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這個……」我不知該說什麼。
副社長?
那個陳炤源?居然是超自研的?
被這麼一說,我也隱約想起,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簡直就像上上學期的段考範圍和題目一樣讓人記憶猶新!
就算我參加的社團換成魔術社、管弦樂社還是籃球社,只要這傢伙宣稱「自己是副社長」,而且「早就和我說過」,我也會覺得「好像有這麼回事」,然後點頭同意吧……
誰叫我對沒興趣的東西,記憶壽命比手機的電池還不如呢……
話說回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窗外可還沒下起紅雨,但這裡已經有人當上副社長了……
「雖然是這樣,不過基本上我也只是掛名的啦。」炤源在我繼續發問前率先解釋。顯然他對於類似的質疑已是不勝其擾了。「平常也沒什麼在管事,頂多就幫社長打打雜而已……嗯……」
我不由自主打量了一下苦笑的好友。
當然啦,也許我們的好好先生是受到班上所有人的喜歡,但這跟領導氣質和能幹的手腕是完全不同的事。
看來就連在社團裡,他也沒能改變這種情況。
「真是快樂的義工生活啊。我簡直迫不及待了。」我挖苦道。然後拉回正題:「所以這裡到底是幹嘛的?該不會真的在研究超自然的東西吧?」
我沒有戲劇性地朝討論中的社員們揮手,但我的肩膀還是動了動,結果變成了像是抽搐一樣的動作。
炤源盯著我看了一會。「你確定你是在發問嗎?看起來一臉不信邪欸。」
「哎唷,我可沒有說我完全不接受超自然的東西哦?至少我覺得很有趣啊。外星人啊超能力啊妖魔鬼怪什麼的。」我聳了聳肩。「只是……要我相信在國立升學高中內,最破舊的一棟大樓中,一間毫無奇特之處的社辦裡,會出現什麼超自然現象……更不用說成員還是一群再普通也不過的臺灣高中生呢!」
「普通?」炤源挑起一邊的眉毛。
「好吧,或許是不太普通……以入學時的成績而言。但這有什麼差別?」我站起來踱步,「告訴你吧,如果我真的相信了這種事情,那這裡就出現第一起超自然事件了……」
「說真的,有時候你白目的程度會讓阿易自嘆不如啊……」
「我比較喜歡誠實這種說法。」我嘻皮笑臉地說。然後換上正經的表情。「快點啦,這裡到底是幹嘛的?」
炤源不發一語地皺著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把我拎起來,丟出這間不容俗人玷汙的社辦。
但思索片刻後,他顯然認為自己的臂力無法勝任這項任務,於是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居然這樣問?你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就過來了啊……」他難掩責難的語氣。
「我是行動派的好唄。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要親自過來確認的吧。」
「沒有比身體力行更有效率的方法。」他表示同意。但隨即又嘖嘖搖頭,「但連入社申請表都填好交出,就有點太扯了……你不會以為這裡像網路購物一樣有七天鑑賞期吧?」
「要鑑賞這裡的冷氣用不著七天。」我回嘴,「一個下午就可以了。噢,那是什麼臉啦,難道你一年級加入超自研的時候,就一點也沒想過這回事嗎?」
「這個……」他的眼神開始心虛地閃爍。片刻後他無力地說:「但也不可能因為這種理由就……加入吧。」
「拜託,這個理由已經很足夠了好不好。」我翻了翻白眼。「其實我覺得社團這種東西,參加不參加都無所謂。只是因為學校規定才來的喲。就好像被老師點到,『喂,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吧,』被人命令才做的感覺,所以怎樣都沒差吧。你不這麼想嗎?」
「呃,你這樣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只是……」他支吾其詞。
「對嘛。」我趁勢接口。「我就知道你也是這麼想。那可以告訴我了嗎?」
炤源嘆了口氣,似乎終於放棄和我爭論了。「也沒什麼啦,這裡就海鷗社啊。」他像是難為情的小女生一樣有些扭捏地說。
