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當她接觸到白夜的手時,原本穿在身上骯髒破舊的衣物立刻一件一件離開她的身體——貝菈才縫製過的短靴與兜帽、幾乎從不離身的髒污上衣,佈滿補丁的破舊褲子等全都消失,緊接著是一身乾爽、溫暖的衣物從腳到頭包裹著她;她換了一雙漂亮卻要踮起腳跟才穿得上的鞋、精緻雪白的裙子與上衣,它們貼身包覆她。雙手則套上半透明、潔白的長手套,她的紅頭髮隨著一陣風雪獲得梳理,別上小巧得只能蓋住半顆頭的白色帽子。她也變得全身雪白了!
「現在的妳看起來就像個備受寵愛的公主。」白夜狀似滿意盯著她的新裝扮;她從沒穿過裙子與失去手臂上的布料,因為裸露而感到不安且害羞。她環抱著自己,以為會在缺乏衣料遮蔽的情況下凍得牙齒格格作響,但溫暖依舊包圍著她,她能感受到風的寒冷,但她自己卻絲毫不覺得冷。
「妳的弓——算了,就讓妳帶在身上吧,那對妳而言似乎是特別重要的東西。」她帶來的東西就只剩握在手上的弓。戴上手套的手擦過金屬片,藉此感受往常與此刻的唯一一道聯繫。
「來,這個給妳,我想它就是妳所說的很寶貝的東西,對妳爺爺而言。」白夜憑空攤開手,一個小巧的金屬圓盤立刻出現在他手心;他把它交給她。
「你怎麼會有……」費莉絲蒂張開手心接下白夜所拋丟而來的圓盤,那上頭的金屬花紋讓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花紋與印象中看過的圓盤極為相似,但手上這個的刻工更加細緻,而且形塑十分逼真,她以指輕壓上頭的花朵雕塑,卻意外傳來花瓣般的柔嫩觸感,嚇得她差一點將圓盤丟在雪地裡!
「我從記憶裡尋找來的;它遺失了。」白夜溫聲囑咐著。「小心,這上頭的花是鈴蘭,高雅而嬌貴,妳輕輕撫弄著它,會聞到優雅的香氣。」
她湊近鼻尖一聞,果真聞到了花香。連帶地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費莉絲蒂頓時感到暈眩,這太不真實了!「這是白夜先生的……」
「是我的魔力使然;來,這個東西稱之為『懷表』,用以確認時間。」他指引她輕壓圓盤上的某處,雕有鈴蘭的表面彈開時促使她微微後仰——鼻尖盈滿的是清新的香氣,然後她瞧見圓盤上兩根金屬指針,分別指向圓盤兩端,圓盤底部烙上一個一個的小點。她好奇地翻轉著這個圓盤的,研究半晌仍是無法分辨該怎麼正確的使用它。
「來,我教妳看;一個表面有十二個大刻度,這意味著半天時間,短針繞行兩圈就表示過了一整天。長針為分,當長針轉到開啟懷錶的按鈕位置,就表示來到另一個小時的開始;也就是妳聽到教堂鐘聲的時候。短針為時,當短針移至按鈕,就表示中午或是午夜,現在是晚上,意味著再過四個多小時就會來到午夜,而短針移動到這裡就表示我們即將分離。如果表快停了,就扭轉旋鈕重新上緊發條。」白夜指著表面右半側的其中一個大刻度,費莉絲蒂默算了一下,那是現在時間往前推移三個刻度的位置。
「所以我只要看短針來到這裡就代表今晚結束了?」
「沒錯,所以今晚還很長;妳收好它吧,最好掛在脖子上以免丟失了。」
費莉絲蒂試著輕轉發條,「喀啦喀啦」的輕響讓她覺得很有趣。她將繫著懷表的長鍊掛上脖頸,刻有鈴蘭的表殼朝上,花的香味因而縈繞著鼻尖,這讓她感到很舒服。
白夜隨即跨上鹿背,牠異常乖巧,在他跨騎上去時,白色的毛皮逸散出閃亮的點點,那些亮點就像灰燼,她好奇的抓了一小把,沒感覺到冷熱;那閃亮灰燼在手中還持續發亮了一會兒才消失不見。
「來,上來吧;我們要騎著牠穿越『時之霧』。」白夜再度對她伸出手,她才與他的指尖輕觸,整個人便騰空飛了起來,她驚呼一聲,還好飛行時間十分短暫,一轉眼她已經安穩地坐在牠身上。她的裙襬與臀部接觸到銀色毛皮同樣激起閃亮灰燼,甚至比白夜自身要大得多。
她把弓背在背上,忽聞坐在前頭的男人開口,「坐穩了!牠會跑得很快。」白夜撫著鬍子,雙腳夾了鹿的肚子一下;巨鹿從鼻孔發出嘶嘶聲,緩慢地回頭。就在費莉絲蒂疑惑著何時出發,牠頓時邁開步伐,緩慢地踏了兩三步之後猛然加快速度!她感覺身下的牠傳來一波震動,然後筆直衝向馴鹿湖!
