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有一個壞習慣,怎麼改也改不掉。
他睡前一定會戴著耳機聽廣播入睡,就算睡著了也不會把耳機拔掉,任由電臺DJ滔滔不絕評論著時下音樂。
他媽媽為此常常對他碎碎唸,說這樣耳朵遲早會聾掉。但阿毛就是改不過來,不是因為他特別喜歡聽音樂,也不是哪家電臺的忠實聽眾。
他只是,習慣在睡覺時耳邊有聲音罷了。
戴耳機跟聽外放的音樂不一樣,阿毛很享受那種聲音直接傳入耳裡的感覺。尤其是當他昏昏欲睡的時候,歌聲雖然聽起來有點模糊,但他很喜歡在迷濛之際,仍有聲音在他耳畔迴盪的感受。這是他從國中養成的怪癖,就算現在高三了,依舊保持這個壞習慣。
媽媽不得已,也只好常常半夜到他房間裡,在阿毛睡著時幫他把耳機取下來。
一天,阿毛照常在睡前的時候把耳機戴上,隨手調了某臺廣播就躺在床上等待入夢。 奇怪的是,這晚阿毛的意識卻清晰的很,到了半夜兩點還是輾轉難眠,睡不著。無聊之餘,他也不知不覺開始專心聽廣播了。
耳機傳來的是某位男主持人的聲音,內容似乎是在解析男同志的戀愛心情。主持人的聲音非常好聽,不像一般男人那樣低沉,也不像受過菸酒的摧殘,如清泉般清澈動聽,磁性中帶點魅惑。當他講完一段話後,偶爾會輕輕笑一下,也讓阿毛覺得很悅耳。
這節目的內容很奇怪,不過他的聲音真好聽。阿毛心想。
慢慢地,阿毛開始成為他的忠實聽眾了,每晚都在那位男主持人的聲音中入睡。從那天之後,媽媽也沒有在半夜到他房間幫他拿下耳機了。
聽著他的聲音,阿毛猶如回到小時候,感受到那種躺在媽媽懷裡聽著搖籃曲入夢的滋味。
原來,男人的聲音也可以這麼動聽。
有時,阿毛也會不禁想像,有著如此美聲的男人會是長什麼模樣?
聽了一段時間後,阿毛決定寫一封信給那位男主持人。他記下每晚男主持人在節目尾聲所公佈的E-mail,並自稱他的忠實聽眾寄了一封文情並茂的信給他。隔天,男主持人馬上就回信給他,這讓阿毛雀躍不已。
男主持人的名字叫紀薰,在信中表示很高興結交他這個朋友。
之後透過幾次的郵件往來,兩人似乎慢慢變熟了。內向的阿毛一直不敢跟紀薰要電話,他覺得自己跟紀薰還不到好朋友的階段,只敢藉由郵件來保持聯繫。
紀薰感覺是位個性很溫柔的男人,會耐心地看完阿毛所抱怨的日常瑣事及課業煩惱,接著回信安慰,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意味。看著紀薰充滿柔情跟關懷的字語,阿毛感到很窩心。
他越來越想看看紀薰的長相了。
終於,阿毛鼓起勇氣要求和紀薰互寄照片給對方,而紀薰也爽快地答應了,在同一天就把他的照片給Mail過來。
對著紀薰的照片,阿毛看傻了。
他沒看過那麼美麗的男人。看到紀薰那雙帶笑的桃花眼,還有那張比女生還精緻的面容,阿毛突然覺得心跳得好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這張照片似乎是紀薰在錄音室照的,他頭上戴著專業的耳機,對著鏡頭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右手拿著一塊小白板,上面寫著阿毛的名字「吳賀毛」,左手則是張開手掌,好像是在和鏡頭打招呼。
“拿著寫你名字的白板,是為了證明我就是和你通信的紀薰本人。”
照片後面附註了這段話。
沒想到,紀薰聲音好聽,人也長得那麼好看。不知為何,阿毛感到驕傲了起來。
當天,他就把那張照片設為桌面背景。
經過照片的交流後,兩人的聯繫從郵件晉升到即時通,聊的話題也越來越大膽了。
例如,紀薰問他最滿意身上哪個部位。
阿毛沒有多想,就回答他腿。
其實他覺得自己長得不怎麼樣,從小到大得來的評語也只有忠厚老實四個字,跟帥哥完全搭不上邊。全身上下就只有腿會被人稱讚,因為他跑得很快,老是被班上推出來比賽。
所以,當他看到紀薰的問題後,就只回答了一個腿字。
……你說這話很誘人。
紀薰回了阿毛這句話,讓阿毛覺得很疑惑。
過了好幾天,當他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後,他臉紅了。
他也回問紀薰同樣的問題,紀薰回答左手。
阿毛跳回桌面,仔細盯著照片中紀薰對鏡頭打招呼的左手。的確,手指纖細修長,看得出來白皙嫩滑的樣子。不過,這時阿毛才發現到,紀薰的左手圍了一圈東西,咖啡色的,還垂了兩條線。
他看過班上女生在編那個東西,似乎叫什麼幸運繩之類的,原來紀薰也迷信這個。
為什麼是左手不是右手?阿毛問。
因為右手曾被熱水燙過,留下疤痕。其實以前我是很滿意雙手的。
那……那個咖啡色的幸運繩是你編的嗎?阿毛又問。
紀薰似乎停頓了幾分鐘,沒有回答,讓阿毛以為他是不是問錯問題了?
