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前往OO高中的路途上,阿傑與德倫背著書包肩倂著肩一同上學,就如同以往,阿傑一面走一面對著德倫滔滔不絕,但今天的德倫卻不像平常一樣,練習他的銅板魔術,反而張著嘴連打了好幾個哈欠,眼角擠出數滴疲倦的眼淚。
「阿倫,你今天不玩魔術喔?」感覺到德倫的反常,阿傑關心地問道。
「恩。」德倫要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回應。
昨晚跟阿迪回到賈家已經是深夜了,由於阿迪家現在是命案現場,為了避免現場證據遭到破壞,警方已經將阿迪的公寓封鎖,因此,佳倩與阿迪昨晚是在賈家過夜。昨夜,德倫梳洗完就寢時,他躺在床上隱隱約約聽到隔壁客房佳倩與阿迪的爭吵聲,內容大致上是阿迪責怪佳倩工作太忙,都不照顧小孩,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而佳倩自然是不服氣,兩個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交互抨擊。細細碎碎的爭吵聲就好似在逼迫德倫思考一般,他無法入睡在床面上翻來覆去,腦袋裡一直不斷響起阿丹的話語:「不會痛!全部、全部!」
德倫一直在思索,阿丹所說的『不會痛』與小冷及其朋友的死亡有什麼關連,他很努力地去設想各種可能性,但是這種問題就像是化學方程式,兩個以上的反應物會生成產物,假設『不會痛』是一個反應物,而產物是『死亡』,那麼其他的反應物會是甚麼?正向反應無法推論,那麼逆向反應推出答案的機會比較大,但是,現實案件的逆向反應又該如何推論?解不出『不會痛』的方程式,德倫一夜無眠,所以才會搞得現在哈欠連連。
「阿倫,你看!我媽昨天就買給我了,交響MP3!外型超酷的,等等早自習就可以來聽聽看。」對於德倫從來不回答重點的習慣,阿傑早習以為常,他自書包裡取出一只嶄新的MP3,在德倫面前晃呀晃的,獻寶般地說道。
德倫並沒有回應,他張嘴又一個呵欠,側眼瞄了下MP3,他不否認外型的確很時尚,但是他現在沒有聽MP3的心情,只想快點到學校、進教室,然後趴在坐位上狠狠睡個夠。
秀完MP3,阿傑完全不理會德倫的漠然,又繼續下一個他想說的話題,這時,德倫蹙眉,他望了眼阿傑,直覺得阿傑真是不可思議,對於阿傑的話題,德倫有反應的真是少之又少,但是阿傑總還是一直不斷地對德倫說話,德倫相當不解,阿傑為什麼總是可以一個人唱獨腳戲唱得很開心?
「也許,阿傑只有在說話的時候,才會感到快樂吧。」德倫暗忖。
進入學校,德倫與阿傑步向他兩班級所在的那棟大樓,校園裡的一切是那麼的平常,但在德倫踏進教室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尋常,德倫呆呆地站在教室門口,高大的他完全擋住阿傑進入教室的路。
「阿倫,幹嘛不走?」阿傑狐疑地說道。都已經到教室門口了,他不明白德倫為什麼不進去。
