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給我高級的神戶牛排！」
無人的淋浴間之中又響起碰撞聲，那白色的手無聲無息地從空隙端出一盤還在滋滋作響而且淋滿沾醬的神戶牛排，連刀叉都放好擺在旁邊。育誠小心翼翼不讓洗澡水碰到美味的牛排，把鐵盤端到洗手臺邊緣大口享用。
美味……太好吃了！柔韌而且入口即化的口感，這是貨真價實的神戶牛排！還沒吃晚餐的育誠馬上把那客牛排嗑得一乾二淨，趁還沒有人進來之前把燒烤盤藏到洗手臺下面。
「給我……給我一杯紅酒！」
白手臂輕輕端出裝在水晶杯中深紅色飲料。等育誠習慣它的存在後膽子也變大了，所以他直接伸手接下杯子然後慢慢品嚐。
現在育誠心裡只能用三個字形容：太爽了。想要什麼東西，只要說一聲鬼魂手臂就會在五秒鐘以內伸出來，而它一定可以提供說話者要求的東西。
但這裡是大家都會來洗澡的公共空間，如果太大刺刺地跟那隻手要東西的話，不一會整棟宿舍一定都會知道被封死的淋浴間裡有個很可怕但超神奇的神燈精靈。
現在幾乎沒人的週末是他最期待的時間。只要說一句話，就可以讓話語變成現實，這真的是最棒的許願機了！身為窮學生，育誠已經靠著這隻白手臂滿足了許多願望。上個星期這隻手還端出一大盤日式料理全餐讓他吃得超開心。
這也難怪。如果有其他人也知道這間封死淋浴間的秘密，也就不會輕易把它拆開了。如果可以想到更多東西的話，那麼這間淋浴間的威力就等於無可限量。
「不過……為什麼上面都會有血？」
食物的情況，食物本身味道濃一點的狀況以外，全部吃得出有股血腥味。物品就像淋浴乳或鹽酸那樣的，上面一定有乾掉的血跡。
看到這育誠還是有點毛骨悚然。
但只要到浴室裡向淋浴間的怪物許願，自己目前的生活也能好過一些。他決定暫時守住這個秘密，並若無其事地在沒有人的時候繼續拿取東西。
5.
夏育誠家裡的經濟有些問題，每個月只能收到五千元的生活費。
只有五千元的話，扣除平時的基本開銷就已經用得差不多，換言之就是月光族。他在外面打了三份工，這才勉強維持目前的生活。
為了省錢，他如今只有在學期結束的時候才會回家，其他時間都待在宿舍。每天上課完就是打工，接著等領錢，只有週末晚上是留給自己的時間。
過了這麼久苦日子的他，當然不會把這個到手的機會白白放掉。
「給我一疊一千元現金，一疊一百張的那種。」
凌晨兩點，他一個人在燈都沒開的浴室裡面用附近不會聽到的聲音說道。白手臂無聲無息地從黑暗中伸出，像遞衛生紙般把嶄新得讓人雙眼都要照亮黑暗的整疊新鈔送上。美中不足的是，沾了血跡的新鈔就跟從命案現場拿來的一樣恐怖。
他用水小心把血跡沖淡，一張一張確認後把鈔票收進口袋。就這樣匯回家裡老爸也能好過點吧。
不管這些東西哪來的，先解決眼前生活難關再說。
他當然不可能每餐都在淋浴間解決，他帶著那些錢在餐廳裡點了難得吃一回的白酒義大利麵，美食真的是讓人心滿足的最快捷徑。
「哇啊，你最近怎麼都吃這麼好？」
住同一寢的室友在路過餐廳的時候不禁叫道。
「剛好接了待遇好一點的打工啦。」他糊弄：「偶爾犒賞一下自己嘛。」
「那這個也是偶爾犒賞一下嗎？」室友指著他手腕上黑閃閃的新手錶：「酷喔，這個也不便宜吧！」
「我學姐送的生日禮物。」他輕描淡寫。
「好啦不說這些，你的報告都準備好了沒？上次不是還說你被組員罵了？」
「早就都搞定了，不用擔心啦。今天全部都解決掉了！」
他的臉上難得露出舒爽的笑容。放下叉子，他滿意地離開學生餐廳。
他需要的、想要的都已經得到手，再來就沒有必要再依靠那隻手臂。如果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那這樣子也夠了。反正手臂連報告用的資料都拿給他了，回宿舍只要睡個午覺就好了。
正當他這麼想著回到宿舍門口時，門口卻有一群人堵在那裡。他靠近，十幾個同學們正圍著某人發出吵雜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
育誠看到一個不知道哪一寢的同學坐在地上，痛苦地抓著胸口大口喘氣。