「不行,我們會……」衝進湖裡!「呀!」她緊緊抱住白夜的腰際,耳邊的風聲告訴她巨鹿跑得有多快;她閉著眼,等待她們沉入溫水裡的那一刻,也已做好全身溼透的準備。但是……那一刻始終沒有到來,她只感覺到她們不斷不斷向前飛奔,而且越來越快。
鼓起勇氣,她睜開右眼,發現牠正踩踏著冒煙的湖面!牠每踏一步,湖面便激起一小圈漣漪,小到幾乎覺察不到,她得回頭才能看見一串漣漪在湖面擴散、消失;這樣奇異的體驗只持續一下子,巨鹿很快就跑過了馴鹿湖,再度踩踏到堅實的雪地上。
好快!但是除了起跑的那一次較大的震動外,費莉絲蒂幾乎不太能感覺到搖晃,不管是崎嶇的路面、不可思議的在湖面奔跑,又或是——直接衝進樹林裡卻不會撞到白冷杉!她金黃色的瞳孔睜大,彷彿看見風經過身旁,在幽暗林間刻畫出線條,是銀色的——她立刻明白那些線條是鹿背上飄散的銀色灰燼使然!
還不夠快,巨鹿的步伐又加大了,終於連筆直的白冷杉都為之扭曲!「白夜先生!牠會帶我們去哪裡?你剛剛說的『時之霧』又是什麼?」
「牠要帶我們回到妳爺爺過往的時光;那不屬於現在,而是被時之霧所掩蓋。」白夜的聲音穿過呼嘯的風聲清楚傳達至她耳裡。「妳身上的『羽衣』也是穿梭於霧間的要件之一;它讓妳變得輕盈、變得強壯,不受霧的拉扯或糾纏。費莉絲蒂,抓緊我,牠要穿進霧裡了!」
只要穿透霧,就能夠知道爺爺的過往嗎?她還有疑惑,但隨著巨鹿一記猛然蹬躍,四周霎時變得模糊難辨——她已經看不見本應圍繞在身邊的白冷杉,巨鹿的腳步不停歇,但是四周的霧氣飄散極緩,近乎靜止,讓她有種像是原地踏步的錯覺。耳邊也不再傳來風的聲響。
這樣奇詭的景象沒有維持太久,就在巨鹿下一個跳躍後,四周的景象變化了;變得很亮很亮,費莉絲蒂感覺眼前一陣白光,強烈的光芒令她眼睛刺痛,她騰出一手遮住雙眼,低頭時瞥見鹿蹄踏著一片翠綠……而非先前的銀白雪地或是蕭索林間。
她大感驚奇,再次抬頭時已經適應了光亮;臉頰邊吹著的是和煦的暖風,太陽高掛著,她感覺到她們身處於距離克特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南邊。
巨鹿帶著她來到一處農舍,那座很大很大的十字有點像教堂屋頂的符號,它不斷不斷旋轉著,她好奇地問白夜「那是什麼」,他回答這叫「風車」。
她盯著眼前的新奇事物,風車底下是一個木造屋子,而圍繞在身邊的除了綠油油的草地之外,還有成堆棕黃色的圓丘,她的鼻尖除了鈴蘭香氣之外,還多了像是乾草與青草帶來的舒爽味道。
「爺爺在哪裡?在那個木屋嗎?」
「不,但是快出現了。」白夜指向另外一頭,那是她們剛剛經過的地方。
就在她的眼睛望向來時的方向,眼前立刻出現了長相粗獷的年輕人,他長得不特別高大,四肢跟身材卻很健壯,而他斜揹著弓——就宛如她現在的姿態,手上還抓著不知叫做什麼的鳥類。他滿臉笑容,顯得很興奮。
費莉絲蒂忽地渾身一震,儘管這張臉與印象中的爺爺相差很多,但她還是從五官與臉型等特徵認出,他就是她記憶裡的亨利爺爺!
9
年輕的爺爺來到這裡與另一名女孩見面;她自風車底下的木屋走出,爺爺將手上的獵物當作禮物贈與她。費莉絲蒂從兩人的談天清楚了解他們是相愛的。
那個女孩生得清秀美麗,與她一樣擁有一頭柔順的紅色頭髮,她的笑容能比得上溫暖的陽光,藍色眼眸深邃的有如馴鹿湖透著的碧藍,笑語也宛如輕柔的微風;年輕的爺爺在她身邊沒能搭上幾句話,只是不停地維持著愉悅笑容。
「那就是爺爺所喜歡的人。」費莉絲蒂開口說道,騎在鹿背上的她們與爺爺兩人似乎看不見她們,也聽不到她們說話。「好漂亮的人,我看他們很開心地在一起……所以她就是這個懷表的由來嗎?」
白夜以低沉的嗓音笑著。「費莉絲蒂,別急著知道答案。」他再度夾了鹿腹,巨鹿在一個蹬躍後穿越原本不存在眼前的霧;晴朗的天空登時化為黑夜。她們位於一間破舊的小屋門口,窗子內部的火光很微弱;她聽見年輕的爺爺發出如野獸般的哭喊。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費莉絲蒂不由得心焦;哭喊間隱約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沒多久後小屋的門猛烈地拉開,揹著弓與箭矢的爺爺像是要找人尋仇;另一個不知名的年輕人追了出來,最後終於動了拳頭,好不容易才阻止爺爺。
爺爺發狂的眼神與舉止都令她心驚。她眼睜睜的看著被擊昏的爺爺給另一人拖回小屋內,直到關上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爺爺……怎麼了?」
「心愛的人被奪走了。」
「是誰?是誰膽敢介入爺爺跟那個女孩之間?」
像是為了回應她的疑惑,隨著白夜逸出的笑意,鹿又是一個跳躍;她們出現在一座華麗大宅的門前,一個人無力的趴伏在地面;不正是方才像是急著找人尋仇的爺爺?
