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The INTERLUDE II
「──QUEEN逃走了?」
夜半時分。
接到緊急聯絡的葛葉從床上跳了起來,抓起歸宅時順手扔在套房沙發上的外套快步踏出門。
自動電子鎖在她身後喀搭一聲閂上。
來不及等電梯,葛葉一手扶著樓梯扶手三步併作兩步衝下樓,熟練地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束起簡單的馬尾;閃過剛進門的夜歸鄰居,連道歉都來不及就直奔大門來到自己的轎車旁停下腳步。
按下指紋、掃過視網膜。
車門鎖嗶一聲打開。葛葉幾乎是在聲音傳出瞬間迅速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警笛來不及開、交通管制也還沒開始,轎車大燈一閃拖曳出長長的紅色尾燈軌跡、驚險地擦過兩三輛其他行車,往警視廳的方向疾馳而去。
被手煞車鎖死的四枚車胎發出刺耳摩擦聲,在地面上拖出氣味刺鼻的黑色痕跡。
還沒完全停住葛葉就跳下車──但很明顯,已經來不及了。
迎接她的是戒護病院前方正在展開的封鎖線、倒臥在門邊那兩具被慘殺的屍體,以及從本廳方向慢條斯理踱過來的坂季。
「哎呀,真是不得了。」
「別說不是發自內心的話了。」
「真嚴厲哪。那我大概什麼都不能說了。」
「……」
葛葉回過頭,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往下拉。
雖然接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葛葉在女性來說算是偏高的,但要讓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坂季跟她視角平行還是得稍微花點工夫。
「這件事情跟你沒關係吧?」
「如果我說沒有,妳會相信嗎?」
「……」
依舊是那副無關痛癢的語氣。
不過,說得也是。
──基本上對於他所說的話,葛葉連一句都不會相信。
發洩似的甩開坂季,「一步都不準給我動。」丟下這句話,葛葉衣襬翻飛,走向在病院門口暫代現場指揮的警部。
「報告狀況。」
「是、是!」
理著小平頭的警部一看是她,瞬間緊張地行了個僵硬的舉手禮。
「時間大約是半小時前──代號『QUEEN』的犯人逃出病房,殺害了十四名警衛之後逃逸。從完全沒有掙扎或反抗的跡象看來,遇害的警衛全都是被突襲後一刀擊殺的。現場沒有遺落任何東西,但從傷口的情況看來,兇器很有可能是小型鋸子或野戰刀……但是從代號『QUEEN』的外表看起來似乎很難想像她用這樣的手法來殺人,現在只能假設她有幫兇了。目前我們已經派出人手去追,猜想她應該跑不了多遠。」
小平頭警部僵硬但確實地報告了目前為止的情況。但葛葉聽了只是微微皺眉。
「監視攝影機的影像呢?還有明明是無法用暴力破壞的房門,怎麼會讓她跑出來?再來她又是從哪裡得到兇器的?」
「那個……」警部遲疑了短短一秒。「好像在代號『QUEEN』脫逃的那段時間,整幢戒護病院的監視系統全部發生異常,沒有錄到任何影像。而她逃出來的病房也沒有遭到破壞的痕跡……門好像是自己打開的。」
「自己打開的?」
葛葉提高音量。「負責管理中樞系統的人呢?」
「因為、今晚臨時人手不足……所以是交給電腦自動控管。」
「……」
沉默。
小平頭警部只能戒慎恐懼地看著她。
垂首思考片刻,葛葉再次把頭抬起來。
「我去看看現場的情況。你繼續在這邊指揮現場,有什麼問題立刻向我報告。」
「是、辛苦了!」
朝剛拉好的封鎖線走了兩步,葛葉又想到什麼似的折回來,越過向後猛退一步的小平頭警部走向呆站在一旁把玩袖子的坂季。
「走啊。」
「妳不是叫我一步都別動嗎。」
坂季故作無辜地笑著。
於是葛葉一拳打向他側腹。
「嗚哇──真嚴重呢。」
「就說不是發自內心的話不要說。」
「不不。雖然我不能把心臟挖出來給妳看,但我確實是發自內心的呢。」
「……」
葛葉回頭瞪他。坂季只好乖乖閉上嘴。
──但老實說,是很嚴重。
不計入門口那兩具屍體,被鋸狀物撕裂喉嚨的有七人。
被切開背部和脊椎的有兩人。
最後三人則是沿著肋骨的縫隙被直接打橫切過心臟。
每一刀都是深可見骨……不。
深而裂骨的傷口。
即使傷口邊緣殘留著看似粗暴撕扯的扭曲延展痕跡,明眼人還是能看出那是用非常準確的手法──對人體構造掌握得異常精準的手法,僅以一刀便結束對方生命的殺戮方式。
唯一的問題點是連骨頭都切開需要多大的力氣。
一灘一灘慢慢發黑的鮮血。
一灘一灘的生命。
「不過確實如小菜鳥所說,光看那位小姑娘的體形似乎有點難以想像她能把一群成年男人殺成這副德性啊。」
坂季的聲音又開始騷擾她耳朵。
但這次葛葉沒有阻止他,因為他所說的也正好是自己現在在思考的問題。
──她知道那位小姑娘有醫學背景。
因此對於掌握人體構造的精細度,她並不是很驚訝。
最大的問題有五個。
一個多月動也不動的她為何會突然展開行動。
為何監視系統會剛好在她脫逃的時間帶上發生問題。
誰替她開的門。
從何而來的兇器。
從何而來的力量。
──啊。
不只是人體的構造。
就連病院的構造。
就連警衛配置的構造她也一清二楚。
這又是怎麼回事?
