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收看『閒話家常』,我是主持人閒媽。今日是農曆七月初一,初七就是七夕情人節了,不知道情侶們準備了甚麼節目呢。……」
收音機上播放的清談節目,每年這個時候的主題幾乎萬年不變,我完全沒有向它投放注意力的打算。
我偷偷地打了個呵欠,手指點著剛剛由褲袋拿出的智慧型手機的觸控版面,打開網頁亂搜一通。
「俗語說七月半鬼門開,還有半個月就是鬼節了,所以閒媽我今日要提醒各位有關鬼節的禁忌。……」
不知不覺,清談節目的主題已經由七夕跑題到鬼節去了。
這時候手機突然傳來一陣為時一秒的震動,畫面上傳來提示信息:「您有新信息!娜:『佑,一會我們一起吃午飯好嗎,我在路口等你。』」
我疑惑地看了一下日期,星期五。
星期五淑娜應該在另一區打工,所以以往淑娜在星期五都會跟她的同事吃飯才對。
唔,算了,我放棄思考這個無聊的問題,快速地回復說「OK」就點開一篇標題上標明是『真人真事』的鬼故事。
「小哥!今天洗髮水有沒有特價啊?」櫃臺前突然冒出來的大嬸,輕微地嚇了我一跳,剛剛看鬼故事時蘊釀的恐怖氣氛立即煙消雲散。
我立即提起精神,開始賣力地向大嬸推介店裡滯銷的各牌子洗髮水。
「如果各位在街上撿到來路不明的飾物,千萬不要貪小便宜據為己有,因為『兄弟』們很喜歡寄居在這種小物件上。……」
「哎唷,七月鬼節出門真是要特別小心啊,你們年輕人不要總是無視這些禁忌啊……」
大嬸就著清談節目發表各種感嘆及勸告,我也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符和她了。
好不容易打發走大嬸並捱到午飯時間,我剛走出打工的雜貨鋪,立時就看到站在路牌下,等待著我的淑娜。
「佑!」淑娜看到我後露出笑臉,快步朝我走來。
「你今天怎麼特地來找我了?不用打工嗎?」看到淑娜歡快的樣子,我心裡湧起一陣溫馨感。
「人家想見你嘛。」淑娜用撒嬌的語氣說著的同時,雙臂緊緊地環抱我的左臂。
唔?好像怪怪的?我全身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
「怎麼了?」淑娜作出疑惑的表情,抬頭向我問道。
不對不對!平時明明要牽個手都會害羞的淑娜怎會使用這種曖昧的姿勢?我不禁對淑娜的主動感到怪異。
「你今天真是……可愛啊?你以前還對這種親密動作感到抗拒呢。」
「討厭啦!」淑娜嬌笑著說。
「因為人家嘛,發現比以前更愛佑喔。」淑娜垂著頭嬌羞地說。
急、急速升溫了!無論是我與淑娜的關係還是我的體溫,呀哈!
為了把握機會增進我們兩人的關係,我特地在附近找了一間高檔餐廳。
餐廳內似乎為了營造某種氛圍,店內的光線顯得有點昏暗。
「佑喔。」我們叫好餐食後,淑娜突然叫喚起我來。
「嗯?」
「明天你有空嗎?最近好像有一部恐怖電影新上畫了,我們一起去看好嗎?」
奇怪?原本被淑娜的行為「嚇」得有點心不在弦的腦袋警醒了一瞬間。
印象中的淑娜最討厭恐怖故事,我以前懷著各種目的邀請她去看的恐怖電影都被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現在怎
會反而主動邀我看恐怖電影?
「有空是有空啦,不過你真的要看恐怖電影嗎?」我試探著問。
「假如佑有其他想看的電影,那就由佑選吧。」她微笑著說。
果然是我太多心嗎……?