德倫並沒有回應,只是往後退,看了眼班級門牌,似乎在確認這一般是不是他就讀的班級,而在看過門牌之後,德倫更加不願意進入教室了,因為,今天的教室實在『靜』得可怕!德倫的班級,在校園裡面是出名的吵,以現在的時刻來看,再加上導師還沒進教室,班上現在應該是在吵鬧逗笑才對,但是,現在教室裡二十多個學生,不管是用功的、調皮的或是從來不讀書、混幫派的,通通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低著頭閱讀桌面上的課本,教室裡靜得彷彿連掉一根針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德倫自忖,今天同學們不知道是吃錯了甚麼藥,怎麼突然變得這麼乖巧?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變乖更不可能一夕成功,德倫不知道怎麼去解釋現在的情況,感覺上所有的同學似乎在一夜之間都變了個人,讓他感到非常詭異。
「老師來了,快進去吧!」望著逼近的班級導師,阿傑在德身後催促地說道。
聞言,德倫才不情願地進入教室,而在前往他座位的途中,他刻意走得很慢,仔細觀察每位同學的狀況,在他抵達座位的時候,差不多全班的人他都看過一遍,他發現、班上的每一個人耳朵裡都塞著耳機、面無表情而且眼神相當黯淡,同學們每個都在看書,但是空洞的眼卻不知聚焦在何方,桌面上的課本一直都停留在同一頁。德倫在坐位上緩緩坐下,將書包掛在桌子側方,他拿出課本,但眼神卻一直在掃射整間教室,今天的校園真的很不一樣,德倫有股想逃離學校的衝動。
德倫索性就在桌面上趴下,企圖讓自己睡著,因為,睡著了就什麼也不會想了,他就不會趕到詭異、也不會感到恐怖,雖然德倫心底是這麼想,但實際上他閉上雙眼也還是無法入睡,因為他無法不去思考學校同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還有,待在學校裡的他是不是也會變得跟同學們一樣?而變得跟同學們一樣之後,會怎麼樣呢?
此時,德倫突然感到肩膀傳來一陣晃動,他倏地抬頭坐直身軀,接著,德倫緩緩地轉頭,一見在他身旁的班級導師,他忽地倒抽一口氣,整個身子往窗邊縮去!
班級導師就站在他眼前,雙眼翻白、面無表情,就好似機器人一般,以平板的音調說著跟以往一樣的話:「賈德倫,不要打瞌睡」
見導師怪異的模樣,德倫撇過頭去,不敢再看導師的白眼珠,他不禁猜想導師是不是被鬼附身了?還有,班上的同學是不是也被鬼附身了?他緊閉著雙眼,努力地壓抑想要逃跑的慾望。
就在這個時刻,打掃的鐘聲響起,德倫暗忖:「真是個救命鐘聲啊!」他趕緊跳離座位,說道:「老師我去掃地了!」
接著,德倫飛也似地跑至掃帚櫥,拿出他的竹掃把,再跑到阿傑身旁,慌張地說道:「阿傑,快走!教室怪怪的。」
德倫呼喚得殷勤,但阿傑卻毫無反應。德倫凝神一看,他發現阿傑變得跟其他同學一樣,戴著耳機面無表情,此景,讓德倫不禁緩緩後退,一面後退他一面喃喃地說道:「阿傑不說話了。」
「不說話的阿傑,還是阿傑嗎?」德倫暗忖。
隨後,感覺事情相當地不對勁,德倫便沒命似的拔腿就往外跑,穿越教室外的走廊,連跑帶跳地躍過階梯,德倫一路衝向學校操場!在學校操場的紅色PU跑道上,德倫彎著腰大口喘氣,豆粒大的汗水自髮際滴落,德倫胡亂擦拭著臉上的汗珠,一面望向廣大的校園操場,一抹詭譎感油然而生。
現在是校園的掃地時間,學生應該都會出來打掃的時候,可是,偌大的操場裡,除了德倫一個人之外,竟然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學生不出來打掃都在做些什麼?難道所有的學生都變得跟德倫班上同學一樣了,每個人都呆在自己座位動也不動?今天的學校為什麼這麼奇怪?他所居處的世界裡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讓一切都變得如此不尋常。
