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菸】第一章
寒風凜冽冬夜裡,天公忽然落起一場罕見冬雨,豆粒大雨滴自陰鬱高空不斷落下,宛如墮入凡塵星子於子名黝黑大衣開出朵朵碎花。
透心冰涼雨水奪去紅潤替雙唇換上白皙外衣,子名身子微顫、拉緊風衣,神色倉皇低著頭匆匆走進春水公園。
不消分鐘時間子名來到約定涼亭,他快速地於石桌邊緣圓椅上坐下。冬夜的雨透著刺骨陰冷,寒氣逼人得連壯如子名這般的男子都不禁發顫,他脫下濕淋淋外衣,一雙大掌使勁來回搓揉,嘴裡不時吞吐裊裊白煙,企圖溫暖僵硬如巖塊的手指。
子名獨自坐落於涼亭中靜靜等待。
等待的時間裡,他的眼前不斷浮現方才所見的奇異情景——茉莉、咖菲、大猩猩活生生地被某種東西吞噬,而他卻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好友一個接著一個消失,自己完全使不上力。那時,子名嚇壞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不確定是否該報警,因為,感覺這一切似乎是因他而起……
莫約幾分鐘的時間,另一名濕淋淋的男人步入春水公園。男人張望了一會兒,看見子名,便快步走向涼亭,與子名並肩而坐。
「子名,你沒事吧?」男人關切地對子名說道。
見到阿賢,子名緊繃的情緒才紓緩下來,他微微吐氣,略帶哽咽地對阿賢說道:「阿賢,我、有些怪怪的?!?br>
阿賢蹙眉,子名是條硬漢,從小到大不管發生甚麼事情,他沒看過子名哭,就連子名父母下葬的時候,他也沒看子名哭,但是現在、子名現在竟然哭了!到底是發生甚麼樣的事情?讓他的好朋友哭得跟個女人似的。
「你說清楚啊,到底怎麼了?」子名的淚,讓阿賢有些著急。
子名抬起頭,佈滿血絲的雙眼凝視著阿賢,似乎在猶豫著,該說還是不該說。良久,他才緩緩說道:「我、我好像殺人了。」
「殺人?」阿賢不可置信大喊。
他這一喊,子名又垂下頭,了解到事情有可能很嚴重,阿賢認為涼亭不是個好說話的地方,畢竟春水公園晚上再怎麼沒人,還是有幾個流浪漢在,給外人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誰知道對方會怎麼想?他壓低聲音對子名說道:「別在這裡,到我家去,我老婆今天不在。」
子名抿唇,點頭。但點頭歸點頭,他卻仍是坐在原處不動,阿賢看子名的失魂樣,不禁搖頭嘆息,他伸手拉動子名臂膀,不料子名卻好似失控般,突然放聲大吼:「不要碰我!」
子名歇斯底里的反應令阿賢錯愕,他愣在原地訝異地看著子名,心底的疑問如雨後春筍一個接著一個紛紛冒出。
(子名到底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呢?)
見子名的性子發作著不肯走,深知好友的阿賢了解現在的情況不宜勉強子名,便順著子名的意一同坐在涼亭裡。
子名呆坐在石椅上,黯淡的目光不知聚焦何處。阿賢看著好友的狀況,內心亦是焦急異常,他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情,讓子名整個人都變了樣,再這樣下去,依子名的個性,他不敢猜想會發生甚麼事情。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子名依然默默不語,一旁的阿賢想問卻又不敢開口,他了解子名的個性,除非子名想說,不然是問不出甚麼的。雖明知如此,急性子的阿賢仍然耐不住這樣的沉悶,他站起身在涼亭裡來回踱步,不知走過了幾趟,此時,子名才緩緩開口:「阿賢,我真的怪怪的。」
見好友開口,阿賢火速戚近子名身前,一開口便立即切入主題,說道:「到底怎麼回事?」
「我、怪怪的?!棺用裆W爍?;貞浽谒砩纤洑v的一切,他不確定是不是能夠說出口,因為事情實在發生的太快、太突然又太奇怪,整個事件的過程詭異到,他懷疑他說出口有多少人會相信他。
「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啊。」性急的阿賢催促著子名。
但子名卻面有難色。
(他該說嗎?說出來阿賢會相信嗎?)
對子名而言,有沒有人相信他這件事情很重要,因為,如果說出來了,卻沒有人肯相信的話,大家鐵定是誤會了又誤會,那麼、他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
看著子名欲言又止,阿賢的一顆心不上不下的,心情悶得難受,他以哀求的語調說道:「唉呦,大哥啊,我拜託你快說吧,你把我給嚇死了,你知道嗎?」
也許是想通,也或許是可憐阿賢,子名垂下眼簾,盯著地面靜止的水,「你還記得以前在高中的時候,常常欺負你的大猩猩嗎?」
阿賢點頭,聽得非常認真。
「我今天遇見他了?!沟用挼肋@裡便又止住。
阿賢不禁接著問道:「結果?」
「他、好像死了?!?br>
「什麼?」阿賢聽得一頭霧水,搞不清楚子名想說什麼。
子名說遇見大猩猩,然後大猩猩死了,這倒底是怎麼回事呢?子名並沒有說得很清楚,但是聽子名的語氣,似乎大猩猩的死跟子名有關係,可是,大猩猩是怎麼死的?子名又怎麼會跟大猩猩的死扯上關係呢?