然而,今天的淑娜,卻讓我感到有點陌生。
「海鮮燴飯、烤羊架。」在我腦袋裡胡思亂想的期間,侍應已經將餐食一一遞送到桌上。
「快吃吧。」淑娜向我招呼了一聲,便拿起餐具享用美食。
在淑娜拿起餐叉時,我眼尖地發現她原本空盪盪的右手手腕戴著一串木紋珠鍊。
然後,不知道是否昏暗的燈光作祟,在我的視線對焦在那串木珠手鍊的剎那,一溜黑影由木珠竄出,逐漸化為
一張臉孔——淑娜!
「啊!」一股寒意由背脊竄上後腦,我不由得驚呼出聲。
「怎麼了?食物有問題嗎?」那張漆黑的臉突然被一隻手掌蓋住——淑娜捂著手腕,關切地問。
我趕緊揉搓了下眼睛,再望向淑娜手腕時黑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沒、沒事,話說你手腕上是新買的手飾嗎?挺適合你的。」
剛才,是眼花了……嗎?
「啊,這串佛珠嗎?」淑娜抬起手腕,向我展示。
「那是……我姑媽在泰國旅遊帶回來的。」淑娜的語氣似乎有點疑遲。
「聽說泰國的佛珠佛牌很邪門的,還是不要亂戴好。」我稍微回過神來,心中莫名的不安感令我不自覺地向淑娜告誡了莫須有的危險。
「啊、這個,戴了佛珠後我感覺運氣有變好呢!」淑娜的表情變得有點慌張。
「沒有發生甚麼怪事嗎?」我追問。
「佑今天好奇怪喔,怎麼老是問一些怪問題呢?」淑娜又用撒嬌一樣的語氣向我反擊。
不對!奇怪的不是我!我在心中吶喊。
「算了……你喜歡就好。」我揉著眉心道,思維開始混亂的我也想盡快結束這個煩人的話題。
「那麼,明天晚上我們就約好囉?」淑娜嬌笑著說。
「嗯,明天晚上再見吧。」原本對明天約會的興奮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消失無蹤了。
到結帳離開時,淑娜留下那碟只吃了幾口的海鮮燴飯。
「人家正在減肥嘛。」注意到我的目光,淑娜吐著舌向我解釋。
「嗯,走吧。」我已經沒心情再生事端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我躺在床上,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起今天淑娜各種不正常的言行。
主動做出親密行為、語氣變得嬌人可愛、喜好習慣的改變……
這一切似乎都顯示淑娜正朝完美女友的方向改變,可是不知道為甚麼我的心情就是愉快不起來。
這時我想起了那張漆黑的臉孔——那張屬於淑娜的臉孔。
當時它似乎正張著嘴,想對我訴說些甚麼……
與那串佛珠有關嗎?我想起當我提及佛珠時淑娜慌張的樣子。
心頭不由來的一陣煩躁,我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點開網頁,打算轉移注意力。
「『真人真事』鬼靈附身」一行紅色大字映入我眼珠中,這是我上午上班打混時搜尋的鬼故事。
拇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粗略地看了文章內容。
「幾個月前我朋友不知道從哪裡買來一塊玉佩,玉色墨綠,鄙人不懂玉學,不知是賤是貴。」
……
「玉上雕一仕女圖,奇怪的是人雕臉上一片空白。」
……
「自此之後朋友的行為愈來愈奇怪,與我印象中的他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
「我已經有一個月沒見過他了,最近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他的家中,當時我有事拜託他幫忙所以上門拜訪。」
……
「他的家中一片髒亂,住滿了各種小昆蟲。他的言行都變得非常神經質,跟他對話時我都很擔心他會做出甚麼危險的舉動。」
……
「跟他借用廁所時我嗅到一陣淡淡的血腥味,這時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於是我趕緊找了個借口從他家中落荒而逃。」
……
「他辭去了工作、由原本的住所搬走,連電話號碼也停用了,現在已經沒有能聯絡上他的手段了。」
……
「我朋友失蹤一個星期了,依然了無音訊,他的家人用盡所有關係與手段,至今依然查不到半點我朋友去向的線索。」
……
「後來我請教過一位師傅,他說我朋友可能被惡鬼附身了,而罪魁禍首則可能是那塊無臉玉配……」
看到作者舉出風水、道家等各門知識佐證他的推測時我就沒興趣再看下去了。
今天的事情已經給我夠大的壓力了,實在沒必要用看不明白的文字加大腦袋的負擔。
我當下就關掉手機,關燈入睡了。
「嗚嗚嗚……」熟悉的聲音在嗚咽……是誰?我……想不起那是誰的聲音。
可是那嗚咽聲,感覺很無助、很悲傷……
究竟,是誰?
