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子彈,歸巢海燕。肆
「唉,」星空下,靜婷脫了鞋子,也不管黑色絲襪會沾染泥土,就這樣踏著濕涼的草地,「今天真是的,都是為了配合軍方的活動,早上的班次都擠到下午來,航空站亂成一團……唉。」
「辛苦了。」陳剛將木塊丟入篝火中,火焰又變大了一些。
「陳叔你這邊也是呀,好好的草坪都變得亂七八糟了呢。」靜婷惋惜的說。
「別擔心,三天就會長回來了。」
「三天呀……我倒想放個三天連假,去別的地方玩。」靜婷眼裡反射出火焰紅光。
「想去哪裡?首都市?」
「嗯……山城吧。我長這麼大了還沒去過呢。」
「山城好啊。」陳剛拿起鋼壺,替靜婷手中鋼杯添水,「山城有很好喝的酒。」
「我不喝酒的。」靜婷皺眉,看著火焰另一端的陳叔,「還有別的名產嗎?」
「我想想……有香蕉、荔枝、番石榴……」
「聽起來真好吃!」
「是不錯。什麼時候出發?」
靜婷垂下眼,說:「我也不知道。而且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想清楚。要怎麼去?住哪裡?要不要找朋友一起去──」
「怕孤單的話,我可以幫妳問問海明。」陳剛不懷好意的笑著。
「不要!」
×
「空調系統?不可能。就算你要把機首兩挺機槍砲都拆了,也裝不進去。」
洪生蹲在海燕背上,檢查噴射引擎的狀況:「而且會覺得熱是一件好事阿,高空中是很冰冷的。」
「可是駕駛艙裡很熱!」小風不死心的抗議著。
「嗯……因為機件發熱的關係吧。而且引擎被安置在這個位置……」
「喂喂,怎麼聽起來覺得不妙呀?」
洪生瞇起眼,查看機棚裡還有沒有別人。
他蓋上海燕機身上一塊方型鋼板,從樓梯上下來,靠近小風,說:「你也知道海燕機上還有諸多缺點,尤其是圓形砲臺的設計和噴射引擎的實用。要我的建議,小風,你跟王寒年紀都還小,能少用上海燕一次就少上海燕一次。它並不像軍官口中說得這麼美好。依我整備官的角度來看,海燕不是一架空中砲臺,而是一具隨時都可能會爆炸的自爆炸彈!」
沒料到洪生會突然說出一大串,小風在他說完最後一個字之後還愣了一下。
「但我覺得海燕的設計沒有什麼不對。」小風說,「就算不用推到極限速度,它也比西大陸現有的戰鬥機都還要快了。我相信,我們只需要一架海燕,就可以掌控整個海峽的制空權哩。」
「海燕再快也快不過砲彈阿。」洪生拍了小風的肩膀,走向機棚出入口。
「不!」小風大喊,「王寒和我都是海燕的飛官,我們不會捨棄它的!」
「就怕,」洪生沒有回頭,說,「是它先捨棄了你們。」
×
過了幾天,草坪上醜陋的輪胎痕被新草覆蓋,像是從來沒有車輛停放在這裡過。
陳剛一如往常的在太陽升起之前起床。
小屋旁擺放了大小不一的鐵水桶,水是從跑道旁突出地面的水龍頭裝來的。陳剛撥開漂浮在水面的落葉,捧起水來洗臉。他取下掛在小屋外牆釘子上的鋼杯和放在架上的牙刷,開始刷牙。
傷痕累累的鋼杯杯底印有東島軍隊的圖騰,這只杯子從「東西戰爭」首都市的攻防戰役時,耀輝送給他的東西,之後就一路跟著他到現在。
陳剛將鋼杯掛回牆上,回到屋內換下棉質衣褲,將它們攤在蚊帳內的木板床上。
穿上了牛仔褲和皮外套,陳剛拎起雙管獵槍,將子彈放入膛室內,背帶上肩。
「好了。」
晨間薄霧還沒完全散去,能見度有限。陳剛憑感覺走向鐵柵欄,開始每天的例行巡邏。
一隻黃色短毛中型犬在柵欄旁挖了坑,牠蜷曲身體睡在坑內。
黃狗感應到有人接近,抬起頭、束直耳朵,直到看見靠近的人是陳剛,才又睡回坑裡。
陳剛從牠身邊經過,一人一狗沒有交流,相互無視。
陳剛繼續前進,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嗯?」他皺起眉頭。
鐵柵欄在晨光的映照下閃出異常的微弱光芒。
陳剛靠近察看,鐵柵欄曾被人用大鉗剪開足以讓人通過的孔洞,但在「他們」離開時候又將粗鐵絲扭在一起,就像是從沒被破壞過似的。
今天換作是別人巡邏,肯定會遺漏了這個地方。
但會是誰?
陳剛撫摸鐵絲上被鉗子夾出的細小刮痕,尚未氧化的刮痕是美麗的亮銀色。
是想走私貨物還是潛伏在跑道內的偷渡犯?
不對。被扭轉的鐵絲是在外側,可見最後墊底的人是在草坪這邊。
洞口周遭有人踩踏過得痕跡,陳剛蹲下觀察,草葉被踏扁了,卻沒有裸露底下的泥土,進出的人不多,大概只有一到兩人,往返的次數也很少,應該只進出了一次而已。
被踩踏的葉面上的露水明顯較少,那人離開時候已經接近日出了,否則不會這樣。
黃狗呢?黃狗還在淺坑裡睡覺……不過說起來黃狗並不是陳剛訓養的看門狗,沒有反應也不能怪牠。況且從牠的體態看來,黃狗相當老了。
陳剛越想就越覺得奇怪。他碰過走私犯,也碰過偷渡客,但是像這樣的做法還是第一次見到。
一般想犯罪的人根本沒有時間處理這些細節,而且就算處理了,對犯罪成功率也不會有太大的幫助。
所以是什麼樣的動機會讓「他們」復原鐵絲網?
既然「他們」最後是離開了跑道,那不是從航空站裡「偷走了什麼」,就是在跑道裡「放置了什麼」。
陳剛百思不解。
在晨間巡邏結束之後,他前往航空站,打算詢問安全主任的意見。
×
「好,我知道了。」小辦公室內,負責機場安全的劉主任正在批改公文。
劉主任的年紀沒有陳剛大,但因為長年坐在辦公室內,肚子凸了,頭頂也禿了。一對眼沒什麼光彩,像是躺在攤販車上的死魚。
「我會吩咐地勤人員多加留意各處細節,有任何異狀就向我回報。」他抬起頭,看著陳剛,「有最新進度的話,我會派人跟你說一聲。不過都沒消息的話,就是沒問題。嗯?」
「好。」陳剛覺得劉主任做事草率了。但礙於職位上的不同,他沒有立場再提出更多要求。而且陳剛也知道,航空站每天穿梭的旅客數量驚人,在提出更具體的「證據」以前,貿然封閉整個航空站是不明智的選擇。
「……撇開工作上的事,陳剛,最近過得好嗎?」
「還過得去。一如往常。」
「一如往常阿。」主任把視線拉回到成堆的文件裡,他想,自己的生活是否也算是「一如往常」?
「……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工作直到退休,然後等死?……這樣毫無意義的人生是不是就稱得上是『幸福』?」劉主任提的問題一半是問陳剛,另一半也是在詢問自己。
「主任不是有妻有兒?」陳剛問,「那樣就是『幸福』了。」
「是嗎?」劉主任想起陳剛沒有家庭、沒有親人的背景,同情之餘也有一絲羨慕,「這樣就是幸福了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