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費莉絲蒂把所掙得的錢換成一小塊麵包;她得依靠這支持到找到下一餐為止。
新落下的雪糾纏著兜帽,也讓原本被掃淨的小徑又覆蓋一層雪白;她破舊的靴子無法遮擋寒氣。白夜來到,寒風與雪花只會變得更強、下得更急,是不是又有人「遇見」白夜而受害了?上一回鎮(zhèn)上發(fā)生有人被白夜迷惑的事件似乎是三年前的事了,酒醉的旅店老闆被發(fā)現(xiàn)倒臥在自家酒槽裡……平常發(fā)生這種事情,鎮(zhèn)上的守衛(wèi)定會連同鎮(zhèn)長把整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只有在白夜期間的案件,會被當作是「它」在作祟而置之不理。
管「它」是潛伏在白夜裡的鬼魅還是真有兇手假借傳說行兇;現(xiàn)在的她無心理會,她只煩惱是否應該在下起真正的暴雪前再到林子裡撿拾更多薪柴;爺爺已經(jīng)離開,她為了生存得不停狩獵。白夜對她而言或許是個好機會?即便她聽多了傳言,但也明白並非在白夜時外出都能遇見它。
沒有人能在「它」面前全身而退;就她所知沒有,從爺爺?shù)臄⑹鲅e也沒聽說過。除了爺爺之外——如果把她送到爺爺面前的就是白夜的話。但爺爺說那是個人,而她選擇相信爺爺。
纏繞在自己身上的不祥徵兆,只需要一件就足夠了。
沾滿煤灰與泥巴的臉黯淡無光,唯有異於常人的眼閃耀非常,她的左眼是藍色的,右眼卻是有如陽光般的金黃。就是這雙眼睛讓鎮(zhèn)民對她退避三舍。
至於骯髒的臉有其緣由——並非她不喜歡乾淨,而是這是打獵所必須——臉與裝扮都是她的偽裝。爺爺運用僅有的時間將一身狩獵秘訣全部教她,並且囑咐她以男孩身分在鎮(zhèn)上活下去。
費莉絲蒂從未質(zhì)疑這個決定。她必須像男人一樣強悍,才能夠在這個對她並不友善的小鎮(zhèn)裡生存。
她默默走回自己的木屋。原本是與爺爺一起居住的地方,但打從二十天前,屋子裡的房客只剩下她一人。
貧窮讓她們請不起醫(yī)生,別無選擇的她僅能放任爺爺在飢寒交迫的咳嗽聲中去世。
思及此,她默默地溼了眼眶;即便爺爺告訴她哭泣乃是懦弱的徵兆,但這一回明顯於其他的挫折不同,她失去的是重要的親人!
爺爺給予她的不只是生存的技藝與勇氣,還有她最需要的關懷與溫暖。
費莉絲蒂記憶所及,有兩次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次是染上了名為「感冒」的病癥,於染病的十多日內(nèi),她鎮(zhèn)日昏沉,原本靈活自如的手腳像是綁了鐵塊,除此之外還不斷咳嗽、嘔吐,爺爺在床邊一邊咒罵著,邊把好不容易獵得的鹿熬製成鹿肉湯一口一口的餵她。她不知道那些咒罵究竟是在罵年幼的她還是他自己,但她一直無法忘懷肉湯的滋味與爺爺給予的關懷眼神。
另一回是她在林間做不必要的追趕時摔傷;寒冷的林間每棵樹都隔得很開,雪兔穿梭於其間極為敏捷,她則是因為一時大意,讓兔子從陷阱中逃脫,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而拔腿追趕;但結(jié)果教會她,一個過錯足夠引起第二個、第三個,她的靴子因那一絆而踢破了鞋尖,下巴碰在堅硬的雪地裡摔腫了,當然兔子更是一去不復返。
她跌傷了腿,最後是給爺爺背回家的;費莉絲蒂趴伏在爺爺?shù)谋成蠒r感受一陣溫暖,卻仍是克制不住的直發(fā)抖。爺爺罵起人時嗓音可比狼嚎,既響亮又嚇人,她以為自己會如之前犯錯時受到一頓責罵,不過出乎意外的,爺爺並未罵她,只以溫和的口吻說「獵物跑了就跑了,受了傷反而更加得不償失」。
