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遇見顏玉的第一天起到大學畢業,兩人一直都是形影不離,沒有分開過。雖然,這個世界還是沒有人可以看到顏玉的存在,但黃靖武倒也樂得處於兩人甜蜜世界,不會有人干擾,也不會有人來跟他搶顏玉。
只是,在黃靖武內心深處,還是有那麼點寂寞。
原因大概也是這個世界看不到顏玉的關係吧,他不能像一般情侶一樣公然曬恩愛,不能和其他人炫耀自己的情人有多麼完美,不但貌美又知書達理,所有家務事無不精通。
若說了,旁人大概也只會當黃靖武在發神經,因為沒有人可以看得顏玉的好。
在朋友眼中,黃靖武一直以來都是單身漢,沒有黃金陪襯的普通單身漢。相貌普通,條件普通,興趣就是愛看書的普通男人。
一切都很普通。
有時,黃靖武自己也會納悶,為什麼如此普通的自己可以遇上這種難以解釋的事情?
他只知道,隨著和顏玉相處時間越久,他也越來越離不開顏玉了。他甚至覺得,世上只有顏玉一人懂他,可以和他分享所有事情,他喜歡看的書顏玉也能和他討論劇情。
這對一直以來都是默默耕耘閱讀興趣的黃靖武來說,簡直是難尋的知音。
不過,平時黃靖武不會把這份寂寞表現出來,他知道,這樣一定會讓顏玉為他擔憂。
就算在他人眼中,黃靖武一直是獨自一人,但他也沒有想過要離開顏玉,去找尋新女友。
比起情侶,兩人之間的關係用親人來形容會比較恰當些。顏玉是他的情人,但更多時候像是他的家人。
當黃靖武在工作上或是生活上遇到挫折時,顏玉總會盡力去安慰他。直到黃靖武進入職場,他也沒有放棄閱讀的興趣,或放棄讓顏玉成為完整的人。
奇怪的是,不論他看多少書,始終沒有找到顏玉的舌頭,也從來沒有聽顏玉開口說話。
有時候黃靖武會想,會不會他不是顏玉的真命天子,所以不能讓顏玉成為真正的人?
但這些想法全都被顏玉給打回來了。
顏玉說過,他只願意留在黃靖武身邊,在這世上,他也只認定黃靖武一人。
當黃靖武聽到這可以說是誓言的話,簡直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一向對自己有點自卑的黃靖武,在顏玉面前總能將自信的一面表現出來,因為他可以暢談所有他喜歡的事物,還有看過的書籍。
某次,顏玉問了黃靖武一個問題。
如果我是一本書,你覺得會是怎樣的書?
黃靖武想了一下,說:「大概是一本內容很神祕的書。」
就像顏玉本身一樣,神秘到難以形容。就算認識他那麼多年了,黃靖武仍然無法解釋他的存在。
神秘?顏玉反問,似乎料想不到這樣的答案。
黃靖武點點頭,然後又補充:「而且還是一本牛皮色的精裝本,就像你一樣精緻。」
顏玉依舊睜著好奇的目光,好像對黃靖武的形容很有興趣。
「然後……這本書還要加一個小鎖,代表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閱讀。」說這句話的黃靖武,其實是在暗喻這個世上只有自己看得到顏玉。
顏玉笑了,回:那麼這本書的鑰匙,世上只有你能夠擁有了。
黃靖武沒有說話,只是很自然地把顏玉摟在懷裡,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對於這本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書,他雖然會感到莫名的驕傲,但有時更多的是寂寞。
而懷中的顏玉則是甜滋滋地笑著,似乎沒有發現黃靖武的這分心思。
就這樣,黃靖武在顏玉的陪伴下度過許多歲月,偶爾甜蜜,偶爾小爭吵,兩人宛如一對老夫老妻,一個眼神交會就可以知道對方的想法。
雖然,這期間黃靖武的家人常常催婚,要他早點結婚生子,有個伴也好,不要到了七老八十還是孤家寡人。但全部都被黃靖武推掉了,他對顏玉專心不二,壓根兒沒想過要找別的情人。
他認為,世上不會有人比顏玉更了解他了,也不會有人比他還完美。
這輩子,黃靖武認定顏玉了,他寧願以世人眼中的孤獨為代價,來換得顏玉的陪伴。
永不後悔。
時光飛逝,容顏易老。黃靖武慢慢發現一件事實,有點悲傷的事實。
他發現,顏玉不會像一般人那樣慢慢衰老,始終如初見那般美麗。這件事實清楚地說明了,顏玉根本和他不一樣,是不存在於這世上的人。
黃靖武似乎越來越難在顏玉身上找到“真實”。
但他始終沒有說出心中在意的事情,因為,自始至終顏玉一直陪在他身邊分擔解憂,從沒離開過他。
這比一切都來得真實。
「有時候,我會不禁懷疑,你會不會只是我過度寂寞而產生的幻想?」
黃靖武苦笑,撫上顏玉依舊精緻的臉龐。他突然覺得,若說這一切只是他的幻想,那所有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只是眼前的這個幻想,竟讓人如此溫暖。
他看著自己明顯已蒼老的手,和顏玉年少的樣貌形成強烈對比。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顏玉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如果顏玉真的是一本書,那又會是怎樣的結局?