繼德倫之後,又有一些學生三三兩兩地跑來操場,而每一位學生的表情,都是同等地驚惶,他們彼此面面相覷,內心千言萬語,但一時半刻他們竟吐不出半顆字,可是,這並不影響彼此間的交流,因為其實不需交談,看眼神、大家心底也明白方才每個人都遇見了些什麼。
今天的學校很怪,同學、老師們彷彿都不再是他們本人。
就在操場裡所有人都沉默的時候,教室大樓上方,傳來一聲響亮的吼叫!德倫與其他學生不約而同地轉身、抬頭,而一抬頭就見教室屋簷邊緣,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排人,這些人裡面不只有學生,甚至還有老師、校長!看眼前這情況,德倫覺得不妙,他不想這麼說,不過,他真的覺得站在屋頂上的那些同學、老師,好像是要自殺。他的目光掃過所有站在屋簷邊的人,一張熟悉的面孔,讓德倫看傻了眼。
是阿傑!屋簷上,阿傑原本俊秀的五官縮成一團,低著頭痛哭,德倫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他不敢相信阿傑竟然在哭,總是活潑、開朗、愛笑又愛說話的阿傑,怎麼可能會哭呢?德倫感到有些懊惱、苦悶,這就像在玩猜謎遊戲一樣,他知道有地方不對勁,手邊也有斷斷續續的線索,但是他就是猜不出答案!他無法說出大家發生了什麼,也似乎無力去阻止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他目前所能做的,就只有拿出手機,撥打一一零。
德倫才剛伸手進口袋掏手機,這時,阿傑上前一步,哽咽地大喊:「不會痛,為什麼不會痛?!」
阿傑的話,令德倫心頭一怔。『不會痛』,阿丹也曾經說過這三個字,但德倫還來不急思索這之間的關聯,阿傑大吼了一聲,便毫不猶豫地向前跳!
「阿傑!」見狀德倫不禁大喊。但其實不管德倫喊與不喊,他都沒有辦法改變阿傑跳樓的事實。
「碰!」,阿傑的軀體重重地撞擊地面,濺起一圈沙塵,而就在同一時刻,教室大樓屋簷上的其他人,也一個接著一個,陸陸續續地往下跳,「啪、啪、啪、啪」人體如同下雨般地墜落,在地面撞出灘灘令人驚心的紅血,頓時,教室大樓前變成了人屍廣場,幾乎三分之二的同學、師長死象悽慘地陳屍在德倫面前,和德倫站在一起的男同學,倒抽一口氣、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而女同學則是紛紛發出驚叫,掩著嘴蹲在地面哭泣,在場目睹集體跳樓的每個人,幾乎都嚇壞了!
德倫呆愣愣地站在最前方,他並沒有注意其他跳樓的人,目光只停留在最先墜樓的阿傑身上,濃稠似膠水般的紅漿,就好似翻倒的油漆,自阿傑碎裂的頭骨散出,在地面延伸出一片腥紅的圓,他看著阿傑凸出未闔上的眼,內心的震驚讓他久久不能自己。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這是德倫心中,目前最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
似乎有人比德倫還要早拿出手機打一一零,校園門口的方向響起陣陣刺耳的警笛聲,帶著警棍的員警陸陸續續跑進校園,但在見到教室大樓前排排的屍體時,員警們紛紛緩下腳步,他們臉上驚訝的表情,透露出此刻的心境——怎麼會死這麼多人呢?真是不可思議!
