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被弒與兩名死者殺人事件
陳壽身處世代交替之世,文多迴避,後世論者譏之,然《三國志》名繼《史》、《漢》,咸稱良史,必有可稱之處。
陳壽身處世代交替之世,文多迴避,後世論者譏之,然《三國志》名繼《史》、《漢》,咸稱良史,必有可稱之處。
後世知陳壽語多迴避為尊者諱,然因裴松之注三國志之功,《資治通鑑》晚出因之而成長篇,不愧鑑古知今《資治通鑑》之書名。
時髦的曹髦逞一時之勇,無股肱相助謀畫,僅憑丁點皇帝餘威,卻鼓譟散兵弱將欲撼動三馬同曹隻手遮天的政治勢力,其必敗無疑正如王經(jīng)諫言在先:「今權(quán)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wèi)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三國志?三少帝紀》裴注引《漢晉春秋》)
曹髦此舉造成兩名死者族滅:王經(jīng)與成濟,個人以為比起搏虎的孫權(quán)更不智。孫權(quán)搏虎生死懸在個人,曹髦輕身犯險卻殃及池魚,留名青史更激起疑案殘片,有待後人摭拾還原歷史真相。
王經(jīng)之死
隨手檢閱錢穆《國史大綱》第四編、第十二章、長期分裂之開始、四新政權(quán)之黑暗:
「歷史的演變,並不依照一定必然的邏輯。倘若當(dāng)時的新政權(quán),能有較高的理想,未嘗不足以把將次成長的離心力重新團結(jié)起來,而不幸魏、晉政權(quán)亦只代表了一時的黑暗與自私。……司馬氏似乎想提倡名教,來收拾曹氏所不能收拾的人心。然而他們只能提出一『孝』字,而不能不捨棄『忠』字,依然只為私門張目。他們?nèi)皇顷幹\篡竊。陰謀不足以鎮(zhèn)壓反動,必然繼之以慘毒的淫威。如曹操之對漢獻帝與伏后。司馬師、昭兄弟之對曹芳與曹髦。」
二十四孝主角王祥亦晉開國元老,以大孝著名,曹髦死(即高貴鄉(xiāng)公),「朝臣舉哀,祥號哭曰老臣無狀,涕淚交流,眾有愧色。」(《晉書?王祥傳》)
西晉李密〈陳情表〉「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
可證司馬氏因篡竊手段不便提倡忠之觀念,故強調(diào)孝道企圖凝聚人心提高聲望。
曹髦貿(mào)然起事前曾與三王:沈、業(yè)、經(jīng)商議,獨王經(jīng)提出反對意見,沈、業(yè)奔告司馬昭,兩人呼經(jīng),經(jīng)不從。曹髦死後,王經(jīng)被下獄治罪,辭別其母,母顏色不變:笑說:「人誰不死?往所以不止汝者,恐不得其所也。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哉。」(《漢晉春秋》)
《資治通鑑》採用此條史料,微更其詞「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胡三省注云:「非此母不生此子。」母、子皆有可稱。
司馬氏篡竊在即,王經(jīng)之死勢所難免。然此孝子慈母無辜受刑事件,對凝聚開國初期人心亦有大影響,故司馬炎篡魏當(dāng)年(距王經(jīng)之死約五年多)即下詔:「故尚書王經(jīng),雖身陷法辟,然守志可嘉。門戶堙沒,意常愍之,其賜經(jīng)孫郎中。」提倡孝道補救之舉可明。