「我覺得,自己怪怪的?!棺用麤]有正面回答問題,只是緊緊握著拳頭,如囈語般地說道。他很需要一個相信能他的人,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跟阿賢說這件事情,這一切實在都太荒謬了。
「子名,你沒事吧?要不要去找楊醫生看看?」阿賢相信子名怪怪的,因為,以子名現在的模樣來看,阿賢很難說子名正常。
子名並沒有聽進阿賢所說的話,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想著該如何表達,才能讓阿賢明白他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阿賢沉默了,子名也不再開口,涼亭裡、只剩下雨點敲擊屋簷的滴答聲。
良久,子名突然抬起頭,情緒激動地說道:「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但是你要相信我,真的怪怪的!不只有大猩猩,還有咖菲、茉莉!我只不過是碰到他們而已,他們就……」子名鬆開緊握的拳頭,以不可置信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雙手,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就是,很奇怪、很奇怪?!?br>
阿賢不想這麼說,但是,看子名怪異的舉動,他真的覺得子名生病了,「子名,你不要嚇我,我們去找楊醫生吧?!?br>
「不,不能找楊醫生!」聽見楊醫生這三個字,子名立即否定!雖然楊醫生是撫育他的養父,但楊醫生畢竟是個醫生,在情況不明的狀態下,楊醫生一定會認為他是什麼創傷癥候群,到時候也只會被當作是瘋子而已,子名突然站起身,衝向涼亭外,在大雨中他對阿賢說道:「走,我帶你去看,看了你就相信了?!?br>
子名不等阿賢,逕自快步前行,子名身後的阿賢,不禁問道:「我們要去哪?」
「找人!」子名回應。
子名的任性是夜君鎮裡出名的,決定了就非作到不可,除了楊醫生之外,根本沒有人攔得住他,了解這一點,阿賢無奈地跟上,又問:「找誰?。俊?br>
「羅賴把。」
夜君鎮是個小城鎮,在這裡的居民大多都是住了一輩子的,因為小鎮人數並不多,所以居民彼此幾乎都是互相熟識。子名想要作一個實驗,他要證明給阿賢看,他身上真的有怪事情發生,但是這個實驗有些危險,所以,對象必須要是個不被在乎的人,這時,他就想到了流浪漢羅賴把。
羅賴把沒有家人,又是個徹底的酒鬼,大部分夜君鎮的人都不喜歡羅賴把,大家也都避免提起他,不與他來往,所以,根本就沒有人在乎羅賴把的存在,因此,子名認為羅賴把是最佳的實驗對象。
子名像無頭蒼蠅般在春水公園裡亂竄,跟在身後的阿賢大喊吃不消,但是子名仍不肯放棄,跑遍春水公園的各個角落,幾十分鐘過去,最後才在春水公園裡的人造洞穴,找到熟睡的羅賴把。
子名在流浪漢羅賴把的身前停下腳步,羅賴把躺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手裡抓著他隨身的螺絲起子,身旁躺著幾瓶已經喝乾的米酒罐。
「喝這麼多,羅賴把想必是醉得不醒人事。」子名自忖。
跟在子名身旁,阿賢不懂費那麼多工夫找羅賴把的原因是什麼?他問道:「你要幹嘛?」
「噓。」子名伸出食指,示意安靜。
「羅賴把,對不起。」子名喃喃地說道,接著,他伸出手,緩慢地接近羅賴把,最後輕輕地碰觸羅賴把的手臂。
「啊——!」羅賴把突然驚聲尖叫!