門前的士兵甩動皮鞭,一次又一次的抽打在爺爺身上,費莉絲蒂止不住淚,「不!」她大喊著,解下背上的弓,往腰間摸去時才赫然驚覺,剛剛在穿上「羽衣」時已經讓她失去所有裝備——只除了弓以外。「我得阻止!再這樣下去……爺爺會死!」
是白夜強硬地抓住她!「費莉絲蒂,他不會死;靜靜待在一旁看著。」
那士兵在抽打第五下之後收起皮鞭,撂下幾句警告後便回到大宅內關起門來,徒留下半死不活的爺爺;巨鹿再度跳進霧裡,從大宅門口竄出一個打扮像是侍女模樣的女人,她偷偷摸摸的離開。
她們尾隨那個侍女,看著她來到爺爺所居住的木屋;開門的爺爺已經完全不復她穿越霧後第一次看見他時的那般神采飛揚,他的傷顯然還沒痊癒,雙眸也失去神采,他瘦了。
那個侍女跟他說了幾句話,從襟口掏出一樣東西交給爺爺,不等回應便速速離開了,徒留接過東西的爺爺站在小屋門口;天色昏暗,費莉絲蒂看不清那個東西,但隱隱能感受到那個東西很貴重。她低頭,望著懷表同時也嗅聞到鈴蘭香氣;原本優雅的花香此刻聞來,卻是盈滿哀傷與孤獨的氣息。
「白夜先生,我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領主把妳爺爺的愛人給抓走。他掌管著這座莊園。」白夜吞嚥著語氣裡的感嘆。他回頭,費莉絲蒂掩著嘴,目光專注地望著仍站在門口的男孩。「未婚女孩們必須將貞操獻給領主。有些女孩會在那之後獲得釋放並出嫁,但像你爺爺的愛人,則是因為受到領主的喜愛,所以她不會回到妳爺爺身邊,而是會待在領主身邊侍奉著他。」
「貞操……」費莉絲蒂喃喃自語著。
「就是女孩們的初夜。」
費莉絲蒂臉頰微紅,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剛剛那個侍女特地跑來見爺爺又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她送信物給妳爺爺;這要在她身邊觀察才會知道,不過這會花費時間。」
「所以……這個懷表就是爺爺所喜愛的女孩的信物?」費莉絲蒂捧起掛在頸間的懷表;懷表上的鈴蘭正透著魔幻般的藍紫光澤。
「是受寵的賞賜;從她能夠差遣侍女替她送東西過來,足以解釋這一切。」
費莉絲蒂凝望著懷表時帶了點哀傷的情緒,她抬起頭是因為聽見木門關上的聲響。「爺爺他為了奪回自己的愛人,所以不顧一切的衝往領主的房子……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規定呢?我在克特鎮連聽都沒聽過!」
「這是很平常的規定,克特鎮也有管轄它的領主;或許什麼時候那裡的領主興致一來,就會改變也不一定。」
費莉絲蒂不由得因白夜的話而驚慌,「那樣的話,貝菈不就會……」
「費莉絲蒂,妳不用驚慌,我的假設不一定會成真。」白夜輕拍著她的手安撫,沒等多久,爺爺便揹著弓、箭矢還有一些隨身的東西又走了出來;他步履蹣跚,面容憔悴,當他來到她們面前而站定時,費莉絲蒂還誤以為他能看見她們。
方才收下的懷表被他掛在頸間,她連上頭的刻紋都能瞧得清楚;年輕的爺爺表情好哀傷好哀傷,就像是失去了所有,但沒有哭,只是握緊手上的弓,持續緩慢的朝山下行走著。
「爺爺他該不會是又要……」去找那個尊貴的領主。
「他是個聰明人,費莉絲蒂,他現在手上握有他愛人特地交給他的信物,要是再讓領主看見,不僅他自己活不成,她在領主面前的地位也會從雲端跌到谷底。」白夜就像是看穿一切,以溫柔的口吻訴說著:「他得離開這裡。」
「難道是前往克特嗎?」
「想知道答案,就必須繼續觀察下去。」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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