爺爺總是保持嚴肅,費莉絲蒂心想那是他讓自己保持堅強的方式;她曾試探過他為什麼不像酒館老闆、鎮(zhèn)長或是旅店老闆那樣有個伴,卻沒有答案。爺爺不會因為她亂發(fā)問而責罵她,頂多就是鎮(zhèn)日不與她說上一句話;她坦言這比對著她怒吼更讓她恐懼難受。
如今無論是他的冷眼還是關懷似的凝望,只能從記憶裡挖找;如狼一般的怒吼,再也聽不見了。
費莉絲蒂撥掉兜帽,雪觸及掌心傳來冰涼;沒有火所以整間木屋都是冷的,但是心中的空虛更讓人難以承受;她沒有朋友,唯一勉強撐得上有些交集的是一位名叫「貝菈」的女孩;那女孩懼怕嚴肅的爺爺,卻對她還算得上有些好感。
貝菈是鎮(zhèn)上縫製皮革的裁縫師的女兒,她生得肥肥胖胖,與瘦弱的自己截然不同,臉頰上長著一點一點紅色的小班,聽說那叫「雀斑」;貝菈就像一隻百靈鳥有著好聽的嗓音,她們在一起時幾乎都是貝菈在說話,她似乎不排斥自己的異色瞳眸,反而對她的瘦弱身材頗有微詞。
強壯需要代價。何況費莉絲蒂也不想成為強壯的人;她曾面對那些強壯的男孩並吃了大虧!那次也是爺爺出手驅(qū)趕他們,她才能安然脫困。
每當想起與爺爺之間的往事,費莉絲蒂便覺得自己更思念他一分。
直到眼淚在冷空氣中凝結(jié)成霜,她才意識到要趕緊升起火堆。輕撥自己的紅頭髮,裝著麵包的袋子沒綁緊,任由食物暴露在外;她在火堆旁蹲下,利用火石與燃剩的薪柴升火。
就當柴薪終於燃起時,她的木門遭人輕輕拍響。「誰?」費莉絲蒂回頭,拉扯兜帽以遮掩髮色;紅色的頭髮雖然生在男孩身上不算禁忌,但仍會遭鎮(zhèn)民指指點點。
「費利,是我!」
貝菈?
鎮(zhèn)民大多喚她「老亨利的孫子」,就只有爺爺跟貝菈願意叫她的名字,不過爺爺只肯告訴貝菈「她叫費利」;這是為了不被人從名字發(fā)現(xiàn)她是女孩而故意為之。她真正的名字「費莉絲蒂」只存在爺爺口中。
如今也沒人會叫她「費莉絲蒂」了。算了,不重要吧?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
「費利?快開門!我?guī)Я艘煌霟釡o你。」
熱湯!只有貝菈會帶來如此善意的款待。「來了!」
出現(xiàn)在眼前的貝菈笑容滿面,而捧在手心裡的木碗確實地冒著熱氣。「呀!終於開門了,你剛剛經(jīng)過麵包屋的腳步也太快了,我想叫住你,你卻一溜煙就跑走了。」
面對如此熱情的貝菈,費莉絲蒂一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嗚!屋子裡好冷!沒點火嗎?你這樣會生病的!別忘了亨利爺爺是如何病倒的,你想年紀輕輕就跟他一樣嗎?你還這麼年輕……」貝菈一邊數(shù)落著她,端著熱湯進屋。「正好!你配著麵包把湯喝一喝吧,我好把碗給帶回去。」
「謝謝……比吉歐叔叔不會生氣嗎?」
「噓!」回應她的是一臉神秘的微笑。「他過去鎮(zhèn)長家了,一時半刻大概不會回來?我媽、我弟還窩在棉被堆裡睡覺,所以我才趁著一大早過來。」
於清冷空氣間聞到熱騰騰的香氣,這種誘惑對費莉絲蒂來說仍是難以抗拒的。「喂!快來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吞了口唾沫。「那妳呢?」
貝菈用她肥壯的手臂環(huán)住腰間,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大了一圈。費莉絲蒂記得貝菈只比她大一歲,可是她看起來完全還像個沒發(fā)育的小孩子;鎮(zhèn)上的女孩差不多十三、四歲就會嫁人……不知道貝菈是否已經(jīng)談妥婚事?