此時,阿迪也來到了德倫的學校,由於,德倫的學校屬於阿迪警局的管轄範圍,所以,一接獲通報,阿迪便跟著其他員警一同來到德倫學校。阿迪見地面上成排的屍體,他不禁蹙眉,目光快速地搜索德倫的身影,一見德倫他便疾步上前,但對於阿迪的靠近,德倫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阿迪看德倫失神的模樣,他不禁抓著德倫的肩頭,關心而又著急地問道:「阿倫,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德倫雙眼無神地搖頭,他仍然盯著失去生氣的阿傑,感到眼眶有些發熱、呼吸也開始有些不順暢,德倫緩緩地轉向阿迪,說道:「舅舅,阿傑說、不會痛,然後就跳樓了,在醫院裡,阿丹也說過不會痛。」
德倫說著說著,淚水便不爭氣地滾滾而落。阿迪長吁一聲,將德倫擁入懷中,他知道阿傑與德倫之間交情很深,阿傑是德倫唯一的好朋友,而目賭自己好朋友的死亡,對於一個如德倫般半大不小的孩子來說,是多麼的難以承受。
「交給舅舅吧,舅舅會查清楚的,我會打個電話給你媽,你先回家好嗎?」阿迪柔聲哄著德倫。
德倫擰擰鼻子,點頭。隨後他扔下竹掃把,便離開學校,把他心底所有的問題,都託付在阿迪身上。
回到賈家,德倫一進門便聽見廚房傳來菜刀剁肉的聲音,應該是阿迪打了電話給賈媽,所以此刻賈媽才會家中廚房,德倫脫下黑色皮鞋、走向廚房,他想把今天在學校發生的所有事情,通通告訴賈媽。
「媽,我回來了。」德倫一進廚房,便喚道。
德倫站在餐桌旁,等待賈媽的回應,但是站了好一會兒,賈媽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已經到家一樣,德倫感到有些生氣,賈媽幹嘛故意不理他?於是,德倫鬧脾氣般地放聲大喊:「媽!」
對於德倫突然的大吼,賈媽心頭一驚,手裡的菜刀碰的一聲忽地落下!三隻手指便硬生生地讓菜刀斬斷成兩截!鮮血如同噴泉般源源不絕地自斷指處噴出,而賈媽卻好像沒事般,取下耳機、以笑臉迎向德倫,說道:「你回來啦,媽媽煮香菇雞湯給你喝。」
看著賈媽的斷指,德倫瞠大著雙眼,微啟的雙唇久久無法闔上,他不可思議地望向笑得燦爛的賈媽,手指讓菜刀斬斷三根,應該很痛吧,賈媽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阿倫你怎麼啦?不舒服嗎?」看著德倫不自然的表情,賈媽憂心地問道。
德倫不語,他無法移開停留在賈媽斷指上的視線。
「媽,妳的手。」德倫微微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菜刀邊斷落的指頭。
賈媽狐疑,她順著德倫指的方向看去,一見自己的斷指,賈媽驚呼一聲,趕緊抓住仍在噴血的傷口,焦急地說道:「怎麼會這樣呢?!」
德倫不可思議地看著賈媽,以賈媽的舉止來看,賈媽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指頭斷落,這是怎麼回事呢?德倫很想問賈媽是不是真的不會痛?但是,比起問這個問題,帶賈媽去醫院又更要緊些,有甚麼事情等賈媽指頭接起再說也不遲,於是,德倫趕緊跑向浴室,自浴室裡拿出兩三條毛巾,再回到廚房替賈媽把受傷的部位包起來,接著自廚房抽屜裡拿出塑膠袋,把斷掉的手指放進塑膠袋裡,並且從冰庫裡取出冰塊,跟斷指放在一塊。
「走吧,快去醫院。」德倫一手拿著裝斷指的塑膠袋,一手抓著賈媽衣角,說道。
賈媽點頭,兩人便火速離開賈家,前往醫院。
到了公寓外賈媽轎車旁,本想是開車去醫院,但隨即德倫又響起賈媽手指被斬斷了,她沒有辦法開車,而德倫雖有腳踏車,但是,賈媽手指斷口血流的速度相當快,等他在著賈媽騎到醫院,賈媽大概已經失血過多而亡,而這種結果是完全不被允許的!於是,德倫轉頭對賈媽說道:「媽,我們去大街上叫計程車,妳忍耐一下喔。」
接著,德倫領著賈媽沿著某街直走,他心想過了某街與古街的交叉口,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接上主要道路,到時候就可以攔到計程車,如果走快一點的話,德倫估計五分鐘內,他與賈媽就可以坐上計程車,前往市立醫院,心底有了計畫,德倫便拉著賈媽的衣角,快速行走,一面走德倫還不時地回頭查看賈媽的情況。但是,老天就愛捉弄人,計畫總是不如想像中的一般順利,才逼近某街與古街的交叉口,德倫與賈媽便看見十幾個青少年,手執利器分成兩邊站著互相對立、叫囂,德倫立即停下腳步。
看來是幫派混混要打架的樣子,德倫不禁暗罵:「該死的!」
他轉頭看看賈媽包著毛巾的手,潔白的毛巾染紅的範圍似乎越來越大,又再看看前方的兩群人,德倫相當猶豫要不要帶著賈媽衝過那群人?如果一直停在原地,他怕賈媽失血過多,可是,若要衝過去,盛怒的小混混們不知道會不會做出對他們母子兩不利的事情?最後,還有一個方法,就是繞路,但是繞路的話路程會多上兩三倍,他不知道賈媽是不是可以撐這麼久?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德倫左右兩難。
也許是看出德倫心底的猶豫,賈媽貼心地開口說道:「我們等等吧,這樣過去太危險。」
德倫無奈地點頭,他拉著賈媽躲進附近的一根電線桿後方,凝神注視著前方的情況,德倫打算前方只要出現空隙,他就帶著賈媽跑過去!