顏玉聞言,只是搖搖頭,對於這一切不再解釋,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但他似乎能理解黃靖武心中的哀傷,也知道兩人相處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默默地,顏玉流淚了。他看著黃靖武的那雙眼,訴說著許多不捨。
黃靖武心疼地拂去淚水,然後嘆了一口氣。
顏玉的淚水是暖的,體溫也是暖的,這種遊走在真實和虛幻之間的觸感,總讓黃靖武感到有些茫然。
即便如此,但黃靖武對這一切從不後悔,他不後悔自己最後選擇了顏玉,也不在乎外人怎麼看他。
這輩子,黃靖武只談過唯一一次戀愛。
談得無聲無息,無人知曉。
在世人眼中,黃靖武終其一生都與書為伍,個性孤僻,似乎對於愛情沒有任何興趣。
在親友眼中,黃靖武是孤單的。身邊沒有任何伴,也沒有留下任何子嗣後代。
臨走那一天,黃靖武躺在床上,而顏玉陪伴在側。他緊緊握住黃靖武的手,始終不曾離開過。
黃靖武向顏玉說了,那句在心中淺藏已久的歉意。
「對不起,我始終沒能讓你開口說話。」
顏玉搖頭,淚水也隨之滑下。他把黃靖武的手貼在臉頰旁,輕柔摩擦,顯示出無比的心疼和不捨。
黃靖武指著放在一旁桌上的書,說:「那是我為我們相遇留下的證明。」
那本書的封面是深藍色的,看起來有些破舊,內容是黃靖武這些年來親手寫下的故事,他和顏玉之間的故事。
他覺得,這本書是紀錄,也是告訴自己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遇上你,我從來沒有後悔。」黃靖武虛弱地笑了,笑中有滿足。
不知怎麼地,好多年前和顏玉初遇的情景開始浮現在腦海中,鮮明的情景就好像昨天才經歷過。
黃靖武閉上眼,沉浸在美好的過往。
顏玉拿起那本書,然後坐在黃靖武的身邊,翻開第一頁開始靜靜閱讀。而黃靖武則是聽著顏玉翻書的聲音,緩緩地睡著了。
或許這一次不會再醒來了。
顏玉沒有發現,只是繼續閱讀那本書,房內只有顏玉翻書的聲響。
這本書的每個細節,顏玉都知曉,也都經歷過。
但結局卻停留在一句話:對不起,我沒辦法讓你成為完整的人。
這也是黃靖武臨走前最大的遺憾。只見顏玉眼神滿是心疼,纖細的手指在那句話上來回摩娑。
當他翻到最後一頁時,一個東西掉了出來。顏玉沒有驚訝,只是默默地把那屬於自己的舌頭給接上去。
冷靜的反應似乎早已知曉這一切會發生。
然後,顏玉也爬到床上,抱緊已永遠沉睡的黃靖武,安靜地抱著。
沒有說話。
房內再也沒有聲音。
在他人眼裡,黃靖武孤獨終老。
然而在黃靖武的世界裡,顏玉從來沒有離開過他。
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後來,黃靖武的親友在他房間發現了兩本書,其中一本是深藍色封面,有點破舊,裡頭是黃靖武親手寫下的故事。
故事內容是一位愛看書的少年,最後和書談了一場戀愛。故事中的書甚至幻化成美少年的模樣陪伴在主角身旁。
不過,那位美少年沒有舌頭,就像書一樣不會說話,總是安靜地待在主角身旁。他們經歷過很多事情,有很驚奇的,有很日常的,也有悲傷的,兩人之間的種種,就像普通情侶一樣。
只是,這世上除了主角,沒有人能看得見美少年。主角偶爾會感到寂寞,但他依舊喜歡美少年的陪伴。
他不後悔愛上了這本書,也用盡一切方法想讓美少年能夠開口說話,可惜始終無果。
最後,主角臨終前對美少年說了一句:「對不起,我沒辦法讓你成為完整的人。」
故事到此結束。
奇怪的是,這句話旁邊多了一行字,明顯跟黃靖武的字跡不同,是一種娟秀但又不至於女性化的字體。
那行字似乎是在回應主角的那句話,但沒人知道這字跡的主人是誰。
除此之外,他們更好奇旁邊另一本書,跟這本看起來有點破舊的手寫故事書不一樣,那是本非常精緻的書,封面是牛皮色的。只是這本書上了小鎖,沒有鑰匙。
他們用盡任何方法就是沒辦法打開這本書,似乎只有鑰匙才可以開啟。但黃靖武已去世,所以沒人知道是否真的有鑰匙的存在。
最後,他們決定將那兩本書和黃靖武葬在一起,讓他生前最愛的書來陪伴他。
至於,那本書裡頭到底寫了什麼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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