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子彈，歸巢海燕。貳
「嘿，陳叔！」
傍晚，靜婷下班之後，捧著兩個便當來到機場旁的草坪邊緣。已經換下工作套裝的她穿著一身桃紅色運動服和慢跑鞋，對草坪中央搭起的小屋揮手。
陳剛從營火旁站起，他拍掉手上灰黑的碳粉，抹在破舊的長褲上。
他其實正要煮湯，簡單的湯，就菜園裡的幾把青菜加上幾顆地瓜。不過幸好他還在煮水，菜還沒拔、地瓜也還沒從土裡挖出來，不然就浪費了。
「喏，陳叔。」靜婷小跑步來到火堆旁，將便當遞給他：「請你吃。」
她注意到火堆上快滾的圓筒鍋：「該不會陳叔已經吃飽了？」
「還沒，正準備開始煮而已。不過有便當吃，就不吃野菜湯了。」
「偶爾還是要吃肉啦，不然營養不均衡喔。」
「別擔心我，我的肉都在森林裡，不會跑掉的。」
「……陳叔真是厲害。可以在這個時代裡自給自足的人已經很少了呢。」靜婷坐在大石塊上，打開餐盒，「明明社會都已經這麼便利了。」
「陳叔我跟不上社會進步的速度阿。每次見到妳，總覺得妳還在一邊念書、一邊在靶場當射擊教練呢。」陳剛感慨的說。
「太久了啦！我都已經工作幾年了……」
「是阿。不過耀輝竟然沒把妳給掐死。當初拋下靶場去外縣市念書，念完又做著完全不相關的工作，而且一做就是五、六年──」
「亂講，今年才第四年而已。」
「差不多啦。」
「差很多好嗎？陳叔，女人可是很在意年齡的喔。要是做五、六年的話，我就超過三十歲了耶，可是明明才二十八而已。」
「就只差個兩年嘛。」
「不是這樣說的。」靜婷一臉嚴肅，「對女人而言，二十八跟三十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二十八是大姐姐，三十開始就是阿姨了。」
「不說那個，男朋友？」
「還沒啦。哦，不過隔壁航空公司有個空少，蠻帥的。」
「帥也沒有用，人家要是有女朋友也是白搭。」
「我覺得沒有喔。」靜婷低下頭，盯著飯盒裡被咬了一口的排骨說，「……他上禮拜才來跟我要手機號碼呢。」
「手機？」
「就是這個呀。」靜婷把便當放在草地上，從運動外套口袋裡掏出長橢圓形狀的小盒子，「這就是手機。」
「哦──」
陳剛接過手機，小心翼翼的察看各處細節。
在靜婷的介紹下，翻開了塑膠蓋，露出小巧的按鍵。當陳剛按下其中一鍵，黑白螢幕便亮了起來。
「幾年前只能用呼叫器紀錄來電號碼，再找公共電話亭回撥。不過現在手機普及化了。雖然通話費比電話貴一點，可是緊急時候可以直接和對方說話。」靜婷說明。
「聽起來真方便。」陳剛將塑膠蓋蓋回原位，遞還給她，「不過陳叔我用不到這種東西。」
「說的也是……」
靜婷將手機收回口袋，重新捧起餐盒。她不知道陳叔在離開靶場後到楊林航空站之間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不過看來經過了這麼多年，陳叔依舊是個孤僻、神秘的人。
「陳叔，這次回家，爸有問我說你過得好不好？」
「如你所見，我過得很好。」
「我也這樣跟他說。」靜婷微笑，「爸說如果陳叔有困難的話，隨時可以跟他說……唉？其實我從小時候就一直很好奇，爸對陳叔的關心不像是其他人。感覺陳叔對爸來說是個很特別的人……」
「呵呵呵，對耀輝而言的確是吧，不過我覺得他牽掛太多年了。」陳剛嚥下一嘴飯後，輕描淡寫的說，「東西戰爭時候的事了，簡單的說，就是我曾經救過他一命。但這麼多年來，耀輝已經幫我太多次了，『救命之恩』早就償還的一乾二淨了吧。」
「我從沒聽過這件事……」
「那是當然，東西戰爭的事，任誰也不想提起。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知道殺人是怎麼樣的感覺。」
「……抱歉。」靜婷垂下眼眸，覺得自己好像提了不該問的問題，十分愧疚。
「沒關係，都過去了。倒是妳，怎麼不考慮海明？」陳剛將話題轉回到「男朋友」這邊。
「吼，別跟我提那個笨蛋。前陣子明明常常約他一起吃飯，結果他卻一點表示也沒有。真是氣死我了。」
「妳就知道海明是個工作狂，除了這小缺點之外，人倒是很正直阿。」
「等他從木頭人變回人類之後我再考慮看看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哼。」
「那陳叔就幫妳轉達囉？」
「不、不要啦！」
「哈哈哈哈哈──」陳剛說，「對了，妳知道航空站最近在忙什麼嗎？三更半夜在跑道施工，已經三天了。」
「好像是軍隊要測試新型飛機吧。因為這樣，各家航空公司的班次都作了調整哩。」
「軍方的新飛機？」
陳剛暗自覺得不妙。戰爭已經結束這麼多年，東島的軍隊卻沒有縮編的跡象。政府高層在想什麼？難道還想著要反攻西大陸？