前方的兩隊人馬談判進行得似乎不順利,雙方站在最前面的幾個開始互相推擠,而後方的人群也亮出武器,相當不滿地大飆粗話,隨著粗話出現的次數增多,雙方緊張的情勢也隨之攀升,推擠的情況更是愈發嚴重。
而就在一聲響亮的『X你X』出現之後,左右兩派人馬怒吼一聲,舉起手中的刀械,就朝彼此人手身上砍去!在對方身上劃出條條怵目驚心的血痕,這些人就好像電影中的不死武士一般,絲毫不畏懼刀槍,拼命地向前衝!他們驕傲地展示自己的勇氣,不躲避對方任何攻擊,銳利的西瓜刀落在自己身上,脆弱的肉身讓無情的刀鋒劃得皮開肉綻,但他們還是奮力地揮舞手中的刀刃、氣勢如虹,人砍他一刀、他加倍奉還數刀!秉持著這樣的精神,數分鐘不到的時間裡,每個人的身上都是傷痕累累,刀光在空中交錯不已,血花就如同落櫻般在氣流中飄散搖曳,為這場奇妙的戰鬥,增添幾分詭譎的浪漫。
此時,德倫看見左方人馬最後方有一個看起來還在讀國中的孩子,他拎著手中的刀,似乎很害怕、怯懦地不停後退,而他身旁比他高半個頭的孩子,倏地抓住他,說道:「怕什麼啦!反正又不會痛,砍一個是一個,大哥會獎賞我們的!」接著,兩個人便一同加入前方混亂的廝殺當中。
『不會痛』,德倫又再一次聽到這三個字,這代表的是什麼呢?意思是他們都不會感覺到痛嗎?德倫瞄了手裡裝著賈媽手指的塑膠袋,想起賈媽無所覺地斬斷自己的手指,他幾乎可以確定,賈媽也不會感到痛,但是這怎麼可能呢?人體的構造以及運作機制,就是會痛呀,為什麼人這些人不會感到痛,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德倫相當不解。他又想起阿傑在跳樓之前,也說過不會痛,他現在知道不會痛的意思了,但是,他不懂的是,為什麼不會痛就要自殺?而不會痛有跟小冷還有其朋友們的死亡有什麼關聯?德倫仍舊無法把事情串連在一起。
思緒回到眼前,德倫前方的打鬥已經持續一會兒了,但是戰鬥的情勢仍然不減,似乎是因為不會痛的關係,所以每個人都拼命的朝對方砍,但不管怎麼砍就是沒有人倒下,看著前方的人群,渾身血淋淋地朝著不會痛的敵手揮刀,德倫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既然不會痛,那麼受傷也就不再可怕,不會有人因為畏懼、禁不住疼痛而停手,那這樣子還有什麼好打的?