「海鷗社?」
「啊,抱歉,忘了跟你這個宅溝通要用宅語才行。海鷗社就是回家社咩。」
「幹,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不知道是誰買了全套的《仰望半月》和《精蟲目錄》(※1.)哦?」
註1.此指輕小說《仰望半月的夜空》和《魔法禁書目錄》。
「媽的,不準把它說成什麼《精蟲目錄》!」
「抱歉,我口誤。」話說你把爆發力和執著心用在這種地方也太浪費了吧。「海鷗社啊……所以社課的時候……」
「嗯,隨便來不來都可以。」他很乾脆地說。「不過除了一些幽靈社員以外,大家還是會到社課地點晃晃啦。反正不用特別做什麼,樂得輕鬆啊。」
「……好吧,我大概了解超自研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了。」
簡單來說,就是由一群不想參加正統社團的學生組成的墮落樂園。
也難怪會被學生會長盯上了……
雖然對我來說是正好沒錯。
但是,一想到日後都得帶著理虧的立場,去面對那個超自然一般的存在,就讓我感到自己的肩膀沉重了起來……
「那他們說的敲竹槓又是怎麼回事?」
一回神時,最先見到的就是那群仍在喧嘩抬槓的社員(好像在喝小米酒狂歡的原住民一樣……),我忍不住問。
「喔,那個,其實也沒什麼啦……」
炤源努力使自己的語氣一派輕鬆,好像我感興趣的東西真的不算什麼,但他向來不擅長說謊。
「沒什麼?」我重複。
「嗯,呃……真的沒什麼。」
「所以他們是發了瘋,才會那樣認真的討論一件『沒什麼』的事情?」連我在這邊大放厥詞都沒發現咧。
「對啊,當然是真的啊。」炤源的眼神又開始飄移起來。
我聳了聳肩。「好吧,看來這裡的瘋子果然不少。我也努力變成其中一員吧。」
雖然繼續追根究柢的話,應該是能得到答案的,但我沒繼續多問。這點小事調查、打聽一下就會知道了吧。
偶爾當當偵探也挺有趣的。
當然了,如果最後發現這個地方真的和貨真價實的超自然有關係,那可會……可會讓人相當遺憾。
雖然是偵探,但我可不想當《寄生獸》(※2.)和《月狂病》(※3.)裡的那種啊(※4.)……
註2.此指巖明均老師的漫畫作品《寄生獸》。
註3.此指Innocent Grey發行的成人游戲《戀獄~月狂病~》。
註4.前者的偵探因家人遭寄生怪物殺害展開追查與報復,但下場不言而喻;後者的偵探則是不折不扣的戰人無能,死了一堆女角還抓不出犯人,令許多認真投入遊戲的玩家是有口皆碑、讚嘆不已。老實說我也不想當這兩種偵探中的任何一種。
撇下炤源,我在社辦裡走動起來,東看看西看看。
……不知為何他沒有叫住我或跟上來,但這倒是給了我方便。
整體而言的印象是打掃得馬馬虎虎。在班上的教室裡或許還有打掃時間,以及幹部或班導的約束,但一旦去除外力,咱們可就原形畢露了……
話雖如此,其實也沒那麼糟啦。在一些地方是堆了很多雜物沒錯,但還不至於妨礙走動。亂中有序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佔據了偌大空間的書櫃裡,喜聞樂見地擺了大量的書(儘管這金屬製、處處銹跡,而且八成是校方配製品的玩意兒一點風情也沒有,但誰還在乎呢?)。有一大半是神祕學系的、黑色的書本,拿起來翻一翻,幾乎都是外文書……原來如此,超自研在這方面倒是做得讓人無話可說。
只不過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這些看起來是要給人閱讀的東西……真的有「人」看得懂嗎?
要看懂外文的專門書籍,需要的不只是外文能力而已……奇形怪狀的專有名詞光想想就頭痛。就像醫學書裡的藥物和疾病名稱那樣,學過原文的人也不見得看得懂。
反正,這些東西大概和暴發戶豪華書房架上擺的書一樣,不是用來給主人看的,而是擺著讓客人看的吧……
儘管上一秒還在想著這些事情──
「哦,來啦來啦(kita kita)!」
但當剩下的書籍映入眼中時,我照樣發出了歡呼。
大量的小說。漫畫。
萬歲!簡直就像動漫社的社辦一樣!
什麼,你問我這種反應會不會太誇張了?
哪會啊!世界上有看到這兩種東西還不會歡呼的高中生存在嗎!
就算有我也不承認那種人是高中生!根本只是外表像小鬼內在老不死的怪物而已吧!
