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是場遊戲




　　在勇者時都沒見過幾次面，神明親自露出笑臉迎接魔王。

　　如果給崇拜她的信眾看到這畫面，大概會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吧，畢竟魔王在這世界被定義成邪惡的使者，是女神的仇敵。

　　感到天旋地轉、我強壓住內心的激動，但對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走到電視螢幕前、轉身看向魔王。

　　「魔王，我想來請問妳一個地方，我卡關了──原來妳也還沒破完呀！」
　　「……遊戲不自己破完，就不是在享受遊戲了?！?br>
　　靜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至極、也很不耐煩。

　　「如果妳幫助我過關的話，我可以再給你一個願望喔！」
　　「這麼隨便嗎！」

　　我忍不住吐槽，但神明還是忽視我，只是努力向靜套交情。
　　不耐的我走到電視螢幕前，拔掉了遊樂器連接電視的電線。

　　「這可不是魔王管家該做的行為，林俊?！?br>　　「對你來說，我始終只是遊戲的角色」

　　愛歐絲臉上仍是掛著微笑，在我印象中，曙光女神以親切、堅忍、包容聞名，祂的信徒也學習著女神──包括她那瘋狂的心。
　　外表裝得再美好，並不代表她的內心沒有任何變化。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林俊，我賦予給你多美好的新人生？」

　　愛歐絲步履盈盈、走到我面前，一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嘴角仍以撫媚的角度勾起。
　　我拍開那纖細的手，可惜手邊並沒有任何武器，不然早一劍砍過去。

　　「我沒蠢成這樣，而且點醒我的不是別人，正是妳最愛的信徒?！?br>　　「艾瑟兒？我可愛又虔誠的信徒嗎──呵呵?！?br>
　　女神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瞇起雙眼。

　　「你不覺得很適合嗎？跟光明女神有著緊密連結、甚至能跟你一樣偶爾才聽見“神諭”的女孩子，最適合擔任陪伴在勇者身邊的女主角了，對吧？」
　　「我可是覺得艾瑟兒夠格成為女主角，才將你跟她降生於同一城鎮喔！青梅竹馬還是很王道的關係呢！可惜你成長得不太好，辜負了艾瑟兒的優秀能力。」

　　對於女神將一切視為遊戲的態度，我只感到暈眩。
　　就算上一世過得很落寞，在我面臨轉生的時機點，我並沒要求愛歐絲要給我一個完美的新人生。
　　但我內心的一角確實也期望著，我能夠有更好的生活、邂逅理想的戀情、不再被人所瞧不起。
　　愛歐絲只是精準抓住我最深處的期望，妄想脫離平凡、成為英雄的夢想。
　　如果我只想當一個普通人，那時艾瑟兒又怎麼能夠說服我？

　　「我只想問妳一個問題?！?br>
　　強忍著憤怒，我冷淡瞪向這位假裝完美的女神。

　　「艾瑟兒說服我的那一夜，是不是受到妳的影響？」

　　愛歐絲皺眉，最後開心笑了。

　　「你認為呢？」
　　「她曾經對我懺悔過，比起讓你成為勇者，更喜歡你做的蛋包飯喔?！?br>　　「但我只是提醒她，她現在能擁有這一切，只因為她是我最愛的信徒，只因為她是指定要陪伴勇者的女主角。
　　「我隨時能收回，剝奪她現在的身分，教會對艾瑟兒的尊敬可是建立在我送給她的一些“神蹟”上?！?br>　　「受人景仰的聖女和被人吊起來火刑的魔女，其實只有一線之隔呢，顯然她更“虔誠”，願意為了我去說服你?！?br>　　「更願意──為了成就你的英雄旅途而犧牲，你以為她願意為妳而死？怎麼可能嘛！」
　　
　　俊，我喜歡黎明喔，在這充滿麻煩的世界中，每次看見曙光、就覺得充滿希望。
　　這是我選擇信仰愛歐絲的原因喔，如果女神能為我們指引路途，我願意為她獻出生命，明亮我所愛的人們。

