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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橋。上河 (下)

作者:希爾德│2015-01-30 14:31:43│巴幣:18│人氣:261

  張五郎本以為此事談過便罷,不想過了兩日,便有宮人尋至畫院,說是蔡相公有事傳他。

  起先他還唬了一跳,直到宮人囑咐他帶上畫稿,他才明白是自己多想。謝過那名宮人,他把畫稿整理妥當,方快步往政事堂去。

  進了政事堂,見蔡京還忙著,他行了禮便退到一旁等候。

  約莫半盞茶時間過去,蔡京才抬起頭瞧了他一眼,示意他上前。
 
  張五郎拱拱手,照著蔡京的指示,將畫稿一張張攤開在蔡京面前,就著畫稿解說畫面布局。

  蔡京沒發話,只是頻頻頷首。末了讓侍從上了茶,示意張五郎用一些。

  「這構圖甚好,就照張供奉所想罷。尚需多久才能完成?」

  張五郎連忙放下茶盞,低著頭揖了一禮,「二月足矣。」

  翻了翻畫稿,蔡京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指著其中一張畫稿,「這龍船,可得仔細畫了。」

  「下官明白。」
  
  「嗯。你下去罷。」蔡京將身子往後一靠,揮揮袖讓張五郎退下。

  收拾著畫稿,前兩日與宋二郎對談的情景忽然浮上心頭。若是要問此事,眼下不就正是個好機會?只是……張五郎心裡猶疑,收畫稿的動作連帶著也慢了下來。

  正啜著茶水的蔡京自是發現了。他擱下茶盞,敲了敲桌案,「張供奉可是有事?」
  張五郎心一橫,索性長揖到底,「下官有一事不明。」

  「說。」顯然蔡京此時心情還不錯,起碼有閒情逸致聽一個畫院供奉說話。

  抿了抿唇,張五郎緩緩開口,「下官有一摯友,現供職於冀州州廳。近日回京探親,與下官說起邊境事……」他一字一句地,描述起日前宋二郎與他說起的事情。

  說完,張五郎低垂著頭,不敢直視蔡京。

  「一介畫院供奉,竟敢妄言國事,你膽子不小啊!」好半晌,蔡京的聲音才自頭頂上傳來,張五郎想也不想,便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你說的事兒,我亦知曉。官家,自然知曉……起來起來。」蔡京有些不耐地擺手,語氣卻帶了一絲笑意。

  「我大宋與遼國訂有澶淵之盟,相安無事已有百餘年。冀州知州所奏,不過小打小鬧,不必理會。」端起茶盞,蔡京不以為意地說著。

  張五郎面上不顯,心裡卻有些不贊同,「可下官聽聞,那匪首乃是遼軍將領喬裝,若此事有遼主授意……」

  「說你妄言國事,你還真議論起來了。」蔡京笑了笑,神情隨即一凜,「遼主與我大宋有國書往來,這等下三濫的手法,於遼主而言全無必要。再者,我大宋將士也不是擺著好看的。」

  「行了。你退罷。」

  蔡相公今兒果真心情頗好;放在平日,不定他尚未說完就會被逐出門……張五郎行了禮,退出了政事堂。一出門,他吁了口長氣,才驚覺後背早已給冷汗浸得濕透。

  已過正午,正是散值的時候。張五郎沒回畫院,直接帶著那疊畫稿出了宮。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行走,心思卻一直轉著。蔡京的話,乍聽之下頗有幾分道理,細一琢磨,卻滿是毫不在意。若遼人如他所言,只是「小打小鬧」倒也罷了,若不是……