「總覺得你好像正在想一些很失禮的事情呢,破軍。」不知何時出現在我旁邊的社長──令狐樹笑了笑。「想看的話自己拿去就行了,不用特別知會我們。不過要帶出這間社辦的話,還是要做登記哦。」
「十,十分感謝!」我不由得來了個最敬禮。接著狐疑地問:「這些書該不會都是社長的吧?」如果是那樣,那我可真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些大部分都是。」社長對著那些有著黑色書皮的重量級傢伙擺了擺手。「至於其他的……」他又朝那些討喜的小可愛做出同樣的動作。「我只貢獻了一點點而已啦。有些是他們(看了看社員)從家裡帶來的,有些是上一屆學長留下來的。」
「哎……這,這樣啊……」也就是說社長真的看得懂那些東西嗎?這個看起來有如一流管家的文明人真的是超自然的信徒?我還以為他只是玩玩而已……
雖然對此很好奇,但我對翻閱書籍的慾望是更勝一籌。於是我選了幾本小說漫畫,隨便挑了個遠離「會議桌」的位子坐下,開始看了起來……
這天的社課就在不受打擾的閱讀中度過了。
「喂,要吃漢堡王嗎?」
放學鐘聲響,簽完登記簿(這種地方讓人驚訝的一絲不茍),把兩本隸屬社辦的小說塞進書包後,我沒去打擾其他社員就靜靜離開,向看來也是打算離開社辦的炤源搭話。
……雖然依學校的規定,在遵守規範的情況下,學生有權在敬業樓裡的社辦活動到晚上九點、大樓關閉為止,但不論是我還是他今天都沒有這個興致。
「先走囉,掰掰~~」向社員們道別後,炤源轉過頭來,聳了聳肩。「為什麼又要吃漢堡王啊?」彷彿我患有每天放學後不揪人到漢堡王去消費一攤就會暴斃的絕癥,而且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深受其擾。
「因為今天有優惠嘛。還可以用這個卡。」我炫耀似的拿出上次買的優惠卡。然後如數家珍地說:「不但離公車站牌近,又有免費Wifi可以用……你看,漢堡王是不是很美妙啊?」
但炤源顯然沒有如此簡單就被我說服。他像擺出備戰姿勢似的面露狐疑。「什麼優惠?讓我看看。」
「哎呀,那個沒什麼,等一下你就懂了。」
「懂,懂什麼啊!」
……
幸好我的堅持沒有白費。在五分鐘左右的解釋和勸誘後,炤源總算同意前往漢堡王,打發掉今天的最後一餐。
走出敬業樓時,我心滿意足地補充一句,「而且我覺得比麥當勞好吃。」
「我覺得吃起來沒什麼差啊……」炤源嘟囔著。「哎,不過有Wifi和優惠倒是真的。」
「而且還有公車站牌。」我強調。「一出門口就是了。」
「噢,是喔……」炤源說。「你忘記我是住宿舍了嗎?」
「啊,對喔……」對他來說公車什麼的確實沒差。反正又不用坐公車回家。「欸,你今天不回南投?」我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平日住宿舍的學生可以趁假日回家。
這對儀串高中的學生來說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由於是中部首屈一指的升學高中,在基本學力測驗中成績優秀的學生,有很大的傾向會選擇到此校入學,即使是住在南投或彰化之類,離臺中有點距離的人也不例外。
這個時候校內的宿舍就派上用場了。
……順帶一提,雖然校外不是沒有出租套房的地方,但費用不是一般學生的荷包能夠面不改色地吞下去的。因此,儘管沒人喜歡在放學後還得接受宿舍的規範,但很少有人有拒絕的餘地……
「厚,你以為我吃飽太閒喔!」炤源擺出一副對小孩子說教的樣子。「搭車要錢欸!」
「哦~~為家計著想的模範生耶!好棒棒哦~~」
「哼,當然啊,我和你才不一樣咧。」
我們一邊亂嚼舌根,一邊出了校門──同時也進入了俗稱儀串街的商圈。
雖然還不至於像假日那樣人擠人,但畢竟也接近晚餐時間了,此刻小小的街道上走滿了讓人懷疑是否存心不讓汽車通過的行人(話說回來,這還不把路邊的攤販算進去呢。不過敢把車開進儀串街,本來就得要有寸步難行的覺悟)。其中只有少部分是本校學生,其餘的不是他校在放學後前來逛街的高中生(真是奇怪,他們搭公車過來都不用時間的嗎?不然怎麼能在我們放學時就出現在這裡?),就是攜伴前來的年輕人。
我和炤源並未特意把注意力放在這司空見慣的情景上,而是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延著我每天上學時必經的道路走出商圈後,再走沒幾步路,就到了位於山鳴街的漢堡王。
佔到位子、拿到餐點後,面對面坐下的我們又聊了開來。
「啊~~對了,那個,聽說你來參觀社團那天還挺精彩的?」炤源一邊問,一邊心不在焉的把兩人份的薯條倒在托盤的紙墊上。
明明還沒開動,我卻有種薯條漢堡飲料忽然間一口氣全部梗在喉嚨裡的感覺。「別說了……那個恰查某有夠恐怖的……」