「他的氣喘發作了。」他的同寢室友站在旁邊著急喊著：「可是藥用完了！就是那罐用來噴的……那個藥！他又沒有備份的藥，拜託你們誰陪他去一下診所！」
平常說到去哪吃飯點子都特別多的男生們全都不知所措地站著。這時候誰會知道怎麼弄一罐治療氣喘的藥出來啊！
倒在地上的矮個子呼吸的樣子越來越痛苦，讓還沒看過有人氣喘發作的育誠以為他要掛了。但是，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一個方法──
要是那隻手什麼東西都變得出來的話，那麼治療氣喘的噴藥沒有理由變不出來吧？
他倏地轉身離開門口，直奔三樓淋浴間。這時的三樓應該沒有人在洗澡，所以只要可以馬上跑過去，然後把藥交給他就可以救他了！
他三步併兩步跑上樓梯，衝進浴室正準備大喊「給我一罐治氣喘的藥！」的時候，浴室裡的沖水聲跟哼著周杰倫的歌的鼻音突然響起了。裡面有人，而且音感還很不標準。
這個時候當然還是不要跟手臂要求東西比較好啦。要是白吃午餐的秘密被人發現的話自己就不用玩了。但是現在那個同學還在下面痛苦地發作，根本沒時間可以再拖下去。所以當他準備蹲在門縫邊小聲說話的時候，結果外面又有三、四個剛打完球，連上衣都脫了的籃球校隊球員走進浴室。
「欸，你在看什麼？偷窺喔？」
育誠這時當然可以笑著說「沒事，只是在撿肥皂而已」然後趕快出去。但是情況緊急，現在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在私心與良心的拔河下，他最後還是開口了。
「我要一瓶治氣喘的噴劑。」
只要有人開口說話，那隻手就會出現。當白手臂抓著沾血的噴霧罐時，連還在甩球衣笑著的肌肉男都嚇得差點跌進洗手臺裡面。他接過那罐噴劑連忙逃離浴室跑下樓，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去救那位同學……
「喂，剛才那什麼東西？」
打球的同學把他拉住大聲問道，旁邊剛才跌倒的人也鼓起勇氣，對著淋浴間半開玩笑地叫道：「喂，裡面有人嗎？給我一瓶可樂喝好不好？」
那隻手超乎眾人想像再次伸出，而且還送上一瓶冰涼的可樂，不過沁涼的水滴卻夾帶著不祥的紅色，讓點了可樂的男人嚇得屁滾尿流，澡也不洗當場逃出浴室。
「有鬼啊！有鬼……啊……」
育誠發愣了一會，但理智馬上回到腦中，他抓著那瓶氣喘噴霧衝到樓下，穿過人群，把它塞到痛苦不堪的同學手中，讓他用力吸一口。
原本一直喘不過氣的同學的病情終於緩和下來。一旁圍觀的同學們不禁為此義舉鼓掌，而他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但從這天起，封死淋浴間的秘密也全部攤到了陽光下。
6.
男生宿舍三樓的淋浴間從幾天前開始就算沒有人洗澡，也照樣鬧哄哄的。一群男生空手走進淋浴間，出來卻帶著各種不像有人會帶進浴室的東西。
尋常的像刮鬍泡、牙膏、漱口水，不尋常的甚至有智慧型手機、CD專輯、七彩小夜燈、全新音響……現在來這裡的人，對著淋浴間許願的遠超過來這邊洗澡的。
「好兄弟……如果你有聽到的話，請賜給我一臺全新的工程用計算機！我的前幾天不小心摔到樓下水溝再見了！」
浴室排隊的長龍甚至排到三、四公尺外育誠的寢室門口。育誠現在正滿臉苦惱與憂鬱，本來是只屬於他一個人取之不盡的免費午餐，現在全被整棟宿舍的男生知道了。人性都是貪婪的，而且絕對不可能只許願一次就滿足，充滿渴望的人從早到晚都在排隊，甚至到了凌晨都還沒散去。
他把玩那只免費的新錶，現在的他根本不想走出房間。因為他是最先發現的人，宿舍裡面責怪他發現這件事卻秘而不宣的同學因為內心不平衡，多多少少也對他表現出不滿的動作。
現在的他已經有點後悔了。
他經過走廊隊伍的時候，多少都感覺得到身旁投射來的厭惡視線。暴力相向雖然還不至於，但是敵意卻真的存在。
靠北喔……這又不是什麼撿便宜活動。
星期六週末，排隊前往浴室的人潮變少了，他總算有能好好洗澡的時間。
抱著沐浴乳、衣服跟臉盆，他放下打到一半的報告正要走出房門，門口卻早一步傳來敲門聲。