「叮鈴鈴鈴鈴!」手機預設的鬧鐘驚醒了熟睡的我。
「夢……嗎?」
我感到眼角有點濕潤,抬手一抹,發現一行淚痕由眼角延伸到耳垂。
我在床鋪緩緩坐起身,身體依然感到疲乏,腦袋依然沉重,顯然昨晚的睡眠質素非常差。
我坐在床上隱隱覺得自己忘記了甚麼,我靜靜地用那遲滯的思維回想。
夢……
我好像失去昨晚夢境的一切記憶了。
我伸了個懶腰,便把這事拋諸腦後,畢竟我由小到大遺忘的夢已經多到數不清了。
晚上與淑娜約會,見面時,感覺淑娜好像比昨天瘦了一點點、膚色蒼白了一點點。
我關心地慰問,得到「睡不好」的回答。
晚飯時,淑娜依舊只吃了兩口就停止動作了。
面對我的勸告,淑娜口上答應,卻沒有繼續進食的打算。
待到進入電影院,淑娜也只是靜靜地歪著身體,雙臂抱著我的左手,頭靠在我的肩膀,哪怕電影經常出現的驚嚇情節也沒有讓她產生更進一步的反應。
我甚至懷疑她對恐怖電影已經完全免疫了。
今天的約會,很平淡,但我竟然產生出「意料之內」的想法。
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凌晨了。
全身感到莫名疲憊的我很快就上床休息了。
「嗚嗚嗚……」熟悉的聲音……在嗚咽。
視覺中一片漆黑,我努力地向聲源走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遠方出一個熟悉的背影……
「唔!」在看到背影的一刻,我驟然驚醒。
睜著惺忪的睡眼,我感到存在於膀胱中充沛的尿意。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廁所,迅速地解放積蓄的洪水然後馬虎地在洗手臺沖了沖手。
關上水龍頭的時候我瞇著眼,不經意地望向鑲在洗手臺上方牆壁的鏡子。
然後,我看到一張慘白猙獰的臉龐。
恐懼使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醒,我認出了鏡中臉龐的主人。
是我。
是我的臉。
鏡中的臉表情異常猙獰,慘白乾枯的皮膚、流著血水的五官、暴現跳動的青筋、突出眼眶的眼球、長長吐出的舌頭。
這簡直就是……我的死相。
「啊啊啊啊啊啊!」我慘叫著衝出廁所,跌跌碰碰地衝進睡房,鎖上房門,卷縮在被窩中瑟瑟發抖。
儘管努力地控制自己停止思考,可是那張鏡中的臉——我的死相,卻不斷在腦海浮現。
這只是幻覺!只是半夢半醒之間的夢境!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惡夢、惡夢……
溫和的陽光透過遮蔽不全的窗簾照在我露出被窩的臉上,生機勃發的氣息令我漸漸蘇醒。
我掀開被子,後背頓時感到一陣涼意,伸手一摸,睡衣已經被汗水沾濕了。
當我坐直身子時,一陣暈眩感湧上腦袋,感覺就像被人掀開腦殼往裡面灌了整打啤酒一樣。
我掙扎著離開床舖,然而雙腳還未站直便感到膝蓋一陣酸軟,然後我整人便如失去提線的木偶一樣,向前仆倒。
身體本能立即取代渾渾噩噩的思緒作出反應,一手抓住床沿、一手撐地,我的頭殼幸運地不用測試地板的硬度了。
經過一番驚嚇的我終於完全清醒過來。
我緩緩站起,身軀頓時感到一陣虛弱。
按住太陽穴,昨晚的記憶湧上心頭,不知道是不是不斷自我催眠的作用,回想起那張慘白的臉時我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