「那時候你不知道她是學生會長啊?」炤源完全不理我所說的,拿起薯條沾了沾番茄醬。
「哎,對啦,不知道啦,怎麼,這樣很奇怪嗎?!」我激動地抓起一把薯條,「我連票都沒投過,怎麼會知道學生會長是誰啊?」
「就是這樣才有問題嘛,照理說沒投過票都應該知道是誰啊。」炤源露出壞心眼的微笑,彷彿漢堡的味道比他想像中要來得更加美好。「班上的人不是一直在談嗎?阿易還一直說要追她什麼的,這樣你還不知道?」
「是有印象沒錯啦……可是我又沒看過照片。」我嘆了口氣,「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也沒先去注意制服上繡的名字嘛!」而且就算看到名字了,我也不一定會把她跟學生會長聯想在一起……否則就不會那麼慘了。
「這麼說,你不是胸部星人,而是外貌協會的成員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炤源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連連點頭。
「……你在胡說八道個什麼鬼啊。」我無力地吐槽。換作其他時候,我也會捧場一起開開玩笑的,但一扯到這件事我就再也笑不出來。
「哎呀,就是說比起學生會長的雙峰,她的臉蛋更吸引你不是嗎?所以才會沒有注意到胸前的姓名吧~~」他露出一臉非常可能被波麗士大人認定為公車之狼的猥褻表情。
「被她聽到這種話你就死定了……」我忍不住神經兮兮地打量了一下店裡,確定沒有危險後才放鬆下來。「的確,那個,我不否認她很漂亮啦,而且身材也不錯……」儘管這樣我還是沒出息地放低了聲音,「但是有些女生……就像國文課本裡面講的,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焉啊……」我沉痛地說。
「噢,對啦……」炤源總算正經起來。「不說配不配的上,就算我真的有條件和那一朵烏雲交往,我大概也會選別的女生吧……連你都未戰先敗了……」
「幹嘛把我說的一副好像情聖的樣子,別這樣,我會害羞啊。」我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微笑,拿起托盤上最後幾根薯條,和著番茄醬送入口中。嗯,好吃。和麥當勞比起來口感偏軟,但我反而比較喜歡這種的。
「還情聖咧,少臭美了──」炤源嗤之以鼻。「我是說,連你這種超電波系的能力者都沒辦法和她打交道,像我這種正常人當然就更不用想了啊。」
「對啦,你的確是連想都不用想啦,換成是我搞不好還有一點機會呢──」雖然就算抽到了我也會自動棄權。
「好啦好啦,都給你講啦。」炤源似乎已對這個話題失去興趣,不再和我嘴砲,把目標轉向他自己的那份漢堡。
我也做出同樣的動作,但在咬下薯泥牛肉堡的瞬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欸,對了,你剛才說『那一朵烏雲』……是她的綽號?」
「拜託,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喔。」炤源翻了翻白眼,拿起大杯可樂吸了一口。
「如果我知道的話還要問你喔,北七逆。」我也回給他一個白眼。「為什麼要那樣叫她啊?」
炤源邊咀嚼漢堡邊回答:「因為她叫做烏晶蕓啦。所以很多人都開玩笑把她叫成烏雲。一旦不長眼的人接近她,就會像你一樣被電打雷劈喔。」
「喔……對對,好像是叫這個名字。」這樣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你還真的是完全沒在關心時事耶……」
「要你管哩。現在我想關心了不行喔?」
「那還不好好感謝我這個帶你回歸社會的大好人?」
「……先說好,這餐各付各的。」
「靠,有這樣的喔?你也太賤了吧!」
我對炤源的抱怨充耳不聞,露出優雅的笑容,然後把最後一口漢堡丟進嘴裡。
「我可是讓你這個沒買卡的人一起享受優惠欸?這已經是十足的感謝了啦。」
用完餐後,我們又在店裡盡情使用了免費的無線網路(不論是我或炤源的手機都沒有開通網路的額度),直到晚上六點,炤源宣稱「要回去讀書了」,這才互相道別。
他離開漢堡王,往學校的方向走去。我則照例在心裡抱怨著,像游回溪中產卵的鮭魚一樣一個個從公車上下來的,穿著綠色制服的女中學生。
……妳們就不能乖乖待在自己的學校旁邊嗎?各位小姐,這裡沒什麼好玩有趣的東西好不好。每次上車都得等一票「外來種」清倉大拍賣,我是招誰惹誰了呀……
幸好不管再多人也有下完車的一天。容量無限大的公車就像可以使用無數次的保險套一樣是不存在的。
經過漫長的等待,我總算搭上了公車。
然後,回到了灰沉沉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