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房間鋪著褐色的地毯,牆面裝了六十吋的液晶電視,在它正對面則擺置一張三人大沙發,而沙發上坐著一位看來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女性,手中抱了隻等身大的絨毛娃娃。
如此舒適的空間,她想必是樂在其中吧?這是大家理所當然的猜測,但若見上她本人,可就不會這麼猜想了。面容雖然貌美,但眼角卻留著宛如積了數十年的魚尾紋;電視機的綜藝節目持續播放,女人對它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表情癡呆。
怎麼有人能如此糟蹋自己的歲月年華、荒廢擁有的富貴榮華呢?當然,事出總是必有因的。
女人的名字叫做郭蕓姿,出生於舉世聞名的鐘錶家族,歷代都以鐘錶為業,發展到她父親的這一代,已經在數個國家皆設有工廠,於國際地位舉足輕重。
家中有兩位兄長,從小就被訓練為家庭事業的接班人,目前早已不在本國,而到對岸歡歡樂樂地做他的廠主去了。家中的女性的未來一樣從出生那刻就已經被規劃周全了,只是,她們往往不像男孩子那般自在。
蕓姿有個姊姊,在她還不懂事時就已離家出走,當初的她還不能了解姊姊這麼做的原因,然而,現在她深深後悔為什麼當初沒有選擇一起離開。在他們家,男生受的教育是如何接收祖業,女生則是要學會如何成為賢妻良母。
沒錯,你絕對沒有看錯!從小,她就被要求行為要端莊且輕柔,要表現地溫馴與嬌媚,外表更是不用多想,自然是最被看重的一項條件。而最慘的是,這些種種要求都與她的個性背道而馳。
種種限制使她的生活過得極不自在,但她到現在都還是處在這牢籠之中無法脫身。一來有了姊姊的先例,自然不可能讓自己也這麼容易逃離;二來則是得怪罪自己,曾有那麼一段時間,她還殷殷期盼著婚後的生活能夠有些好轉。
說了那麼多,我想你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了。商業聯姻,是的,她從小就被看作是商業間合作的器具。
現在距離結婚已經過了兩年,但她的生活品質不僅沒有改善,甚至還有持續下滑的跡象。她嫁給了一間也是十分知名的鋼鐵公司的小開,過人的外表與相差不遠的年紀使蕓姿一度誤以為會有段美好的婚姻,但結果卻完全相反。
她的老公高桐紹從結婚那天後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她,彷彿是不屑一顧,當下就將她關入自己山上豪宅中的一間小房,一關就是兩年。之前的努力算是什麼?為了成為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女人?別傻了,現在自己可是連寵物都不如。
「叩叩。」
「請進。」
右手邊的房門開啟,走進一位長臉男子,他推著一輛裝滿豪華食品的餐車來到蕓姿面前。
「夫人,讓我為您介紹今日的餐點。首先這份是······」
「不用了,你退下吧。」蕓姿面無表情地揮手趕人。
「好的。若是您還需要什麼服務,請儘管使喚我。」男人才剛轉身,卻又被那平淡的聲音喚住。「管家,等一下。」
「我可以出去逛逛嗎?拜託,一下子就好。」蕓姿緊抱玩偶。
「夫人,這已經是妳第兩百五十四次問我一樣的問題了,我也以同樣的說法回答你兩百五十四次,這是高先生的要求,除了這個房間之外,絕不允許你隨意走動。」
「是嗎?那妳還是退下吧。」
見他走了,蕓姿才終於肯將懷中抱著的絨毛娃娃放手,她反手拿起叉子往盤中一塊淋滿醬汁的鮮肉插去,發出了好大一聲撞擊瓷盤的聲響。接著嚼不上兩口,吞下,又望著電視繼續發呆。
一直以來她的生活都是如此,單調、乏味。而他當然不可能享受這種困獸般的生活,眼睛望著,腦中想的,總是不會一致。隨著時間過去,她平淡的眉間開始有了變化,先是哀漠的低垂,再是些微輕鎖,然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她起身了!深吸一口氣,她緩步朝房間唯一的窗戶走去,接著將有些顫抖的腳抬了出去。
很顯然的,她想偷溜走。這是她兩年來第一次這麼做,或許是想碰一碰運氣,或許是真的被關到幾近窒息。這裡是三樓,對於對這豪宅毫無所知的蕓姿來說,這次賭注十分險惡。
她早已經觀察過了,窗戶外的牆面有些微的凸起,只要站在那上面貼著牆走,就能到達房子的另一面,到那時候,或許會找到能夠下去的方法。不過,會不會被發現就全靠運氣了。
蕓姿背貼著牆,牆上的凸起只供她以半隻腳掌站著,若是有任何前傾,必定會立即往下摔落。一陣風吹來,寒冷刺骨,所幸強度不大,只是使本來就顫抖不已的身軀再次緊縮。她右腳稍稍往右挪動,接著左腳遲疑地跟上,以蝸牛般緩慢的速度持續前行著。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終於抵達牆壁的轉角口,她發現不遠處有扇窗的裡頭有向下的樓梯,身上的恐懼瞬間了然無蹤。然而,一聲叫喊卻立即打破她的希望。
「喂!上面那是誰啊?妳這樣很危險低!快點下來啊!」是一位偶然發現蕓姿的園丁在吆喝。
就在此時此刻,又一陣風颼颼吹來,雖然依然不太強勁,但是已經足夠了。被發現的驚慌失措加上一點外力,蕓姿的身體陡然從貼壁的姿勢改為直直豎立,就這麼脫離那狹窄的立足點,從五樓的高度直直摔落······
碰——
