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立美術館正在舉辦展覽,當我看見那張鮮明的宣傳海報,我才知道這件事。剛下班,一邊開車一邊享受週末的愉快心情,經過鎮立美術館時,海報吸引了我的目光。鎮上沒什麼娛樂,有的只是四處林立的工廠,以及工人那略帶憂愁的表情。儘管我對美術的興趣趨近於零,我還是記住了那張海報,心想如果明天閒暇的話,去看看也無妨。
一走進家門,潔西卡冷淡的臉便出現在我眼前。她只是瞄了我一下,然後轉身走進廚房,彷彿對我毫不在意。或許事實的確如此。我已經不記得我們的關係為什麼變成這樣,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反悔了。結婚就是這麼回事。我走進餐廳。餐桌上已經擺妥今晚的晚餐。在我眼中,潔西卡唯一的優點就只剩下廚藝了。
我們沉默地面對面,各自咀嚼嘴裡的食物。我已經習慣餐桌上的寧靜。為了讓瀕臨破碎的婚姻維持現狀,不得不習慣?!競芊蚰??」我問。潔西卡沒有回答。他八成又在外頭廝混。我曾經在他房間找到一支大麻菸管,我將它放回原位,並未揭穿。我能明白十六歲的孩子樂於嘗試新鮮事物,事實上,我年輕時也抽過大麻。傑夫或許也需要大麻,因為他的父母關係緊張,家裡充滿沉重的空氣,為了忘記這件鳥事,他需要抽大麻,到夜店找幾個女孩打幾炮。我能理解。但理解歸理解,我不可能為此開心,誰叫我是他父親,陪他度過童年,而我又無法忘記那個熱愛棒球的天真孩子。
回到房間,我打開電視。潔西卡坐到化妝臺前敷臉。透過鏡子,我凝視她那貼著面膜的臉。為什麼我會和這個女人結婚——我不只一次這麼問自己。回顧過去那些女人,她們更能讓我感覺到愛情的美好。我曾經以為潔西卡是我這輩子的唯一,而婚姻與歲月可以喚醒一個喪失理智的男人。人們總說,在經驗之中能找到真理。但經驗的獲取也意味著時間的失去。
隔天一大早,我就出門了。我不想在難得的週末,留在家中面對一個已經厭惡我的女人。我抽著菸,走在街上。寒風讓我不停發抖。冬季實在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季節。行道樹沒有留下半片樹葉,灰色的天空像是在呼應我心中的無奈。當然,我也曾經想過乾脆一點,離婚算了。與其將兩人都困在這輪迴的痛苦,不如讓雙方都自由。然而所謂的勇氣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失蹤。很遺憾,它從來不是我的朋友。
我在一家熱狗攤旁再次見到那張海報,讓我想起了展覽。對於無法在婚姻找到快樂的男人,去處的選擇上就不會那麼挑剔了。走過幾條街,我來到美術館。來客並不多,幾乎都是老年人,還有衣著樸素的大學生。售票窗口旁邊貼著展覽簡介,畫家的名字我不知道該怎麼唸,應該是外國人。出生在19世紀後期,曾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沒什麼名氣。
沿著走廊,我走進大廳,畫作就掛在牆上。風景畫佔了大半數。有北歐的峽灣、可能是愛爾蘭的村落、海灘、搭船前往美國的人群、吉普賽人。全都是寫實風格,蠻普通的,不過至少比現代的意識流作品還要簡單明瞭。我繼續瀏覽,而興致也跟著漸漸流失。這位畫家的作品千篇一律,找不到特別出眾的。
直到我看見最後一幅畫。
它掛在大廳的角落,一個難以引人注意的地方。畫中有一位少女,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二十歲左右。她身上披著一塊白布,遮掩赤裸的身體。她稍微側身,看著我。我可以肯定,她注視的對象並不是畫家或其他人,而是我。她的雙眼專注而多情,彷彿我就是她的愛人——不,我確實就是她的愛人。她輕輕張開嘴唇,對我訴說甜美的話語,用眼神虜獲我的靈魂。
畫作右下方寫著畫家姓名和日期。1874年。透過油布,我認識了一百多年前的她。我站在那張畫前,駐足了很久,我像是回到年輕時衝動的自己,為她的美著迷不已。這是多麼瘋狂而可笑,但我不在乎。她伸出手,撫摸我的臉頰,展露清純的笑容。我們搭著彼此的肩膀,在簡陋的房舍裡跳著華爾茲,一曲又一曲。火爐的光映在我們身上,窗外傳來戰爭的炮火聲響,而那些已經不重要了。世界只剩下我們兩人,此時此刻的這份快樂,歷史無法改變。跳吧,就只是跳舞。婚姻是累贅,社會與我們無關,無論發生什麼,或者經過更多的一百年,我們的愛情依然迴盪在那華爾茲舞曲,直到永恆。
到了閉館時間,保全人員的聲音讓我回到現實。我離開美術館。諷刺的雪在夜空中飄落。
經過一條鐵橋時,我翻過欄桿,跳了下去。
※本篇改編自陳奕迅的《1874》
陳奕迅
1874
作詞:黃偉文
作曲:王雙駿
編曲:王雙駿
仍然沒有 遇到 那位跟我絕配的戀人
你根本也未有出現 還是已然逝去
懷疑在某一個 國度裡的某一年
還未帶我到世上那天
存在過 一位等我愛的某人
夜夜為我失眠
從來未相識 已不在
這個人極其實在 卻像個虛構角色
莫非今生 原定陪我來
卻去了 錯誤時代
情人若寂寥地 出生在1874
剛剛早一百年 一個世紀
是否終身都這樣 頑強地等
雨季會 降臨赤地
為何未及時地 出生在1874
邂逅你 看守你 一起老死
互不相識 相處在 同年代中
仍可 同生 共死
為何未 及時地 出生在1874
邂逅你 看守你 一起老死
若果不可 相約在 和平地方
也與你 暢遊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