太陽已經完全沉入遠方山陵，星空閃耀。陳剛望向北十字星，衷心希望東西之間的和平能夠長久……
×
深夜。大顆粒狀的雨滴落在墨綠色塑膠棚布上，發出搭搭聲響。
能容納二十二人的軍用卡車，現在後座只有五人，各自靠在木欄桿上閉目養神。
五人的年紀和階級各不相同，讓他們集結在這臺車上的唯一共同點，就是那僅此一臺的新型戰機。
五人分別是：操作模擬機接近上千小時的年輕飛官，兩位。熟知戰機各處細節的資深整備官，一位。負責這整件事的老軍官一位。軍工廠特派監督員，一位。
五人一路無言，從東島南部坐車來到西城，沉默的氣氛並不讓人難受。襯著雨聲，五人各自沉靜在想像練習中。
一段斜上坡後，卡車停在已經熄燈了的航空站正門。正副駕駛座之間的小窗被開啟，副座的士兵探頭向後方喚了一聲：「長官，到了。」
卡車熄火後，正駕駛下車繞到車後，放下檔板，五人依序下了車。
航空站正門車道上有一塊突出陽臺，五人所幸都沒有淋到雨。
駕駛卡車的兩位士兵回到車上，將軍用卡車停進航空站一旁的停車場內。
「哇嗚，屁股痛死了。」青年誇張的伸展四肢，老軍官瞪了他一眼。
「小風，別這樣。」另一位年輕飛官說。
「嘿，我們都是一起坐車的，別跟我說你們都不覺得腰酸背痛。」
「……至少我們還記得自己是軍人。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這就是紀律。」老軍官說。
「呵呵呵，算了吧，年輕人嘛，有活力是好事阿。」整備官笑著拍了拍老軍官的肩膀。後者不為所動。因為他無數次的告誡自己，只要穿上這身軍裝，就該展現出軍人的氣魄。
「而且都已經到楊林機場了。如果現在要把我革職的話，就沒有人可以開『海燕』了喔。」小風調皮的說。
「……注意你的言詞，何烈少尉，」老軍官語氣嚴厲的說──而何烈是小風的本名──，「機體測試結束後，你還是要回到原單位。你不想往後的日子難過吧？」
「是。」小風雙腳腳跟一碰，立正站好。外表看似嚴肅內心卻相當放鬆，這點老軍官也看在眼裡。但他都做出表面功夫了，老軍官也覺得沒必要繼續刁難。況且現在在場的都是軍方的人，沒有民間人士。
關閉了電源的自動玻璃門被航空站夜班守衛從內側推開。
他提著手電筒，帶領五人穿過空蕩的大廳。
守衛照亮手上一串鑰匙，用其中一把打開了大廳角落不起眼的一扇鐵門。門後的長廊很深。小風憑感覺估算了大概的方位，應該是通往航空站左邊位置。
「就是這裡。」一臉憔悴的守衛用另一把鑰匙打開門，裡面是個黑漆的巨大空間，像是倉庫或是停機棚。
守衛扳開電源開關，投射燈逐一亮起，停放在機庫中央的航空機是集結東島最新科技的試驗成品作。藏藍色機身的試驗機，參與這計畫的相關人員都通稱它為「海燕」。
「哇，是『海燕』……真漂亮……」小風喃喃自語著前進幾步。被老軍官橫手擋住去路。
「別亂摸，時候到了自然可以讓你飛。」老軍官轉向整備官，說：「洪生，麻煩你了。」
「好、好。見到它，連我也覺得興奮難耐阿。」整備官洪生從背包裡抽出簿冊，上面詳細記載了關於海燕的各項細節。
海燕。
超越西大陸、超越整個世界航空技術的夢幻機體。
全世界唯一一架實裝了噴射引擎的飛行器。
巨大的噴射引擎就在海燕機體中央，氣體從機頸兩側的入風口吸入，透過引擎後從兩個尾鰭間的圓筒狀出口推出力量，推進力能讓海燕輕易追上現今任何一架螺旋槳戰機。
戰力部分除了機首下方的兩具機槍砲、雙翼下方有四個掛接處，可視情況搭載不同種類的導彈之外。最特別的是機頸連接機身的位置有個瘤狀的圓球體，球體上，同一個方向有四根凸出的槍口。在副駕駛的調整與瞄準下，能夠恣意旋轉的圓球砲臺能做到接近全方位無死角的火砲射擊。就算敵機在海燕正後方，也會被四挺機砲射成馬蜂窩。
因為海燕比一般戰機還要寬、還要長。除了普通的起落架外，還有另一種像是鶴足的接地架，側面看起來就像是隻蓄勢待發的巨鷹。
「……我一直在想，海燕的圓球砲臺不會射到機身？」老軍官雙手交叉在胸前，疑惑的問。
整備官洪生已經陷入專注狀態，站在海燕機下方東摸西摸的。見整備官沒聽見問題，海燕的副駕駛王寒回答：「……海燕各處都有隱藏式偵查器，當風向和風速會影響子彈擊中本體時，炮口就會被鎖死。除了那些特殊情況，正常飛行下，機槍砲的漂移尺度已經納入設計細節中，不可能會擊中機身本體的。」
「真是了不起的設計。」老軍官望著海燕讚嘆。
「真希望明天快點到來。」小風說，「我已經迫不急待的想要飛上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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