死去,只是自己沒有察覺罷了。
當她準備按下清理按鈕時,研究員看到在那兩團肉塊之中,女孩的頭還保持完整。她的嘴唇扭動似乎說了什麼,研究員當然聽不到她的聲音,但那話語卻直接進入了腦海中。
「姐姐......」女孩說:「救我......」
放在按鈕上的手指僵住了,同一瞬間曾經是女孩的感染者身上竄出一支巨大的附肢,穿破強化玻璃刺進研究員的胸口。
海登看著這段記憶,畫面隨著主觀者的死去漸漸消失,讓周遭回歸空無一物的黑暗。「這是怎麼回事?」他轉身向同行的兩人發問。
「這裡是襲擊者的內心,」愛麗絲回答:「剛剛那是他的記憶。」
「這一點我明白,但是...」海登回想起記憶中看到的倒影。「那個人不是Ir嗎?」
此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因為『我們』是同一個人。」
海登轉頭,看到一個人影朝他們走來。對方有著和Ir相同的對稱美貌,不過卻是男性。
「你是誰?」亞歷山大對來者詢問。
「我也是Ir。」對方回答:「不過,是被她壓抑住的另一面。」
「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她的反抗意識。」男性的Ir舉起手指向自己。「藉由將我囚禁在意識的底層,她才能夠服從那些違反她意志的命令。」
海登回想起Ir曾經突兀地提及皮厄里得斯的銷毀政策,一旦有個體違抗命令,全體都必須被銷毀,這代表無論Ir自己有多不願意都必須順從。
「Ir絕對是皮厄里得斯系列中的瑕疵品,但她不能讓任何人察覺這一點。」男子繼續說道:「一直以來她都無視自己的情感,不斷替帝國進行冷血的實驗,久而久之似乎讓她真的相信自己和其他皮厄里得斯一樣是只會服從的機器。」
「但可惜她不是。」男子嘆息。
沈默在眾人間蔓延。在這之前海登沒有察覺到Ir所遭受的煎熬,她也不曾表現出來,因為一旦表現出來就等於揭露她是瑕疵品的事實。而那些若有似無的妨礙是否是一種迂迴的求救訊號?
「但是為什麼?」亞歷山大問道:「她被感染者殺害之後卻活了下來,而且沒有異變的痕跡?」
「或許Ir是應該要成為轉變者的,但不知為何,只有我成為了轉變者。」男子說:「遭到感染之後,Ir身上的異變組織產生了另一個身體,將我和她分離。」
「那你這段時間的破壞行動是為了什麼?」亞歷山大繼續追問:「為了報復?」
「不。」男性的Ir搖搖頭。「我一直隔著牢籠看著她,但哪一側才是牢籠的內部?」
事實上,Ir的所有舉動都被銷毀政策所約束,她不只必須扭曲自己的意志去順從,同時還得承受那些惡行對他人和自己帶來的傷害。
「我要打破囚禁她的牢籠,只可惜之前的方法不對。」
「但現在,我終於想通了。」
突然間,周圍的景象再度改變。
海登的意識回到了現實,空氣中依然瀰漫著煙塵,剛剛發生的事在現實時間中恐怕不超過一秒。此時一個沈悶的聲響傳來,海登看到白色人形依舊挾持著Ir,但他的手從Ir的胸口刺出,鮮血將白色的手掌染紅。
海登大喊了一聲拔劍朝他衝去,亞歷山大沒有行動,只是露出沈痛之色。Ir的口中湧出鮮血,驚愕的表情只在她臉上出現一瞬間,接著就歸於平靜。
Ir的雙眼漸漸闔上,同時白色人形的形體開始改變。原本寬闊的肩膀變得纖細,白色也漸漸轉黑,就在她完全閉上雙眼時,原本白色的男性人形變成了黑色的女性形體。她舉手一揮,一股能量掃過海登,讓他感覺到巨大的疲憊與哀傷。
「對不起。」黑色人形以Ir的聲音說道:「唯有如此我才能獲得自由。」
一波更強大的疲憊感壓過了海登,他終於無法支撐,陷入了沈睡。
仰臥在意識之海上,既使在夢中海登也無法擺脫那股沈重。但或許這個疲憊不是來自Ir的力量而是他自己的無能為力。此時一個人踏著水面朝他走來,那是愛麗絲。
「Ir的牢籠就是她自己。」愛麗絲說道:「只有這麼做,她才能夠實現自己的意志而不會牽連到皮厄里得斯系列。」
海登沒有起身,這些事他都明白,但海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Ir殺害自己。這種無力感讓他想起Loki離去之時。
「我沒有辦法救她。」
「這不是你的責任。」愛麗絲說:「她無法信任任何人,帝國的價值觀不能理解她的痛苦。」
正因如此,海登也無法責備Ir未曾向他表露過她的困境。他憑什麼要求別人相信他願意伸出援手?這個想法讓他陷入更深的疲憊。
沈默持續了一段時間,愛麗絲才開口:「事實上,Ir的身體還活著。」
「什麼?」海登倏地坐起身。
「那個讓你沈睡的力量同時也讓她的身體維持在假死狀態。」愛麗絲說:「雖然她的意識並不在裡面。」
「或許有一天,她能以Ir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或許這表示還有挽回的餘地,海登心想,他必須讓那一天實現。
「你不阻止我嗎?」在海登倒下之後,黑色的人形對亞歷山大問道。
「妳已經暗示過了。」亞歷山大回答:「如果被研究所知道皮厄里得斯的一員成為了轉變者,他們會在探究出原因之前將所有複製人全都投入實驗。」
「等到他們明白這麼做只是徒勞時,妳的姊妹們恐怕已經全都成為陪葬品了。」
「是的。」黑色人形將Ir的身體放下,毫無氣息的軀體上纏繞著微光。「所以,我不能被抓到,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轉變的經過。」
「妳走吧。」亞歷山大淡然地說:「我會想辦法替妳掩護。」
黑色人形停頓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如此乾脆的回答。「你願意幫助我?」
「不然難道要先戰個你死我活嗎?我們沒有必要互相殘殺。」
「為什麼?」黑色人形問道:「這麼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亞歷山大明白對方心中的猜疑,因為過去的他也是這樣。「希望妳明白,還是有人能夠理解妳的痛苦。」
「妳走吧,時間不多了。」亞歷山大催促道。黑色人形遲疑片刻之後,便跳上稍早製造出的大洞。
「謝謝你們。」在離去時,她留下了這句話。
這個追捕襲擊者的任務最後是以失敗收場。
表面上Ir殉職了,但實際上亞歷山大將她用冷凍艙送回第三研究所隱藏起來。襲擊者最後失去了蹤影,第十四研究所或許會繼續追查她的下落,但她大概已經逃出了天王星軌道。
就算對結果不滿,第十四研究所也無權再要求海登和亞歷山大做什麼。於是他們準備離開天衛三。
「這次很高興能和你合作。」海登握著亞歷山大的手,兩人在停機坪道別。「希望下次見面不是在這種場合。」
「我也是。」亞歷山大簡短的回應。
海登至今還是並未完全瞭解亞歷山大,但至少他是經歷過痛苦之人。至於愛麗絲,海登認為她有能力拯救許多深陷於痛苦中的轉變者。
就在對方準備登上登陸艇時,海登叫住了他。「請等一下。」他想起愛麗絲曾經問過的問題。「你是為何而戰?」
亞歷山大回頭看著海登,他的表情沒有變化但眼神充滿滄桑。「我還在尋找。」語畢,他踏進小艇內,艙門隨即關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