子名與阿賢一怔,兩人不約而同地連退幾步。羅賴把抓著自己的頸子,在地面上劇烈扭動身軀,持續發出令人膽寒的叫聲,而後,就好似有顆炸彈在他體內即將爆發一般,藍色的光束自羅賴把的眼、耳、軀幹、四肢射出!他的面部因痛苦扭曲變形,全身肌肉彷彿都在顫抖。
接著,許多細細碎碎的條狀物,自羅賴把的體內竄出,漸漸地他的身體化出許許多多大小不一個洞,條狀物不停的湧出,羅賴把的哀嚎也隨之愈發淒厲,他緩慢地抬起軀幹,伸手望向子名與阿賢,似乎是想求救,子名與阿賢瞠大著雙眼,腦海彷彿被丟下一顆閃光彈般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無法動作,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羅賴把的手指開花,條條蠕動的細蟲,由指尖朝身體反噬,羅賴把身體上條狀細蟲湧出的數量越多,身上洞的半徑也越來越大,就彷彿被細蟲啃食似的,他身上的可見面積越縮越小,忽地,「唰——」麵條似的細蟲成團墜落在人造洞穴中,羅賴把就如同蒸發般憑空消失。
「怎麼會這樣?」這是子名與阿賢共同的問題。
阿賢一直盯著長椅上原本是羅賴把的細蟲,雙唇微啟,無法言語。
「阿賢,我真的怪怪的?!棺用迒手樥f道。
「我知道、我知道?!?br>
子名與阿賢紛紛席地而坐,兩人望著化作腐肉與細蟲的羅賴把,不發一語。他們怎麼也想不透,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被子名碰了身體就會跑出一堆蟲?
「羅賴把是死了嗎?」子名的聲音如蚊蚋般細微。
「廢話!你沒看到他變成肉泥了嗎?」阿賢激動地說道。
現在該怎麼辦呢?
子名閉上雙眼,深深地吸進幾口冰涼的空氣,企圖讓自己冷靜。他必須要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才能去找解決的方法,但是,現在最困難的就是,要怎麼樣才能查出自己身上出了什麼問題?
「子名,不管你怎麼想,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讓楊醫生知道這件事。」
子名知道阿賢說的是對的,所以他並沒有反駁,但在他的心底還是排斥跟楊醫生說這件事情。
見子名不語,阿賢又道:「你為什麼這麼怕楊醫生?」
楊醫生在阿賢心裡面,幾乎是無所不能的,阿賢跟與一樣,自小父母就雙亡,是讓親戚扶養長大的,而楊醫生是村子最老的人,對每個孩子都愛護有加,不管有什麼問題,只要找楊醫生,他就會替鎮上的孩子解決,大家都喜歡楊醫生,為獨被楊醫生收養的子名,只有子名會怕楊醫生。
「阿賢,你沒有想過嗎?為什麼村子裡的老人只有楊醫生一個?」子名低聲說道。
阿賢搖頭。
這就是子名懼怕楊醫生的原因,他記得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有發生過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完全不記得『可怕的事情』是什麼,他只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情,是在楊醫生收養他的時候忘記的,雖然,他忘記『可怕的事情』發生的經過,但是那種恐懼感卻一直流在他心底,他一直想知道楊醫生對他作了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忘記,也很想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情是什麼,為什麼可以讓他一直害怕到現在?
子名怕楊醫生,因為,他怕楊醫生又讓他『忘記』。
子名看了眼阿賢,他決定不對阿賢解釋,因為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光靠溝通就說清楚的,沒有體會過就是無法理解。
「好,我會跟楊醫生說的?!棺用鸬馈?br>
「唉,你身上的問題,我叔叔有認識幾個道士,明天我去幫你問問看,你明天也去圖書館查查吧,也許會有一些線索。」
子名點頭。他很感謝阿賢的幫忙,但是,他現在最煩惱的不是查線索的事情,反到是回到診所時,他該怎麼跟楊醫生開口。
以往平靜祥和的夜君鎮,在今天卻不甚安寧,幾乎半個鎮的人此刻都集中在診所門口,鎮民們個個拉長脖子,都想看到診所裡的最新狀況,抓一點可以閒嗑牙的話題。而站在比較後排的鎮民,看不到前方的景況,他們也沒閒著,彼此間交頭接耳,興致高昂地談論著方才出現的怪異女屍。
「告訴你我今天早上七點的時候都還看見那個女的,才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她就變成裡面那坨肉了,真的是有夠邪門的?!固}蔔腿刻意壓低音量,對一旁的獨眼龍說道。
獨眼龍左方的麻花臉不服氣,探出頭來說道:「這算什麼,我告訴你,我十點的時候都還有看到她呢?!?br>
「怎麼可能?她不是九點多就被送進診所了。」前面的阿呆聽得糊塗了,轉過頭就問。
感覺被潑冷水的麻花臉,紅著臉蛋,沒好氣地罵道:「你這個笨蛋,我是說我看到她的鬼魂??!」
外面的鎮民討論的正起勁,場面好不熱鬧,但診所內的氣氛可就沒這麼高昂了,楊醫生、兩位員警站在剛送來的屍體前,面面相覷。楊醫生帶著乳膠手套,手裡拿著玻棒,在面前的一堆腐肉中翻攪。
「你看過長這樣的屍體嗎?」木頭皺著眉說道。
「我沒有,楊醫生你有嗎?」馬臉搖頭。
楊醫生撥弄著屍體,神情相當肅穆,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反而問道:「你們說這個人是什麼時候死的?」
「大約是兩個小時前。」馬臉望著面前稱之為『屍體』的肉堆,面無表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