王經(jīng)於東市受刑時,其部屬向雄哭之感動一市,司馬昭忍了下來不追究。向雄又曾為鍾會功曹,鍾會據(jù)蜀謀反失敗被誅,向雄收葬其骨,司馬昭召而責(zé)之:「往者王經(jīng)之死,卿哭於東市而我不問,今鍾會躬為叛逆而又輒收葬,若復(fù)相容,其如王法何!」向雄說:「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dāng)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弘於下,以此訓(xùn)物,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於時。殿下讎對枯骨,捐之中野,百歲之後,為臧獲所笑,豈仁賢所掩哉?」司馬昭聽了很高興,便不加究責(zé)。(《漢晉春秋》)
東晉習(xí)鑿齒很稱賞此事,譽向雄為「勇於蹈義」,並說「故尋其奉死之心,可以見事生之情,覽其忠貞之節(jié),足以愧背義之士矣。王加禮而遣,可謂明達。」習(xí)鑿齒身處東晉之世,亦難免媚晉之嫌。
《四庫總目提要》評《漢晉春秋》說:「其書(《三國志》)以魏為正統(tǒng),至習(xí)鑿齒作《漢晉春秋》,始立異議。自朱子以來,無不是鑿齒而非壽。然以理而論,壽之謬萬萬無辭,以勢而論,則鑿齒帝漢順而易,壽欲帝漢逆而難。」
向雄哭王經(jīng)之舉,司馬昭不加罪責(zé),若聯(lián)繫至司馬炎賜王經(jīng)之孫郎中一事,更能看出司馬氏為圖謀篡逆而事後補救的苦心。
成濟之死
曹髦之死,連帶殃及司馬氏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的成濟。
成濟見曹髦來勢洶洶,問賈充該如何處理,裴松之為此段史料作注時,認為習(xí)鑿齒《漢晉春秋》雖晚出但次序較詳,其餘史料微言有異置其後。裴注引《魏末傳》載成倅、成濟兄弟面對曹髦所率隊伍時,曾問賈充說:「應(yīng)該殺?還是應(yīng)該抓?」賈充回說:「殺!」當(dāng)時曹髦喝令對方軍士解除武裝,惟成氏兄弟不從,遂刺殺曹髦。裴松之在注《三國志?諸葛誕傳》時曾批評《漢末傳》「率皆鄙陋。」以當(dāng)時情勢來看,成氏兄弟若無長官指示,應(yīng)不致於冒犯僅剩紙老虎的皇帝權(quán)威,《漢末傳》之言可備一說。
曹髦死後,成氏兄弟亦被治罪,賈充卻安然無事,成氏兄弟單純只是情勢緊急時除掉曹髦的替死鬼。
《魏氏春秋》:「成濟兄弟不即伏罪,袒而升屋,醜言悖慢;自下射之,乃殪。」
成濟兄弟刺曹髦之前,曾獲賈充之言:「畜養(yǎng)汝等,正謂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可見成濟兄弟以為後續(xù)處理有靠山,才敢放膽去做,結(jié)果卻被追究弒君之罪,自然不服,口出惡言後被殺人滅口。
《三國志?陳泰傳》裴注引干寶《晉紀》、孫盛《魏氏春秋》並載陳泰上言司馬昭「誅賈充以謝天下。」(惟詞稍異)裴松之對此已有駁斥。然審視《漢末傳》之說,賈充下令殺曹髦之言雖事出緊急,但亦正中司馬昭謀逆之下懷。
《三國志諸葛誕傳》裴注引郭頒《世語》,
司馬文王既秉朝政,長史賈充以為宜遣參佐慰勞四征,於是遣充至壽春。
《三國志?後主傳》裴注引《魏晉春秋》:
司馬文王與(劉)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而況姜維邪?」充曰:「不如是,殿下何由并之。」
賈充捧司馬昭LP之事雖在曹髦死後,但更可由此推測賈充為司馬昭心腹乃循序漸進,狗腿之人推測主人之意而命令部屬殺曹髦,更是順理成章。
曹髦死後曹奐繼位(260年),時蜀未平,263年司馬昭派鄧艾、鍾會等伐蜀。
天不假年,265年司馬昭死,266年司馬炎篡魏為晉武帝,終於完成欺人孤兒寡母大業(yè)。
練筆至此。
阿啡…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