「阿倫,我有點冷。」此時,賈媽有些虛弱地說道。
聞言,德倫倏地回頭,他看見賈媽的臉色已經轉為不自然的青色,見賈媽的情況,德倫不由地著急起來,他心想不能再等了,賈媽會撐不住的!於是他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披在賈媽肩上,接著,德倫蹲在賈媽身前,說道:「媽,妳抓好我的脖子,我揹妳!」
賈媽虛軟地趴在德倫背上,德倫背起賈媽,就往反方向快跑!他決定要繞路,一面跑他一面說道:「媽,忍耐一下,馬上就到醫院了,妳不可以睡著喔。」
「恩,好。」賈媽氣若游絲地回應。
德倫背著賈媽,在小巷中迅速竄行,汗水不停的自頸間落下,單薄的襯衫早已濕透,德倫一面快跑,一面不時地問賈媽是不是還醒著,每當賈媽回應他的時候,他就稍稍安心一些,但是眼眶還是不禁泛起微熱的霧氣,他在心底吶喊,他已經沒有爸爸了,不能再失去媽媽,他一定要及時把賈媽送到醫院才行!
「媽,妳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德倫吸吸鼻子,喃喃地說道。
好不容易德倫來到主要道路,順利地攔到一輛計程車,一上車德倫立即說道:「市立醫院!」
計程車司機,見到賈媽便知曉情況緊急,司機大哥相當配合地猛催油門,在道路上飛馳,一路將德倫與賈媽送到市立醫院急診室門口,這時德倫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元遞給司機,接著轉頭對賈媽說道:「媽,我們到了!」
但此時,賈媽已經進入昏迷狀態,德倫慌張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好不容易到醫院了!德倫爬下車,死命地拉扯賈媽的手臂,想把賈媽拉出車外,這時,司機大哥說道:「小弟,你這樣不行啦!」
隨後司機大哥便下車,壯說的他將賈媽攔腰抱起,陪同德倫一起進入急診室。
此時的急診室,人潮似乎比昨晚更多,醫護人員忙得不可開交,司機大哥抱著賈媽站在急診室中央,但遲遲沒有人有空來招呼,看看賈媽白得嚇人的氣色,德倫心想賈媽沒有辦法再等了!焦急地四處尋找醫護人員。
好不容易,他看見一位穿白衣的護士,德倫立即衝上前,抓住那位護士的手臂,受到阻力,護士倏地轉頭,德倫心想有救了!但沒想到,護士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小弟弟不要玩了!你沒看見現在很忙嗎?!」隨後,護士甩開德倫,轉身離去。
看著護士離去的背影,德倫真的生氣了,心底直喊差勁!他怒氣騰騰地大喊:「妳給我站住!我媽就快死了啊!你要賠我媽一條命嗎?!現在的護士就是保護人去世的嗎?!」
德倫響亮的怒吼,傳遍整間急診室,突然間,嘈雜的急診室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目光瞬間都集中在德倫身上,方才那位說她很忙的護士小姐,滿臉通紅地走向德倫,尷尬地小聲說道:「早說嘛,請跟我來。」
隨後,德倫與抱著賈媽的司機大哥便跟著護士小姐,走進急診室深處,在確定賈媽受到妥善治療的時候,德倫一顆懸著的心,才真正放下,在手術室外,他轉身緊緊握住一直在他身旁的司機大哥的手,連聲道謝。
充滿鄉土氣息的司機大哥,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道:「那裡,你也真的很了不起,背著你媽媽跑那麼長一段路。」
德倫搖頭,恭敬地向司機大哥一鞠躬,接著,目送司機大哥離開。
在賈媽輸血、縫合手指的這段時間裡,德倫坐在手術室外的綠色塑膠椅上等待,心情放鬆德倫才有腦力可以思考,他突然想起阿丹也住在市立醫院,經過一夜的休息,德倫心想阿丹的情緒應該已經穩定很多,也許可以正常談話了,而賈媽的手指縫合應該也沒這麼快,他可以找阿丹聊一聊,搞不好可以再問出一些線索,於是,德倫便離開手術室,在醫院長廊轉角處搭上電梯,前往阿丹所在的五零三號病房。
到達五樓,來到五零三病房門外,德倫發現病房的門是敞開的,而阿丹原本躺著的那張病床,床單平整得像是從來沒有人睡過一樣,阿丹是出院了嗎?以阿丹昨晚的情況來看,今天出院會不會太快了些呢?