「把弓放——下!連這個髒掉的兜帽也是!」或許是真失去了耐性,貝菈直接搶奪了她背上的弓,連同她繫在肩膀上的兜帽;費莉絲蒂就這樣被推到熱湯面前,在她拿起調(diào)羹之後不一會兒,她的麵包也飛到面前來。「快吃!不吃壯一點怎麼有女孩願意嫁給你?你也十二歲了吧?還這麼小一個,我弟都快比你強壯了!」
就算她長得再壯也不會有女孩嫁給她的。費莉絲蒂苦笑著品嘗熱湯,而貝菈就坐在她與爺爺?shù)拇采稀F(xiàn)在是她的床了。環(huán)顧室內(nèi),她家裡就這麼丁點東西——短刀、弓箭,少了一隻腳的木桌,椅子與床鋪,另外還有一些雜物。椅子被她占據(jù),床鋪是貝菈的唯一選擇。
「好吃嗎?」
「嗯,比吉歐叔叔弄什麼都好吃。」
貝菈果然展顏歡笑,「是吧、是吧?我也覺得很好喝……你的頭髮好長呢,要剪一剪嗎?」
她都是用短刀直接削短了事,鎮(zhèn)上有唯一一家理髮廳,不過不是她們能踏入的。「不用了,很貴。」
「一點也不貴!我們家就有剪刀啊……你的兜帽也好破,鞋子呢?」一刻也閒不下來的貝菈又往她身邊湊近。
「鞋子還……可以。」她下意識想把破口隱藏起來,卻是欲蓋彌彰;貝菈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
「嗯!都破掉了嘛!你這樣怎麼進森林裡打獵或是抓魚啊?亨利爺爺走掉了,你也好好照顧一下自己嘛!」貝菈抬起頭,她圓潤的嘴唇嘟著,與費莉絲蒂對望。
貝菈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就像距離克特鎮(zhèn)外不遠的馴鹿湖一樣深邃翠綠;費莉絲蒂突然覺得眼底冒出熱氣,才想到牧師先生的交代,急忙別開頭。「我、我會盡量讓自己過得好好的……」
「費利,你幹嘛轉(zhuǎn)開頭?」
「因為我的眼睛……」貝菈趁她還沒說完之際把她下巴扳正,拿出手帕替她拭去臉上的煤灰。「是不祥的……貝菈?」
「你的眼睛很漂亮。」她的語氣有點悶悶的,說這句話時不像平常那樣豪氣;費莉絲蒂想拒絕她的擦拭,但比她強壯的貝菈可由不得她。
別看貝菈如此強壯,身為裁縫師的女兒,她的手藝同樣讓人讚賞;對待皮革時可不能粗手粗腳。因此當貝菈用極其溫柔的力道輕擦著她的臉時,她突然覺得有些害羞。
「這什麼時候割傷的啊?」她指著臉頰上的傷痕問道。
「唔,忘了。」
貝菈的手比她的還要細緻得多,手指滑過她的臉時造成一陣酥癢;很像狐毛……不,比那個更軟。爺爺曾對她提過有東西比狐毛、兔毛都還要更纖細柔軟,她很好奇那是什麼,爺爺只說是包著她的那塊布,他不知道那叫什麼;想來她是好人家所生下的孩子吧?爺爺曾經(jīng)喃喃如是說著。費莉絲蒂想針對自己的過往再提問,但爺爺似乎也沒有答案。
貝菈再度輕拂過她的傷口,令費莉絲蒂不由自主注視著她。「亨利爺爺不都一直跟你這樣對看嗎?他還不是好好的?雖然現(xiàn)在是不在了啦……」
「牧師先生說是我害的……」
「你不要聽他亂講!」貝菈一掌拍得她差點散掉!「我認真覺得你的眼睛很美,頭髮也是……費利,你啊,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嗎?我一直把你當作弟弟看待,所以像前一陣子你鎮(zhèn)日以淚洗面……真的令我很擔心。」
「唔……我……」再度接觸到貝菈的眼神,費莉絲蒂眨著眼睛,終是軟弱的哭了起來。「爺爺走了、他走了……」
「對,他回到天上去了,你不要難過,就算大家對你不很友善,你也要謹記著亨利爺爺?shù)脑挘赂业幕钕氯ィ绬幔俊关惽壟闹谋常@次的力道明顯輕柔許多。
費莉絲蒂哭了好一陣子,直到貝菈用手帕再度擦乾她的臉,對她露出微笑。「好了啦!湯都涼了……這裡好冷哦!火都快熄了……」貝菈回頭丟了好幾根擺在另一邊的枯枝,藉此讓火勢稍微加大一些。「你快喝吧!等一等跟我回去,我?guī)湍阈扪プ痈趔專 ?/div>
費莉絲蒂卻是擔心一次加這麼多薪柴,到時候又要再撿……
「快喝啊!」
「嗯,好!」她嚇得立刻回頭專注喝湯。
原來貝菈生氣時也會發(fā)出類似狼一般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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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5 篇留言
開坑女王悲劇魅影於風:
是異色瞳!是異色瞳!是異色瞳!
是異色瞳!是異色瞳!是異色瞳!
覺得興奮OwO
11-08 15:28
怪客:
(單純觀後感提出,非劇情與技巧的評論,為將廢話精簡所以用了一點術語)
從上一章的男孩,這一章開頭突然轉(zhuǎn)成女孩……個人小小的覺得反應不及,閱讀上的人物投射有蠻大的無所適從(個人還特別翻回前章,確定之前看的前章的孫子是男的沒錯,內(nèi)容也有寫到男孩)。
小小讀者認為可以將『鎮(zhèn)民大多喚她「老亨利的孫子」……』這段放在章頭處理,可以緩和突兀感,且也能交代女孩的現(xiàn)況。
11-09 17:27
亞蘇:
嗯嗯,貓大沒說還真沒發(fā)現(xiàn)到這一點,確實在性別上沒有做出太多提示;了解了!
11-09 23:29
千晴:
百合向的預感(X
11-09 22:49
亞蘇:
不,這篇不會是走這種路線的XD(儘管似乎也不錯?)
11-09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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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喜歡★johnhoj0660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fā)表違反站規(guī)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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