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下午天氣不錯，冬先生打算去書店逛逛。
才剛下樓經過二樓鄰居的家門，冬先生便聽到裡頭傳來笑鬧的聲音，不覺停下腳步。
春先生又在跟朋友聚會了啊。
然後，冬先生看了大門一眼，便繼續下樓梯。他與春先生毫無交集，只是常常看到春先生跟一群朋友聚在一起，還有每次經過他家門前，總是會聽到笑談聲。
那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個性孤僻的冬先生，在這棟公寓裡只認識住在三樓的秋先生，因為兩人有共同的閱讀興趣，加上話題又合得來，不知不覺就熟稔起來了。而公寓裡的其他居民，冬先生雖然打過照面卻說不上認識。
他也知道，其他鄰居曾在背後說過他冷漠，不過總是獨來獨往的冬先生，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
冬先生一向不喜歡成為眾人的焦點，從小到大，只要有人把話題放在他身上，他便會開始感到不自在，想逃離現場。他也不喜歡說話，不是因為惜字如金，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一開始，冬先生其實很努力和周圍的人作聯繫，努力表達心中所想，可一看到對方皺眉，或露出疑惑的神情，冬先生就選擇沉默了。
久而久之，他身邊也就沒什麼朋友了。
冬先生喜歡書，因為書不會說話，他也不用去努力揣測他人心中的想法，然後作出迎合對方的反應。
住在二樓的春先生，可以說是完全跟他不同，個性開朗活潑，幾乎每天都有朋友陪伴，大概不知道孤獨是什麼滋味吧。
冬先生有點好奇春先生的世界。
他好奇可以和他人談笑自如的感覺。
目前，這感覺他只在秋先生身上找到過，但他們也僅僅是朋友，只靠書本連繫的朋友，再無其他。
冬先生在書店渡過一整個下午，只買了兩本書，然後步行回公寓。他的活動地點很簡單，不是書店、咖啡廳，就是家裡。
才剛接近公寓大門口，就看到幾位陌生人從裡頭走出來。他們和冬先生擦肩而過時，卻慢下腳步，開始竊竊私語。
冬先生不認識他們，腳步也沒有停下，懷中抱著書繼續往樓上走去。他猜想，那些人或許是春先生的朋友。
果然，才剛到二樓，就看到春先生的大門半掩。冬先生沒有多作停留，反而打算加快速度上樓。不知為何，他潛意識裡不太想和春先生打照面，不是他不喜歡春先生，而是不習慣和他打招呼。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在路上看到認識的人，卻撇過頭裝作沒有看見，而不是熱情地上前打招呼。
不過，當冬先生已經上樓一半，快走到三樓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叫喚。
「冬先生！」
冬先生回頭，就看到春先生站在大門前抬頭看他，還有另外一位正要下樓的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大概是剛從春先生家離開的朋友，看了冬先生一眼後就下樓了。
「你、你好。」春先生揚起燦爛的笑容，和冬先生打招呼。
冬先生點頭示意，接著就轉身上樓了。
春先生果然是個好人呢，對每個人都很熱情。冬先生忍不住心想。
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是無法跟春先生成為朋友的。
（二）
這天，春先生的幾位大學朋友來他家作客。眾人熱絡地聊天，本來話題還在那段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結果其中一位朋友突然把話題轉到四樓的冬先生身上。
「欸欸，你認識樓上那位冬先生嗎？」
聽到朋友提起冬先生，春先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老實回答。
「不認識，我們從來沒有聊過。」他搔了搔頭，有點苦笑，「雖然我搬來這裡幾年了，但也只是跟他打過招呼。」
「真難得，原來還有你沒辦法交朋友的人啊。」朋友故意開玩笑，春先生也只是笑笑。
「冬先生誰啊？」另外一位男人開口問了，他是春先生的同事，不過跟他有共通的大學朋友，所以也來參加這次聚會。
「就是住在四樓的那位先生啊。之前我也只見過幾次，他長得好高，皮膚好白，不過總是頭低低的，讓人看不清面貌。」開口的是剛剛那位朋友，好奇心表露無遺，又繼續說：「不過有一次我看到他的正面，天哪根本是美男子！」
說完，在場的其他幾位女生也開始興奮了起來，紛紛詢問。
「真的假的啊！」
「美男子不是應該是住在樓上的秋先生嗎？還有那位夏先生也是帥哥啊。」
「這棟公寓是怎樣，帥哥集合體嗎？」
「不對不對，小春哪算帥哥。」
其中一位朋友突然把話鋒轉到春先生身上。聞言，春先生故意擺出委屈的表情，「原來我不帥啊。」
「你不是帥，你是可愛。」另一位男生調侃，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聲。
接著，話題又轉到春先生大學時代的事情，例如被學長追到宿舍床上，還有被中年男子熱情追求等等稱不上光榮的事蹟。
春先生雖然成為話題中的主角，但也只是在一旁笑笑，偶爾插個嘴不讓熱絡的氣氛冷下來。
他已經很習慣這樣的場面了。從小到大，他身邊不乏朋友陪伴，也知曉如何讓場面熱鬧起來。豐富的交友經驗讓春先生對於人際關係的處理得心應手，他可以從聊天得知對方的心思，然後作出完美的應答。
春先生可以說是不缺朋友，他也能像對待知己般地對待每一個人，只要認識春先生的人，幾乎都很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
不過，春先生知道，他有很多知己，但也沒有知己。這種矛盾的感覺是在春先生踏入職場後才開始產生的。
他慢慢明白，即便聚會再好玩再熱鬧，但散場後也只剩他一人。也正是因為他把每個人都看作是朋友，所以反而找不到最特別的那一位。
這種內心話，春先生從來沒有對誰說過。因為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感覺。
就像現在，他可以很熱絡地跟眾人聊天，但也彌補不了心中漸深的寂寥感。這在大學時代是沒有過的感受，或許是步入社會後，讓他開始思索未來的日子。
大家都羨慕他有好人緣，有很多朋友，然後呢？
朋友越多，顯得他一人時越孤單。
這時，眾人的話題又轉到別人身上，春先生決定暫時離開客廳，到廚房為他們張羅點心。
獲得片刻寧靜的春先生，腦海不知不覺浮現冬先生的臉。一向交朋友無往不利的春先生，在冬先生身上卻總是碰壁。有幾次，他剛好見著冬先生想和他打招呼時，對方不是視而不見，就是點頭示意而未進一步聊天，讓春先生感到有些挫折。
正如剛才那位朋友所說，冬先生的確是少見的美男子，但春先生不想在眾人面前談論他，或許是他對冬先生不熟，所以不想多言。
也或許是，他不想讓冬先生成為話題。
他承認，他被冬先生身上那獨特的氣質給吸引住了，也想進一步認識冬先生。他知道這也許不容易，但他會努力試試看。
週日的聚會大約進行了一下午，眾人便紛紛回家。當春先生送走最後一位男性朋友時，正好見冬先生上三樓的身影。
春先生情急之下，開口喚住他。
「冬先生！」
冬先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沒有說話。
糟糕，要聊什麼呢？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突然開口，而且對方都已經要上樓了，叫住他也未免顯得太唐突。
春先生看到他手上拿著書便知道他剛剛應該是去逛書店了，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啟話題。
最後只好回到最原本的打招呼。
「你、你好。」春先生突然覺得臉上有點熱，趕緊用笑容掩飾。
冬先生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點點頭後就轉身上樓了。
春先生看著冬先生離去的身影，臉上的笑容沒有斂去。
可以的吧，他應該可以跟冬先生成為朋友吧。
不知為何，春先生突然有點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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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