「該不是生病了吧。」我無奈地得出這個結論以解釋莫名其妙出現的虛弱感,於是我決定一會就找中醫看看好了。
中午時分,我走進了附近街市的一間藥材舖,我曾經給這裡的陳醫師看過幾次小病,他的醫術很不錯,於是我第一時間想到他。
我剛在陳醫師面前坐下,只見他面色微變,緩緩將手指搭在我手腕上。
「你……最近房事操勞過度吧?」他望了我半晌,最後說了這麼一句。
「沒有,房事甚麼的還離我很遠,而且我沒有自給自足的習慣。」感到莫名奇妙的我只好如此回答。
「不要以為身強體壯就可以隨意揮霍精力啊,你的身體元氣已虛,我給你開個處方補補元氣吧。」陳醫師似乎完全沒有聽進我的解釋。
「與我這陣子受到的驚嚇比較多有關係嗎?」這句說話脫口而出後我立即生出悔意,畢竟要是被陳醫師認為我是個心靈纖細的男人就丟臉了。
「怎樣的驚嚇?」陳醫師抬頭望了我一眼。
「沒、沒事,應該只是壓力有點大產生幻覺而已。」我有點慌張地回答。
陳醫師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我看了一陣子,才向我遲疑說:「總之小心一點。」
「小心甚麼?」
「各方面。」陳醫師用簡單的回答把我打發走,他似乎是有甚麼事情在疑慮。
星期一。
陳醫師的處方很有效,我上班時精神抖擻,身體也活力充沛。
然而在午飯時間跟淑娜見面時,她比星期六見面時體型更瘦削、面色更蒼白,而且她依然只肯吞下兩、三口食物。
面對我喋喋不休的勸告。她只是推說沒胃口,卻死活不肯多吃一口。
星期二。
淑娜一天比一天更瘦弱,面上的血色一天比一天消減,唯一不變的,只是她那不足以維持生存需要的食量。
對淑娜的擔憂使我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星期三。
我決定不再坐視淑娜近似絕食的行為,於是我在上班前打電話給淑娜的家人並向他們求救。
他們將淑娜的近況告知給我。
上星期四晚,淑娜當晚收拾好行理想要搬離家中,但被家人極力阻止。
自此之後淑娜就經常把自己鎖進睡房,幾乎沒有打開房門過,也不允許其他人進入房間,那怕一家人住在同一間房子裡,他們也很少機會見到淑娜。
儘管得到詳細的情報,我對淑娜的變化源頭依然沒半點頭緒,對解決現況沒有半點作用。
看來只好在午飯時跟她開誠布公地談談了。
「淑娜。」與淑娜坐在餐廳的兩人座裡,我表情嚴肅地開口。
「我想跟你談談你的健康問題,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我語速緩慢地說。
「我的身體非常健康,沒半點問題啊?你看我每天不是很精神嗎?」淑娜似乎對我突然展開這個話題感到驚訝。
「我知道節食減肥只是一個籍口,我想了解妳節食的真正原因,是生病了嗎?還是厭食之類的原因?」
「人家只是沒胃口而已……」
這個理由簡直比她說自己懷孕了還要糟糕,我於是繼續追問:「我已經向你家人了解過情況了,妳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情?說出來我跟你家人才有辨法幫助你吧。」
淑娜只是搖頭。
「我跟你家人都很擔心你啊,請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好嗎?」
搖頭。
「你有甚麼難言之隱嗎?是有甚麼不能說出口的嗎?」
搖頭。
淑娜拒不合作的態度只能點燃我的怒火,這幾日一直鬱積不能宣洩的負面情緒不受控制地爆發。