　　艾瑟兒對女神抱持的願望，以為是女神的祝福才能得到的幸?！?br>　　最後卻只得到一場空，和一個“恨”字。

　　「不過，做為一個遊戲的男女主角，你們算是失格了呢，一位不想當勇者、一位只想談普通的戀愛……」
　　「妳憑什麼搗亂──我們原本該有的人生？」

　　風元素受我的怒氣影響，在房間捲盪、架子上的遊戲片颳落。

　　「不準動。」

　　但魔王冷淡的命令，阻止了我將恨意發洩在女神身上。
　　我的雙腿動彈不得，現在這狀況只證實了我的直覺：靜對我有著絕對的權力。
　　
　　「靜……」

　　我怒瞪幼女魔王，但靠在沙發上的她聳了聳肩、臉色平靜。
　　愛歐絲則笑得樂不開支，一臉看好戲的心態。

　　「藤原　靜，妳可是最沒資格命令林俊的魔王喔，妳對我的恨意，會比林俊要少嗎？」
　　「曙光女神，妳有嘗試在深海之中，窺見任何一絲陽光？」

　　靜默默散發出迫人的黑暗魔力，但愛歐絲不為所動，不知從哪拿出一片光碟。

　　「我懶得跟妳找架打喔，況且──妳認為棋子真能傷到玩家分毫？真要打架的話就用遊戲吧。」
　　「我說過了，遊戲自己破……」
　　「這是我從某神那邊借來的“自製遊戲”，我想跟妳玩一場?！?br>
　　一邊說著，愛歐絲就自顧自換起遊樂器裡的光碟。

　　「而且，只是玩遊戲也太無趣了對吧？我喜歡打賭，妳懂我的個性，這可是妳能有這些遊戲玩的原因?！?br>　　「所以，妳要賭什麼？」
　　「我贏的話，教我破那個遊戲?！?br>　　「妳贏的話──我賦予妳自由?！?br>　
　　愛歐絲開心笑了。
　
＊　
　　
　　不要相信愛歐絲女神。

　　艾瑟兒以生命換來的真實，還迴盪在我耳邊。
　　我覺得該阻止靜，但我現在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靜完全奪走我對身體的控制能力。

　　很顯然，靜一定想擺脫魔王的身分。
　　沒有人想當魔王幾千年，守在這灰暗的城堡、一次又一次粉碎勇者僅存的一點希望、親手將他們送入深淵。

　　這半個月來，我對靜這位魔王，其實一點也不了解。
　　她是一位黑長直幼女、任性又慵懶、偶爾會帶著感觸說一些話。

　　除了這些，我根本沒有跟她好好“聊過”，她並不完全信任我、我同樣也是如此。
　　但我還是能夠看出來，每次頭偷偷被拿到床上放，當我望著沐浴在月光下的睡衣黑髮女孩時。

　　蜷縮著身子睡著的靜，總看起來──很寂寞。


　　據愛歐絲簡單介紹，她帶來的是一款格鬥遊戲，不過畫面看起來很陽春。
　　更奇怪的是，當他們選擇雙人遊玩、進入選角色畫面的時候，整個畫面只有兩位角色。

　　一位叫做魔王、是傳統ｒｐｇ中典型的魔王樣子，看起來醜陋、根本不像靜這樣可愛，魔王手裡握著一把巨斧。
　　另一位叫做勇者，也是典型的範本，短髮男孩子長得稚嫩、全身披了盔甲，手上拿一把鐵劍。

　　愛歐絲直接選擇了勇者，靜挑起一邊的眉頭。

　　「妳終於想嘗試跳下來當勇者了，愛歐絲？」
　　「但我更想當魔王喔，只是不好意思讓魔王當勇者呢?！?br>
　　即使愛歐絲的語氣一直很輕浮，兩人間的氣氛還是相當緊張。
　　選好角色就正式進入遊戲畫面，恰巧的又是魔王城那灰暗的布景，真是令我不舒服。

　　再來，我只是望著一場屠殺上演──魔王對勇者的屠殺。
　　明明愛歐絲應該更熟悉這款自製遊戲，但不愧是充滿智慧、懂得守家的幼女魔王，她一下就理解了魔王的所有招式怎麼按。