   「五郎啊,想什麼如此出神?」

  張五郎猛一抬頭,卻見往昔畫舍吳教授正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望著他。
  
  他連忙拱手為禮,吳教授卻是將他拉到一旁,「要想事兒也得換個地方。往路中央這麼一站,不是擋道麼?」

  給吳教授這麼一說,張五郎左右張望,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來到虹橋上了。

  在這熙來攘往的路中央站著,確是挺招人嫌的。

  「學生失態了,教授見諒。」他拱著手,臉龐有了一絲微紅。

  吳教授頷首,隨即搖搖頭,「我早已賦閒,你也別喚我『教授』了……咦?」他挑了挑眉,指著張五郎手中的包袱,「可是畫稿?讓我瞧瞧。」

  兩人尋了河邊一家腳店落座,要了些點心酒水,吳教授迫不及待地展開畫稿,一一細瞧。

  張五郎瞧著恩師這副模樣,又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種衝動,想對恩師和盤托出。

  於是他便竹筒倒豆子也似,一股腦兒地從他與宋二郎的對話,到他與蔡京的對答,全給說了出來。  
  
  自始至終,吳教授都是淺笑著聽他述說。末了,還給他倒了杯酒,示意他喝。

  「五郎,還記得我給你取字那日,是怎麼說的?」吳教授收起畫稿,正色說道。

  張五郎亦端正了身子,「學生不敢一日或忘。」

  「『無違天意』,說著容易,做著難。我常想著,當日是否給了你一道難題。」吳教授嘆了口氣,舉杯飲了一口,「可這回,你能發乎本心,上達此事,在我看來,你做得很好。」

  他擱下酒杯,舉箸示意張五郎用菜,「或許此事不會因你之言而變,但起碼無愧於己。」

  「可學生想,倘若遼人毀約,大舉來犯,百姓又該如何自處?」張五郎替吳教授佈菜,神色仍有些不平。

  吳教授卻是瞪了他一眼,「你能忠心為國,體恤百姓,是好事。可也別忘了,你能力有限;當為之事已為,接下來,就只能交給上天了。」見五郎神情有些沮喪,他嘆了口氣,指著窗外,「你瞧瞧外邊兒,那些百姓的臉。」

  張五郎照著做了,卻不知恩師此舉何意。

  吳教授在一旁看著,便知愛徒沒聽明白。他一哂,索性挑明了說,「都說種莊稼的看天吃飯,其實這些百姓又何嘗不是如此?你瞧那些拉船的縴夫,冬季封河不說,就是平日雨下得大了,水漲得高了,他們都得停工。即便如此,他們仍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守好他們的本份。」

  「五郎,人力總有未逮之處。今兒你能將此事稟告蔡相公,這是你力所能為。但之後的事,便是力所不能及。是以我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低著頭想了想,張五郎覺著心裡的結似乎鬆動許多。他替吳教授斟了一杯酒,自己也舉了杯,「是學生一時想擰了,多謝老師。」






  「大喜啊!大喜!」

  聽著宮人大呼小叫地衝進門來,張五郎僅是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畫完最後一筆,長吁了口氣,這才抬起頭,「什麼事兒大呼小叫的。」

  「我大宋與金國締結盟約啦!消滅遼狗指日可待囉!」

  「什麼?」張五郎內心打了個突,還想再問,那宮人轉眼便跑得不見蹤影。

  張五郎蹙著眉,轉身收拾畫具,心思卻是不斷地翻轉著。

  三年前,也不知是那幅《爭標圖》頗獲帝心,亦或是他多了嘴反倒因禍得福,他在畫院的官職一下便被提到最高的翰林待詔,連他自己都給駭了一跳。

  當初還擔心著遼人毀約,不想竟是我方先與別國結盟,要真打起來……

  現下想來,莫非當時已與金國有協議往來,故蔡相公心有成算,才會對匪禍一事如此不以為意? 

  甩甩頭,張五郎又是自嘲一笑。盟約之事已成定局,他就是想破頭也無濟於事。此刻他只慶幸宋二郎已調任回京,不必在冀州為此事提心吊膽。

  出了宮,見天色正好,他於是匆匆回家換裳,逗了逗小女兒,又攜著畫具出了門。在街上買些炊餅充飢,拐幾個彎兒到河邊尋了一處地,便安心坐下寫生了。

  自他在外舍求學時起,便慣常在外寫生。初時不寬裕,只能在沙地上繪畫,直至進了宮廷畫院,寫生的畫稿才多了起來。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航行在汴河的船隻,街上房舍,動物……這大宋帝都,就沒一處是他沒畫過的。