「朱淑娜!你到底想怎樣?為甚麼你要不斷拒絕我的幫助?你告訴我,你是不把我放在眼內嗎?」我像個瘋子一樣對她大聲吼叫,吸引了全餐廳的目光。
淑娜低垂著頭,輕聲說道:「假如這是佑所希望的……那我便吃吧。」
淑娜拿起餐匙,將飯菜一匙一匙的送進口裡。
然而,淑娜痛苦又淒惋的表情彷彿在訴說擺放在她面前的不是美味佳餚,而是尤如糞便的毒物。
「算了……」我抬手壓下淑娜拿著湯匙的右手。
「你覺得痛苦的話,就不要再吃了。」雖然我知道自己在做錯事,可是我實在不忍看到淑娜自殘一般的表情。
我,該死的心軟了。
「下午我帶妳去醫院檢查吧。」冷靜下來後,我提出了解決方案。
淑娜猶豫良久,終於點頭答應了。
我頓時放下心頭大石,當下立即打電話給老闆請假,然後帶著淑娜到附近的公立醫院。
由於排隊的病人非常多,我跟淑娜等了半天才開始進行身體檢查,然後等七日才能知道結果,
我把淑娜送到她家大廈門前,臨走前淑娜叫停了我。
「佑,明天七夕你有空嗎?」她低聲著問,大概她也感到疲倦了。
「明天我輪休。」
「那……明天可以陪我去林村許願樹嗎?」她有些期盼地看著我。
「嗯,那明天早上見……」話未說完,淑娜突然撲上來往我唇上一吻。
「明天見!」她踏著輕快的腳步走進大廈門內。
我靜靜摸著嘴唇,淑娜吻別的位置。
她的唇很軟,可是……也很冷。
渾身疲累的我回到家中時已經很晚了,簡單洗了個澡後我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嗚嗚嗚……」一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我面前不遠處。
「你……怎麼了?」我緩步走上前。
「嗚嗚嗚……」當我接近時,背影的主人慢慢轉過身,放下遮掩臉頰的雙手,露出了熟悉的臉容……
「快逃……」
我睜開了雙眼,耳邊還殘留著夢境中人的餘音,可是夢境的內容,我已經沒有絲毫記憶的殘留。
星期四,七夕情人節。
我跟淑娜早早就到了林村,遠遠就看到村中有一棵龐大、衰老的大榕樹。
榕樹上的枝椏掛滿了連著鮮橙的寶碟,由樹下看去橙橙紅紅的一片。
淑娜替我買了寶碟,我們兩人在上面寫下願望後便試著拋上許願書的枝椏。
我拋了幾次才成功讓寶碟掛在樹枝上。
我在寶碟上寫下的願望是「希望與淑娜平安地過完這一年」,但我對寶碟累次拋失並不放在心上,畢竟我認為這種許願活動只是迷信行為而已。
「看來願望不會實現呢。」我望著淑娜說。
想來我這種不誠心的人的願望反而能輕易實現的話才是不像話吧。
「看我的吧。」淑娜嬌笑著說。
一次就掛上了。
淑娜笑著向我比了個勝利手勢。
我倆離開時經過一處為盂蘭勝會而架起的戲棚。
「佑,你不覺得盂蘭節的存在非常多餘嗎?」淑娜突然對我說。
「甚麼?嗯,可是盂蘭節是香港重要的文化……」
「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啦。」淑娜打斷道。
「只是……人鬼對立,那怕布施再多的紙錢食物,對鬼施以再多的恩惠,甚麼投注感情。該吃的,鬼依然不會容情啊……」
「聽不懂?」淑娜的話語聽得我一頭霧水。
「佑好笨喔。」淑娜指著我的鼻子笑道。
「奇怪耶你……」
下午我陪著淑娜逛了半天購物商場,走得我雙腿僵硬、腰酸骨痛,可是淑娜沒有絲毫疲倦感,依舊興致勃勃。
在我多次抗議下,淑娜大人終於恩準結束今天的行程。
我和淑娜步出地鐵站,在海傍邊漫步。
清涼的海風吹拂下,我不禁湧起一陣睡意。