***
緩緩睜開眼,果然,又是一模一樣的房間,雖然沒有死,但這次的失敗,已經宣告了將來不可能成功。或許,她就要這麼被囚禁一生了。視線慢慢清晰,除了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外,床邊多了位陌生卻又好像認識的男人。
「醒來了?這麼久沒見面,妳竟然捅出這麼大的婁子,我給妳這樣的空間,想要什麼服務都隨便妳叫,而妳竟然不滿足嗎?」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責備。
想起來了,這個坐在床邊的男人就是蕓姿的老公,自從結婚那天就沒再見過他了,而他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對蕓姿有所愧對。
「你把我關起來,還自以為對我很好嗎?」被包紮著的頭很痛,蕓姿說起話來十分吃力。
「所以說我應該要對妳很好囉?告訴妳吧!雖然我們是夫妻,但也只是名義上的,雖然妳很漂亮又有氣質,但也是被刻意打造出來的吧?像妳這種只會聽從父親只是的人最可悲了!」男人說話豪不客氣,句句都在數落蕓姿。
「如果妳真那麼想要離開這舒適的房間,可以,我同意妳的活動範圍擴張到整個豪宅甚至庭院和花園,只要在圍牆和籬笆內,妳都可以很自由。但若妳有逃跑的念頭,那妳可得替其他人想想了。妳知道我們的婚姻代表什麼,為了自己的私利,可能導致不只妳我的家人,甚至社會大眾都會因妳的魯莽而損失慘重,還有可能家離破碎。這些後果妳可要好好想一想。」說完,和手持厚重資料的管家交代幾句,就忿忿離去。
縱使活動範圍被大大提升了,但這根本就是他人的施捨,況且對蕓姿來說,這些數字上的改變根本造成不了多少影響,她依舊是寂寞的。兩行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留下,沉積已久的哀怨一次宣洩而出,她不斷敲打自己的大腿,「可惡······為什麼······我不甘心!」
「夫人,這樣做對妳沒有好處,請妳多多關心自己的身······」
「你懂什麼!」
激動地將手往左一揮,正好打向管家手中的那疊資料。
「夫人,我這麼說絕不是偏袒誰,這是為了大局。雖然高先生的要求是過分了些,但他也有他的苦衷,既然這次都給您優待了,還請夫人好好把握,別再做出愚蠢的行為。」管家彎腰。
被無意的手揮到的資料散落滿地,有些還在空中飄盪,一張一張都被打得分離,一時之間眼前白花花一片,卻也紅通通一片。每張紙上,除了白紙黑字,還有許多紅色的字跡。
蕓姿呆望著散落的資料,霎時,一幕幕回憶重現於腦海之中。
「接下來妳要怎麼做?」
「也只能……也只能改了」
「是嗎?如果是我,我會……」
「你幹嘛?!」
「沒什麼,只是想把紅字都擦乾淨而已。」
「什麼?!這是我的論文欸!你憑什麼亂動?」
「那他又憑什麼要妳改妳就改?」
「不改的話……」
「不改的話,就重來。」
「就只會嘴上說說。如果那麼簡單,我就不用過的那麼辛苦了!」
「所以如果可以,妳願意重來?」
「那當然。」
「好,妳等我。」
「喂!等什麼等啊?期限已經快……」
「我說的可不是論文喔!是妳自己。」
費了好一番功夫,管家才好不容易將散落的資料全部收集整齊,站起身,卻見剛才情緒激動的蕓姿竟平靜如水,下意識有些擔憂害怕。
「這些只是我個人一點私事而已,還請夫人不要多想。」他將資料以背面朝向蕓姿。
「欸管家,你說限制放寬了是吧?那我可以見一見我的朋友嗎?」蕓姿若有所思。
「只要在限定範圍內,夫人想見誰都行。但也請夫人切勿有想逃離的念頭。」
「那好。」蕓姿終於展露笑顏,拿起床頭的手機撥了號碼。
「喂?宥德嗎?」
***
叮咚——
隔天,豪宅的客廳,這是蕓姿第一次聽到門鈴響起。走進屋門的男人雖然年輕,但滿臉鬍渣,隱約還帶有著一絲肅殺的氣息。他見到幫忙開門的管家先是愣了一下,才禮貌性地回以微笑。
「那個,既然說要我來談事情,應該可以讓我和蕓姿獨處吧?管家先生。」
「當然沒問題。」他把兩人帶往會客室,自己就先離去。
喀拉——
門關起,小型的會客室中只剩下蕓姿和他口中說的宥德兩人。
「蕓姿,兩年不見,我好想妳啊!怎麼一聲不吭就自己離去了?」他手提著公事包,雖然有沙發卻不肯馬上坐下。
「你才是,扔給我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後自己就不見蹤影了,我想道別都沒辦法。」蕓姿示意他坐下。
「那個······是因為······」
「好啦!我沒有要追究的意思,雖然還想和你多聊,但是聊太久管家會起疑的,等正事辦完再談往事吧!告訴我,你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宥德的臉突然嚴肅起來,「不用解釋了,就和妳想得一模一樣,今天要我來這裡也是為了這個吧?來,這顆藥丸先拿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會客室中又談了將近二十分鐘,宥德才起身,「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蕓姿,妳嫁到這裡是妳今生最大的福氣。」
「怎麼連你都······」
「妳很快會知道原因的,蕓姿······」
「嗯?」
「不,沒事。」他甩甩頭,打開房門自行離去。
***
幾天後,八月八日,父親節。蕓姿以家庭聚會為由獲得丈夫高桐紹的許可而離開豪宅。在管家的駕駛下,遇上一輛高速闖紅燈的高級名車,兩臺汽車直接撞上,於副駕駛座的蕓姿首當其衝,送醫後仍然不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