  只是今兒聽了那消息,他內心一直沉甸甸的,畫中小販的神情,竟也帶上一絲憂色。

  張五郎停筆,細瞧了半晌,又是笑了:這小販呀,神情略帶憂愁倒是沒錯,可憂的只怕是今兒生意不佳,絕非即將在千里之外燃起的戰火罷。

  他將畫稿收起,復嘆了口氣。三年前他呈上那幅《爭標圖》後,蔡京又交了件任務給他:將帝都繁華景象繪成卷軸,作為數年後官家四十整壽的壽禮。

  當時他想也不想便反問:『官家富有四海,平素偏好花鳥山水,又如何看得上這等世俗風景?』

  蔡相公卻是笑了笑,『再好的花鳥繪也比不過盛世榮景啊。我聽聞張待詔經常四處寫生,這等小事兒應是難不倒你。』

  現下想想,就算不是為了官家聖壽,單是能畫下這太平光景,有機會流傳後世,或許也是功德一件罷。

  這三年來,他忙的就是這幅卷軸。雖說那一屋子的寫生畫稿確是派上了用場,為了整個卷軸的布局,他卻費盡心思:該放什麼?放在哪兒?又要從何畫起?最重要的主題,又該擺在哪兒呢?

  好不容易確定了布局,光是繪製開頭便也耗費他半年多時間:重畫不下十餘遍,才總算決定了方向。張五郎幾乎全副心神都撲在這上頭,常年宿在畫院,連家都難得回幾次。

  如今這卷軸也畫好一半了,算算時日,應可趕上官家聖壽。張五郎掏出炊餅,狼吞虎嚥地吞下肚,取出另一張紙,比了比岸邊船隻,又埋頭畫了起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當真如此,與金人結了盟後沒幾個月,宋土發生嚴重的蝗禍。汴京為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百姓自然無有缺衣少食之慮,然街上行人、小販遽然減少,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張五郎身為畫師,鎮日鎖在畫院作畫,感受還不甚深刻。他那好友宋二郎,自調任回京起便在戶部任職,此刻應是忙得焦頭爛額,無暇歸家罷。

  這日也不知怎地,張五郎一早便有些心神不寧,一連畫壞了幾處地方。他嘆口氣,執起小刀裁掉錯處,又補上新的絲絹後,索性將畫具收拾好,準備出外散散心。

  正走到宮門,恰巧遇上正欲回府一趟的宋二郎。張五郎本想打個照面便好,不耽誤好友時間,不想宋二郎竟一把抓了他的衣袖,直接把人給拽回府。

  「有什麼事兒不好好說,非得這樣拉拉扯扯?」張五郎端坐好友家中廳上,蹙著眉接過好友遞來的茶盞。

  「我這不是心焦麼?唉……」宋二郎飲了一大口茶,「諸路蝗禍,這你也是知曉的。」

  張五郎頷首。這可是朝中大事,此時宋二郎刻意提起,他有些不解其意。

  「各地雖廣開糧倉,可實際情況仍是有些吃緊。偏偏這兩日官家又下令往邊境屯糧,準備與金國夾擊遼國。」煩躁地扒了扒頭髮,宋二郎幾乎是要吼出來,「糧食又不是說有便有,此刻賑災都不夠,哪有餘力屯兵糧!官家究竟……」

  「哎!你噤聲!」眼看著宋二郎口中便要溜出大不敬的詞句,張五郎連忙放下茶盞,掩住他的口。

  宋二郎白了張五郎一眼,忿忿拍開他的手,「既然要做就別怕人說。這幾日我們尚書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一溜兒泡……可憐那些百姓,竟連賑糧都要領不到。」

  「御史臺呢?總會有人上書罷?」張五郎心下暗驚;他並不知道實際情況竟是如此嚴重。

  「又有何用?官家好大喜功,有此等足以建立功業的機會又怎會放過?」宋二郎憤而拍桌,復又頹然坐下,「我雖供職於戶部,卻連讓百姓吃飽都做不到。五郎,我真真覺著,自己是無能又無力啊!」