「佑,再陪我走走吧?」在半夢半醒間的我,聽到淑娜如此問道。
「嗯……」迷迷糊糊的我本能地跟著淑娜的腳步走。
在我猛然清醒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在山裡了。
「怎麼……我們剛才不是在海邊散步嗎?」我有些緊張地問我身邊的淑娜。
「沒錯。」淑娜淡定地回答
「那我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心中突然生出不詳的預感。
「因為……是我帶你來的。」淑娜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夜裡走在山裡實在很危險了,快回家吧!」我轉身拉住淑娜的手便想往回路走。
然而,掌上傳來一股大力,止住了我的腳步。
我心裡的不詳預感愈來愈盛、愈來愈盛。
「別走嘛,難得人家剛剛才興起食慾……」
「甚……」我的驚訝尚未完全脫口而出,附近突然響起一陣狗吠。
一隻毛色棕黑的大狼犬突然由草叢衝出,一口咬在淑娜抓住我手掌的右臂。
「啊!」淑娜驚呼一聲,鬆開了我的手掌。
我立即倒退兩步,望著被咬住手腕的淑娜,竟然一時不知道作出甚麼反應好。
「礙事的臭肉!」在我驚愕的目光下,淑娜高高輪起右臂,連手帶狗往地上摔。
「咔!」「嗚……」骨折聲與狼犬的嗚咽聲同時響起。
「嘖!」淑娜從利齒之間抽出折成奇怪形狀的手臂,臂上錯綜複雜地佈滿被犬口咬出的、深可見骨的傷口。
可是,傷勢嚴重的手臂……沒有一滴血。
「你、你不是人!你不是淑娜!」我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
「呵呵,對呢……」淑娜露出了陰森的表情。
「我當然不是人啦,因為,我是鬼啊!」淑娜突然發出一陣女妖般的尖嘯,不、不對,她根本就是女鬼!
只見眼前月光柔和的光線迅速暗淡下來,我抬頭一看,一片烏雲遮住了高掛天上的銀月。
這時候,躺在地上、我以為已經壯烈了的大狼狗向上一撲,把面容猙獰的淑娜撲倒在地。
「呀!雜碎!」已經變了嗓音的淑娜揮舞著手腳吼叫。
淑娜手上所戴的佛珠突然冒出一蓬黑影,組成了一張臉孔——淑娜!
她張大著嘴,向我無聲地吶喊。
儘管黑影淑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是我彷彿聽到淑娜在我耳邊低語:「快逃……」
我顧不得思考這低語的熟悉感,我毫不猶豫地轉身逃跑。
「逃跑也沒用的!你永遠,都逃不出這片鬼域!」身後的淑娜……不,惡鬼尖聲地宣告。
淑娜……
我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幾晚的夢境的內容。
「嗚嗚嗚……」
「快逃……」
「它已經盯上你了……」
「我的身體已經不屬於我了……」
「在它吃掉你之前……」
「快逃……」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
忽然間,我離開了樹木的環繞,只見眼前一片空曠——我面前是一片山坡,一片滿佈石碑的山坡。
在微弱的星光照耀下,稀稀落落的人影分散在山坡上,有的靠坐在石碑邊、有的直挺挺地站立、有的蹲坐在地。
在我衝進山坡的同時,所有人都轉頭望著我。
不……它們並不是人……
我看清楚了這些人影殘缺的面容和缺臂少腿的軀體。
這些石碑是墓碑,這片山坡是片墳場!