葛葉和坂季來到病房。
本廳的鑑識課長剛好用白手套拎著什麼正要走出房門,看見他們先是惡狠狠瞪了坂季一眼,才向她行了禮。
「葛葉警視。」
「茨城課長。那個是什麼?」
葛葉指指他手上的東西。
鑑識一課課長茨城孝太郎緊緊皺著眉頭,把那東西拿到她面前。
皮製。
長度約三十公分。
寬約十公分。
其中一面沾黏著膠狀物的──
「……刀鞘?」
「對,就是刀鞘。」茨城一臉不愉快地把那副刀鞘塞進證物袋,重重地喘了口氣。「我們被耍了,警視。從這東西的模樣看來顯然已經黏在她床底下好一段時間──不,甚至應該說是在她進來之前就已經黏在床底下了吧?」
葛葉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挖過心臟似的。
「……預設場地?」
「對。把預先決定的對象安置到預先設置好的場地,就是這次事件的起因。真是的,到底是哪個渾蛋開這種不好玩的玩笑……」
──不對。
一切的一切都不對了。
葛葉想著。
難得慌亂地想著。
逮捕那名少女的時候。
移交的對象是同為本廳高層的人手。
管理病院的人。
也是本廳高層的人手。
病院內部的管控。
只有本廳指派的人手才能辦得到。
「葛葉直羽警視?」
陌生的嗓音打斷她的思考。
葛葉回過頭,看見一群穿著黑西裝的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帶頭的高大男人從懷中取出印有警視廳三個燙金字體的警察手冊。
「不好意思,請妳跟我們回本廳一趟。關於妳擅自借調坂季香月造成這次事件的責任,請在那邊對總監詳細解釋清楚。」
「……什麼意思?」
葛葉警戒地退開一步。
就這一步,讓黑西裝們全體一致拔出警槍握在腿邊。
「請保持理智,不要反抗。我們接到上層的命令,必要時可以直接擊斃妳和坂季香月。」
「……」
葛葉緊緊咬住嘴唇。
身後的茨城還是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但面對十幾把槍,他還是決定保持安靜比較好。
「……唉。」
最後,她嘆了口氣,緩緩舉起雙手──
但舉起一半的右手卻被輕輕壓住了。
她錯愕地回過頭。
坂季香月。
笑著。
但是難得地,那抹笑意沒有到達眼底。
「住手──」
「──抱歉。」
簡短的兩個字之後,坂季將『對話目標』轉向在場的所有人。
「────錯誤示範。」
黑衣人們。
茨城。
現場的所有鑑識人員。
匆匆忙忙跑上來的小平頭警部。
每一個人都面無表情地舉起警槍。
抵住自己的側頭部。
「住手────────!」
──扣下扳機。
*
「──你搞什麼鬼!」
「那是唯一能救妳的辦法。」
「我才不需要這種幫忙!」
葛葉憤怒地抓出口袋裡的炸彈啟動器,用拇指挑開老式按鈕上的防護蓋。
依舊維持著平淡的微笑,坂季轉動方向盤,操縱葛葉的轎車將他們帶離大馬路。
五分鐘前,他拖著震驚狀態的葛葉走出總共多了二十幾具屍體的病院,將她扔進她自己的車子裡迅速駛離了現場。
無視於還在外頭站崗的員警。
無視於剛來到醫院支援的鑑識二課。
葛葉顫抖著手,終究還是蓋上了啟動器的蓋子,忿忿地扔向儀表板上。
「……看來我的利用價值就到此為止了呢。」
「似乎是這樣吧。」
坂季平鋪直敘地說。
不帶感情地。
「妳最近的行動替自己留下太多把柄了。」
擅自將不是警方的人員帶進警方內部。
擅自夥同舊同僚欺騙上司。
擅自借調重刑犯。
擅自槍殺沒有實質證據的罪犯。
──最重要的是,擅自將那位重刑犯帶往危險人物的病房。
「這次的事件太嚴重,警方會需要一個最有說服力的代罪羔羊──」
「不要一副好樣自己什麼都懂的口氣。」
葛葉睨他一眼,把視線轉回擋風玻璃上。
然後終於注意到完全昏暗的周圍。
「……你這是要去哪裡?」
坂季微笑。
「去留有我們最多回憶的地方。」
兩年半前的──廢棄工廠。
下了車,坂季就像這兩年多來從未離開過似的,在近乎完全無光的狀態下輕車熟絡地往工廠走去。
葛葉看著那座工廠。
短短一秒。
意外地,沒有任何感覺。
──明明是未婚夫死去的地方。
坂季在門邊等著她也踏進工廠,然後隨手撈起放在一旁的手電筒,點亮他們眼前的通路。
「……你該不會其實早就算好這一切了吧?」
「誰知道呢。」
不置可否地回答,兩人隨著搖晃的燈光慢慢前進。
踏上同樣搖搖欲墜的生鏽鐵梯。
不協調的兩道腳步發出不規則的鏗鏗鏘鏘。
坂季打開階梯盡頭的鐵門,將手電筒照向裡面。
然後葛葉看見了。
──少女。
穿著拘束裝的少女。
披散著黑色長髮的少女。
就坐在裡面瞪著他們。
「你──」
葛葉回頭,眼前卻白光一閃。
失去重心的身體橫倒在地上,撞在金屬地面的臉頰傳來刺痛的感覺。
頭部被重擊了。
──被誰?
手電筒燈光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搖晃。
「忘了告訴妳。」
坂季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海底傳來一樣。
「其實可以不用特地稱她為皇后。她是首相女兒這件事,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並不是嘲諷。
反而更像是憐惜一般。
是葛葉在失去意識前感受到的最後一件事。
「
所謂Paradise的開端────其實就只是我和首相千金的一席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