  張五郎拍著好友的肩,剛想說些什麼,便聽到宋二郎家的下人領著一人進廳來。他定睛一瞧,卻發現是自家的管事。見著主家,管事也顧不上行禮了,只是急著請張五郎回府。

  「大姐兒高熱不退,現下已認不得人了,娘子請郎君趕緊回府呢。」

  張五郎霍地站起身,抬腳便走。宋二郎聽著是好友女兒病急,連忙吩咐下人準備一些常用藥材送過去,他自己則是跟著張五郎往外跑。

  「請大夫了麼?」張五郎一面走著,一面不忘詢問管家。

  「請了,請了!說是還在路上呢。已著人去催了。」張五郎生得高頭大馬,跟在急步而行的他身後,管家顯得十分吃力。

  「路上?」張五郎停下步子,蹙著眉轉身,「怎麼?鄰巷那老大夫出診了?無人坐堂?」
  
  「老大夫他…他……」管家支支吾吾的,猶豫著要不要把實情說出口。

  瞪了管家一眼,張五郎有些沒好氣,「別他啊他的,有話就說!」

  管家跺了跺腳,豁出去了也似,「老大夫給兩位中貴人請走,說是……說是上廳行首胃納不適,聽聞老大夫醫術好,想請老大夫給瞧瞧呢。」

  中貴人?莫非官家此刻正在上廳行首李師師處?

  張五郎腳步一頓,只覺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內有天災,外有戰禍,官家竟還有心情尋芳?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張五郎驀地想起這兩句唐人詩,心裡浮現的,卻是「昏聵」二字。






  大宋宣和四年正月,金人破遼國中京,遼主北遁。三月,遼人擁燕王為帝,金遂遣使來京,要求大宋履約夾攻遼國。

  張五郎聽聞此一消息時,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只是默默地畫完最後幾筆,才抿著唇直起身,端詳這幅耗費自己幾年心血的作品。

  他看著畫中的太平盛世,彷彿像那熟透的果實,正散放著掉落前特有的甜香。比對現下的景況,他只覺著諷刺得可笑。

  擱下筆,轉身收拾私物。這,便是他在畫院的最後一幅畫了。




  「你們先去城門邊等我罷。我再四處走走。」張五郎愛憐地輕撫女兒的臉頰,溫聲對妻子說著。

  多虧了宋二郎的藥材,他的大姐兒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卻也給燒成了癡兒。為此,張五郎心下更是怨懟,卻又無能為力;他乾脆以女兒需療養為由辭了官,打算攜眷南下,大有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

  他信步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了虹橋上。這幾年下來,汴河漕運大不如昔,河面上零零落落的只有幾艘小舟,岸邊也不見縴夫們的蹤影。

  張五郎打開包袱,掏出一疊畫稿,一張、一張地往河面拋落。

  佇立橋邊,張五郎恍若望見了他來到京城的第一個春天:縴夫們拉著萬石船,一聲一聲地互相鼓勵著往前走;街上四處都是小販,招呼客人的聲響此起彼落。春和景明,花飛草長,桃紅柳綠……

  一陣風吹來,也吹散了他心目中最美好的景緻。他微微一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全文完)

-------

好的,終於趕出來了......(倒

有關於張擇端其人,留下的資料其實非常少。距離他最近的一條或可見於《清明上河圖》後的第一個跋文,為文者是張著,時間是距離汴京城破的六十年後,因此應該是關於張澤端最可信的記載。

因為資料少,或許可能成為寫小說的侷限,但反過來說,發揮的空間也相對的大了。這篇文章雖然是將視點圍繞在張擇端身上,但其實是試圖透過這個人,這幅畫,去看這個時代。因此我並沒有選擇替張擇端寫生平紀實這樣的處理方法 XDDD

又,「中貴人」為宋代宮外人對宮中宦官的尊稱,特別說明一下。因為我很喜歡就使用了這個稱謂。

希望大家喜歡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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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依瑞/Ray
清明上河圖真的畫得很細緻,
之前和閃光一起去看會動的清明上河圖到現在還是印象深刻。
這麼大一幅畫,要如何佈局真的很花心思。
而且每個路人的表情都栩栩如生,不難想像當初張擇瑞花了多少時間跟心血。

雖然很喜歡寫古裝,但是卻不太喜歡寫真正存在的朝代。
因為要是一個寫錯就整個GG惹(掩面)
而且需要考究的東西真的很多呢XD
不過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手癢想來寫寫看(喂)

01-31 21:33

希爾德
其實我覺得依瑞你可以放輕鬆一點啦,大方向沒錯就好,反正也不是每個讀者都有那個美國時間去一一查証XD(被巴
所以快來寫吧寫吧~(招手02-0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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