　　魔王一段又一段華麗的接技凌虐了勇者，還有這款格鬥遊戲的畫面雖然陽春，完全沒有次世代遊戲的水準，但勇者隨著血條減少而增加的傷口、還有痛苦的表情倒是刻劃得很精細。

　　靜使用了“關廁所”戰術，把勇者關在角落猛打，第一場一下就結束，看來第二場的勝利也能輕易到手。

　　幼女魔王將獲得自由了嗎？
　　我不這麼覺得，雖然我不希望我那不安的直覺實現……

　　在血條規歸零前，勇者做出一個求饒的動作。

　　我覺得這勇者也太沒用，至少要像我帥氣認敗時──他發出了清晰的男孩聲音，在這之前勇者和魔王的打鬥聲，最多只有吼聲和哀號聲、根本沒有人聲。

　　「姐姐，救救我……」

　　接著，我親眼看見靜手中的手把、滑落了。

＊

　　在那之後，是勇者的逆襲。
　　魔王一動也不動給勇者挨打，最終勇者獲得應有的勝利，靜得到自由的機會也失去了。

　　靜只有垂著頭，遊戲結束後將手把用力摔向地面。

　　「忘了跟小靜說呢，我是借某位神明的遊戲，跟你們這世界的設計概念很像，只是是將靈魂塞入電子資訊中！」
　　「不過妳不用擔心，因為只是試玩版，這還只放入靈魂的殘骸，雖然有妳熟悉之人的聲音，但最重要的意識並不在此喔?！?br>
　　我不知道發出那聲音的男孩，是靜的誰。
　　肯定是相當重要的人吧。
　　因為──無視於愛歐絲的自顧自解說，房間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在黑暗之中，浮現出無數雙猙獰的大眼，全部瞧著愛歐絲。

　　等等，妳剛剛還在阻止我發脾氣呀……

　　愛歐絲還是掛著笑容，她完全不懼怕魔王的強大。
　　而且，她還走到靜的面前，拍拍她的頭。

　　「看在小靜這麼努力的份上，等妳把攻略寄給我後，我可以讓妳請一段假喔！反正下一位勇者我還要思考怎麼引導呢，倒是懶得從嬰兒時期調教了！」

　　愛歐絲瞥了我一眼，大概對我在成長過程的偏差感到困擾吧。
　　靜什麼也沒說，而直到愛歐絲哼著歌曲離開後，我身上的束縛也沒能解除。

　　「出門?！?br>
　　她只輕聲說出這句，招出了夢魘。
　　自己爬不上去就變成死神飄上去，再用蜘蛛絲綁起我，將我固定在她背後。

　　夢魘衝破了魔王城的磚牆，原來外頭早就暗了，只能靠明亮的月光辨識彼此。


＊


　　似乎是來到魔王城附近的一處沼澤，這裡在我當勇者時還有印象。

　　我以為當時的我很辛苦，在沼澤遇見很多難纏的怪物，可直到夢魘落到地面上後，我才知道勇者攻略魔王的路途，一定是被設計簡單化過了。

　　遍布沼澤的，是各式各樣的魔物，那數量多到足以將我們所吞沒，鋪天蓋地形容也不為過，一想到這些魔物可能對魔界居民造成的威脅，我就感到一些不安，也凸顯出四天王職務的重要性。

　　靜跳下馬鞍，我還搞不懂她的意圖，但我又重獲自由了，身體能夠採取行動。
　　我用風魔法切斷蛛絲，正想跟靜說一些話時──以死神裝扮飄浮在空中的她捲起底下的黑暗，襲向前方靠來的大群魔物。

　　隨之而來的，是殘忍的屠殺。
　　雖然都是醜陋又兇暴的魔物，但看著那些魔物被黑暗中潛藏、受靜控制的同類咬裂、切割成肉屑，噴灑在空中的綠色汁液與鮮血足以與“降雨”來形容……

　　我還是很不舒服，應該說、噁心到反胃。

　　殘暴的魔王恣意走入血雨中，黑暗捲過的每一處只剩寂靜和殘骸、在更遠處的魔物發現這恐怖的景象，紛紛四散。

　　但跑得慢的，被縫隙中落下的巨人之腳給踩扁。
　　跑得快的，也會被長管狀魔物噴出的高速毒液給溶解。

　　我看不下去了，靜只是在發洩、她在發洩對神的憎恨，我不認為這麼做會讓她的心情會更好。

　　但衝去想阻止她的我，只換來靜冷漠的一個命令。

　　「跪下。」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靜被短暫的暴力快感所吞噬、那無底渾沌的由來，我似乎漸漸知曉了……

　　屠殺的最終，在那佈滿魔物碎片的沼澤中央，沾染了鮮血的魔王張開半邊的白翼，披頭散髮的靜以側臉迎向我。

　　那漆黑的瞳孔，不見任何情感。

　　「你值得被我信任嗎？林俊。」
　　「你能夠──拯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