……不是,是我前男友編的。他說過他也很喜歡我的左手。
阿毛看到這個回答,突然覺得心酸酸的、胸口悶悶的。
這就是吃醋的感覺嗎?
沒有拿掉……是因為還忘不了他嗎?
阿毛大膽地問了這句話,完全沒有去想這是多麼不禮貌的問題。
不是……想拿也拿不掉了。
阿毛很想回他,用剪刀剪掉不就得了?
但想想,或許紀薰是想保全那條繩子,才捨不得剪,也就沒繼續問下去了。
等到他們正式見面後,他會想辦法取下它的。阿毛心想。
就這樣,就算阿毛已經成了紀薰的朋友,他還是每晚戴上耳機,乖乖準時收聽他的廣播,接著在他悅耳的聲音中入睡。
阿毛知道,他戀愛了。
因為,他最近總是夢到紀薰。夢的劇情有很多種,但絕大部分都是他和紀薰裸體地躺在床上。
夢中的他會先輕輕愛撫過紀薰的全身,享受那有如絲綢般滑順的肌膚,接著,分開紀薰筆直修長的雙腿,用力挺入他最柔嫩的私密處。
有時,紀薰會在他的身下嬌喘呻吟,哭著求他慢一點。看到他惹人憐愛的模樣,反而激起了阿毛最原始的獸性,一次比一次還用力地衝刺,把紀薰給累得暈過去。
有時,紀薰會化身成為媚惑的妖精,主動地坐在阿毛身上,盡情擺動腰肢,瘋狂索求阿毛的慾望,讓阿毛對他更加著迷。
除了以上這些夢,阿毛還曾經夢到紀薰用那隻白皙纖細的左手在幫他手淫。醒來後,滿足的程度不亞於那些春夢。
每次做了這些夢後,阿毛總會夢遺,然後在一大清早到浴室偷偷洗內褲。
不過,阿毛還是很嚮往夢裡那些旖旎的情景,並期望會有實現的一天。
這天,阿毛到一位朋友的家裡玩。
立德是他從國中認識到現在的死黨,兩人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阿毛問他,有沒有聽過紀薰所主持的電臺。在此之前,他從未跟別人提起過他認識紀薰,因為他覺得不會有人相信他。
「有啊,那個電臺很有名啊,聽說是專門為男同志所規劃的節目。」
阿毛點頭。
「你幹麻問這個啊?」
「因為……」正當阿毛想開口時,又被立德打斷了。
「現在是鬼月,你突然問我這個感覺很毛耶。」
立德作出雞皮疙瘩狀。
「為什麼?」
「那個紀薰不是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嗎?節目也早就停了,你現在才問。」
阿毛皺眉,作出不相信貌。
「去年新聞報很大耶,好像是他跟男友起爭執,結果被他從三十樓高的頂層推下去,當場死亡。」立德停了一下,又小聲地說:「報上說,他男友精神有問題,一直懷疑紀薰跟別人搞外遇,把紀薰關在家不讓他出去,還切掉他的左手。」
阿毛無言了,倒不如是說他怔住了。
「聽說啊,最後警方衝進他男友家時,他還在對著紀薰被切下來的左手傻笑呢。」
「…………」
「所以,你問這個幹麻?」
「沒有啦,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上個月聽到紀薰主持的電臺後,寫了一封信給他,最後我們成為朋友,直到昨天睡前我都還在跟他聊天。就是這樣。」
「…………」
「……這是真的。」
不知道為什麼,阿毛不相信立德說的話。因為這個月來他幾乎每天都跟紀薰聊天,而且他也確確實實收到紀薰的照片,現在還是他電腦的桌布呢。
「……你瘋了不成?」
「我沒騙你。」
阿毛很想把紀薰的照片拿給他看,證明他沒說謊,只可惜他已經把那封信刪掉了。
「算了,我查那篇新聞給你看,讓你清醒清醒。」
立德說完,就轉向電腦,不再理阿毛。
阿毛在一旁覺得無聊,瞥見他桌上的隨身聽,走上前拿了起來。
「這個借我聽廣播。」
立德應了一聲,專心查找一年前的新聞資料。
阿毛覺得他是在浪費時間,就算查到也只是名字相似的人吧。
他拔掉隨身碟上的耳機,接上自己的耳機,隨手調了某臺廣播。雖然他很想聽聽紀薰的聲音,但現在不是半夜,聽不到。
聽了幾秒,阿毛不耐煩了。
「喂,你的隨身碟壞了啦,都沒聲音。」
立德不理他,阿毛又喚了一次。立德嘖了一聲,也過來查看。
「幹,明明就是你的耳機壞掉好不好,我接上我的耳機就聽得見!」
立德粗魯地把隨身碟丟給阿毛,屁股又黏回電腦桌前。
又壞了,真奇怪,明明上個月才剛買新的。
阿毛沒多想,只好用立德的耳機來聽。
過了一會兒,立德又開口了。
「喂,我很毛。」
「……你毛關我屁事。」
立德暴怒,衝到他面前揪住阿毛的領子。
「幹,老子是在叫你的名字啦,吳賀毛!」
他把阿毛拉到電腦桌面前,指著一個網頁給阿毛看。
看完之後,阿毛傻住了。
上面寫的的確就是紀薰的事情,旁邊還附了一張他的個人照。