打開門，那天那個肥胖的金髮男就站在門口，他臉上帶著有點沉重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不要跟那間淋浴間扯上關係嗎？」
他拉了張椅子就坐下擋住門口，這樣一來他連要出去洗澡都不行了。
「說啊，為什麼把這件事講出來？」
「……那是不小心的啦。前幾天不是有人在樓下氣喘發作嗎？要是不想辦法把藥變出來的話就完蛋了！再說我講出去又怎樣？跑到我的房間跟我講這些是怎樣？」
金髮男的表情依然沒變，用說教的口氣繼續道。
「你知道那隻手的真面目嗎？」
「我哪知道，大不了不就是鬼嗎！」
不知名的胖子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
「大概六、七年前的時候，我的學長摔車了。可是很奇怪的地方是，那個時候現場只有他自己一臺機車而已也沒超速，他自己卻摔到手都快折斷了。」
「……這跟那隻手有什麼關係？」
「那個學長，我去探望他的時候說了奇怪的話。」
他掏口袋想抽根菸，這時想起這是寢室裡面，於是作罷。
「他說有隻長得不像人類的手臂從暗處伸出來在抓他。」
育誠心裡一驚。
「在更早之前淋浴間還沒封起來的時候，那個學長就在那間淋浴間裡面看過那隻手。那個時候他想拿毛巾，結果那隻手也幫他把他的毛巾拿出來，但他碰到那隻白色手臂的時候，白手反過來抓著他不放。」
外面傳來有人在走廊上跌倒的聲音，但他繼續說。
「他跑了，事情也沒有結束。他說那隻手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還是會抓著他。就連他騎車的時候，那隻手都會伸出來然後緊抓著他不放。它的指尖……指尖緊得好像有像麼深仇大恨那樣，驗傷的時候都可以看到他的肩膀有被抓傷的傷痕。」
免費財神的背後竟然會有這麼可怕的故事。
「可是去淋浴間找那隻手拿東西的人那麼多，他們又沒出事！」
「你是白癡哦！！」
他大吼的聲音讓育誠嚇得連手一時間都動不了。
「我告訴你，碰到那隻手本身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越多人知道那隻手的存在，狀況就越危險！」
「那要怎麼辦？我已經說了不是我講的，現在大家都知道……」
這回，更大更尖的哀嚎蓋過他的反駁。金髮男察覺不對勁，立刻衝出去。本來就要洗澡的育誠也跟到浴室。
排隊的同學大半都陷入恐慌退到一旁，一個看起來有點瘦的男生跪倒在淋浴間門口，表情痛苦。
這時旁人應該要伸援手的，但金髮男與育誠只看了一眼，就連他們也無法靠近。
因為那隻白手從淋浴間伸出來，直接伸進他的嘴巴裡去。
眼前的男子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那只手仍不停蠕動，順著食道往更深處進入他的體內。他滿臉涕淚卻只能跟牲畜發出嗚嗚的叫聲，他的嘴因為被異物撐大嘴角裂開，嘴邊流下鮮血。
「到底發生什麼事！？」
樓長也衝進來，他看到那隻不屬於人類的手大吃一驚，抓起一旁拖把重打手臂。他邊揍邊飆髒話，一直到白手臂像年糕般被他打斷為止。
被鬼手強暴嘴巴的少年倒在地上不停咳血，斷臂縮回，那隻被吐出的斷掌用柔軟得像沒骨頭般的動作在地上蠕動。本來要排隊的同學們也紛紛幫忙扶著滿口鮮血的室友離開，但現場已經是一片混亂。
育誠也沒想到男人也能發出那麼淒厲的叫聲。短短五分鐘，整棟宿舍已陷入混亂。
「喂……快來幫我啊。」
等樓長冷靜下來，他的雙腿也軟了。育誠冒出的冷汗都滴到地上。
「先把那個……丟掉。」
金髮男沒有動作。看到一條手臂居然這麼柔軟地被打斷，沒有人想碰這種東西吧。
不過不是這原因，當育誠目擊下一秒的事件，他也驚呆了。
地板上的白斷掌，在樓長轉身退後擋住它的短短幾秒，一瞬間消失了。
（待續）
創作內容
【小說】來自被封死的淋浴間（中）
短篇劇場 (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