睜眼間,我眼前已經圍上厚厚一層鬼影,而我的胳膊也被幾隻掛著腐肉的乾枯臂爪牢牢抓住,眼前的鬼影張開潰爛的大口,露出黃黑不全的牙齒。
「啊啊啊啊!」我慘叫著用力甩開鬼影的爪子,拔腿就跑。
我慌不擇路地跑進了山道,耳邊盡是怪嘯聲,我知道鬼影還追在我的身後,甚至,我知道它們早就可以追上我,把我分食掉。
它們,只是在戲弄獵物,就像野貓會戲弄受傷的老鼠一樣。
腳下的道路變得泥濘,土壤間滲出了污穢的臭血;路邊的樹木變得怪誕詭異,似是一隻隻伸出長爪的妖怪。
我強忍著充斥心頭的恐懼,強迫操勞了整天、已經變得麻木的雙腿跨步前行。
突然眼前出現一隻缺了半邊腦殼的鬼影,我甚至可以清楚看見它腦殼內腐敗的絮狀物。
它瞪著唯一的眼珠,怪嘯著向我揮爪擊來。
我驚駭地抬起雙臂,護住頭臉。
一股尤如汽車衝撞一樣的巨力傳到手臂,響起一片「咔咔」的骨碎聲,然後我整個人騰空而起。
或許只過了一剎那,或許過了很長的時間,我的後背重重撞在硬物上。
我只覺眼前一片黑暗,體內一陣氣血翻騰,而雙臂也完全失去知覺,不用看也知道,臂骨已經碎得不成樣子了。
身體處處傳來的劇痛讓我連慘叫都發不出來,更別說站起來逃跑了。
「嘿、嘿嘿!」近處傳來一陣詭笑聲。
我努力睜開雙眼,可是沒有半點光線傳入眼球之內。
「咔嚓!」手機的解鎖聲響起,一陣強烈的光芒在眼前照過我的臉龐。
我瞇著眼,帶著猙獰表情的淑娜的臉由白光中透出。
「惡……鬼……」我虛弱無力地說。
「對呢,我們又見面了。」惡鬼平淡地說。
惡鬼後退幾步,妙曼的身軀自手機發出的光芒下現出。
淑娜的身體沾上一處處的血漬,我想,這些血液,應該不是屬於淑娜的。
「你……殺了誰……」
「呵。」惡鬼冷笑。
「你自身都不保了還要關心其他人嗎?」
「放心吧,所有礙事的傢伙已經被我處理掉了,再沒有人打擾我們了。」惡鬼冷冷地說。
惡鬼捏住我的脖子,張開血盆大口,咬下。
「咯吱喀吱。」牙齒和骨骼的磨擦聲響起,我肩頭劇痛連連。
「痾……痾……」我口中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淑……娜……」和最後的掙扎。
惡鬼聞言,停下了咀嚼和吸吮的動作,淡淡道:「啊,你比較喜歡我以前的偽裝對吧?」
說著淑娜猙獰的表情消失不見,回復以前的和順溫惋。
「佑,人家,最喜歡你了!」惡鬼用淑娜的聲音嬌笑著說。
惡鬼雙臂環抱著我的身軀,蒼白冰冷的嘴唇吻在我的齒間.
觸感,與我們昨天分別時,一模一樣。
一陣吸力由白唇之中傳來,我只覺身體所剩無幾的力量由口中傳導到惡鬼處。
「其實啊,這幾天跟佑相處得很是快樂呢。」惡鬼的嘴唇沒動,可是它的聲音卻照常傳入我耳中。
「人家真的很喜歡你呢,喜歡到急不及待,想要把你吃得丁點不剩的地步呢!」
「所以,請讓人家好好享用吧,你的每塊骨頭我都會舔乾淨的,好嗎?親愛的。」
唇邊沾著鮮血的惡鬼說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話語,可是我現在連害怕的力氣都失去了。
「淑……娜……」
「放……過……她……」
「求……求……你……」
我擠出最後的氣力,哀求著惡鬼。
「啊,那個女孩可是我的主菜呢,可不能輕易放過她啊。」惡鬼突然轉用尖銳的嗓音,冷淡地說。
「悔恨的味道、痛苦的味道、悲傷的味道……真是令人期待呢。」惡鬼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惡鬼的話語將我推進名為絕望的深淵,我連維持意識的力量都漸漸流失,我只覺眼前漸漸化為一片黑暗。
意識……歸於……虛……無……
五日後,香港報紙頭條:
A報:「油塘驚現殘缺男屍!疑為人食」
B報:「毛骨悚然!魔鬼山疑出現食人魔!」
C報:「油塘魔鬼山發現一男屍,警方排除自殺」
D報報導:「今日凌晨三點,晨運客在魔鬼山山坡發現一具屍體。」
……
「屍體缺少一部分骨骼及肌肉,面部被損毀得難以辨認,身上滿佈齒痕,經法醫鑑別後,證實為人類女性齒印。」
……
「死因為失血過多。」
……
「經死者隨身證件證明為吳姓男子(23歲),為C大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