他已經看紀薰看了一個月,比誰都還確定,網頁上的照片就是紀薰本人。
這段新聞很血腥,清楚描述紀薰墜樓身亡後的慘狀。
頭部著地,腦漿四溢,整副身軀被摔得不成人形。下方還貼了紀薰的屍體照,只是因為過於血腥,所以做過影像處理。
「所以,你會不會是撞邪啦?」立德問身旁呆住的阿毛。
「…………」
「你不覺得毛嗎?」
「……我從小都被叫毛,已經毛習慣了。」
阿毛回答得不知所云,也許是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唉!」
之後,等阿毛回過神來,他已經被立德給送回家了。
他恍恍惚惚地開了電腦,似乎不想相信他的初戀情人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居民。
等看到桌面上的那張照片時,阿毛又再度被嚇住了。
原來,照片中紀薰綁著幸運繩的左手竟然不見了!
從幸運繩以上的部份,完完整整地消失在照片裡。
阿毛還發現,原來所謂咖啡色的那圈東西,根本就不是幸運繩,而是一圈血痕。垂下來的兩條細線,其實是從切斷面流下來的鮮血。
先前的咖啡色,在此時看來已變為妖艷的鮮紅。原先的兩條,也變得越來越多條。
不知道為什麼,這明明是靜態的照片,阿毛卻覺得那斷手的鮮血還在直淌著,登時給人詭異驚悚的感覺。
紀薰美麗的笑顏依舊不變,他手上的白板也依然寫著自己的名字。
可是,阿毛覺得此刻紀薰的笑容看來有些悽楚,讓他心糾了一下。
他不禁隔著電腦螢幕,撫上紀薰流血的斷手。
「很痛吧……」
阿毛喃喃道。
晚餐時,阿毛不經意向吳母提起耳機壞掉的事,並說他還要再買第三副。
沒想到,吳母卻呵呵地笑了一聲。
「你還在跟我說笑。」
「什麼意思?」阿毛疑惑。他覺得今天老是被當成笨蛋,每個人都認為他在開玩笑。
「我早在上個月就偷偷把你的新耳機換成上一副壞掉的耳機,你現在才發現?」
吳母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兒子也未免太老實。
於是,阿毛又傻住了。
難怪……媽媽自從那天就不再到房間幫他取下耳機了。
那麼,他從上個月就一直用壞掉的耳機聽廣播囉?
阿毛好難過。
他終於認清事實了。
他的確撞鬼了,而且還愛上對方。
吃完飯,阿毛回到電腦桌。結果,那張照片又出變化了。
紀薰的左手回來了,就如同阿毛初次看到的那般白皙修長。
而且,疑似幸運繩的血痕也不見了,那條左手臂變得潔白無暇,根本沒有任何瑕疵。
阿毛甚至一度以為,剛才只是他看花了眼。
紀薰的笑顏美麗依舊,不,阿毛覺得他的笑容好像比第一次看還燦爛。
不過,瞄向左邊,他發現紀薰右手所拿的白板,也起了變化。
上面依舊寫著三個字,但不再是「吳賀毛」。
而是……
謝謝你。
不知為何,即使阿毛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美麗的男鬼,他也不會感到毛骨悚然。
不過,還是覺得有些遺憾吧。
因為,這就代表他那些旖旎的美夢再也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想到這裡,阿毛覺得好可惜。
遇上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撞鬼事件,阿毛並不覺得怎樣。
不過是,他愛上的人是鬼。
不過是,他愛上的人比他早一步離開這個世界。
一樣都是愛情,阿毛很享受這初戀的滋味。
他喜歡上的男人,可是擁有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最溫柔的個性和最美麗的臉龐呢。
他驕傲都來不及了,怎可能感到恐懼呢。
更何況,某句名言也說過: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看,他都說生與死的距離還不是最遙遠,還有人的戀愛談得比他更辛苦呢。
樂觀的阿毛,在心中如此想著。
這晚,當他睡覺的時候,耳邊依舊響起紀薰的聲音。
還是那麼悅耳好聽。阿毛閉上眼心想。
只是,這次的內容不再是解析男同志的戀愛心情,而是在訴說自己的事情。感覺就像是在跟情人聊天,抱怨自己的心情。
不過,這一次阿毛並沒有戴上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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