此時一位穿著粉紅色制服的護士經過,德倫攔下護士,立即說道:「護士小姐,請問住這間病房的小朋友是出院了嗎?」
「唉,那個小朋友,今天凌晨跳樓自殺了。」護士小姐長吁一聲,沉重地說道。
「什麼?」德倫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怎麼可能呢?阿丹還只是個小朋友而已,怎麼會懂自殺這檔事?又怎麼會有這個勇氣自殺呢?而且還是以跳樓這種方法,這實在太不合理了。
護士小姐聳聳肩,便離去。
事情發展到這裡,一切都實在太不可思議,看似毫無關連,但隱約間卻又好似都有聯繫,望著空蕩蕩的病房德倫覺得他有必要找個人聊一聊,把他所知道的事情說出來,但是現在他可以找誰好呢?賈媽正在動手術,阿迪執勤的時候又不開手機,這個時候,德倫想起了佳倩,佳倩是市立醫院的精神科醫師,現在應該就在醫院裡。
打定主意,德倫便走向逃生樓梯,前往位於三樓的精神科,而一進入三樓,他發現三樓擁擠的狀況幾乎不輸給急診室,德倫不禁好奇,這麼多的人都是來看什麼病?這個疑問就在他走到掛有佳倩名子的診間外的時候,就解開了。
他站在診間門口,拉起貼在門板上的預約名單,一看排到一百多號,德倫也嚇了一跳,原來三樓滿滿的人,都是在排隊等看精神科,沒想到有這麼多人都有精神問題,德倫放下名單,心想這麼多病患在排隊,佳倩應該也忙翻了,他還是不要打擾佳倩好了。
德倫轉身,放眼整個樓層,觸目可及的盡是病患們憂愁陰鬱的臉龐,受到氣氛的渲染,德倫的心情也沉重的起來,此時,坐在椅子上候診的一位女士,突然尖叫一聲!她就彷彿受到驚嚇一般,自座位跳起,驚恐地看著遠處,嘴裡嚷嚷著:「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啊!」
德倫詫異地看著幾近發狂的女士,遠方並沒有人走向這位女士,但是這位女士卻好像看到有人要來抓她似的,驚慌不已,此景讓德倫不禁毛骨悚然,全身泛起一粒一粒的雞皮疙瘩。接著那位女士開始在擁擠的人群裡竄行,她一面、走一面喊著:「救救我啊!我會被殺掉的!」
隨後,那位女士不知從何處竄出,她突然出現在德倫面前,緊緊抓住德倫的手臂,哭喊:「拜託你,救救我,後面有人在追我,他們會殺掉我的!」
突然被抓住,德倫好生吃驚!面對滿臉淚痕的女士,德倫又在望了眼四周,他確定沒有人在追這位女士,但是這位女士卻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放,直喊著有人要殺她!德倫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他扭動手臂、想要掙脫,但是這位女士抓著他的手勁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他轉動半天就是無法甩開女士的五爪。
「放開我啦!」甩不掉女士的手,德倫焦慮了起來,大喊道。
而就在德倫拼命想擺脫聲稱被追殺的女士的時候,他的耳邊又傳來一陣低沉的哭聲,德倫倏地轉頭,一名光頭的男子靠在他的肩頭擦拭眼淚,那名男子一面掉淚,嘴裡一面喃喃地說著:「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要怎麼跟你賠罪,你殺了我好了。」
抓著德倫手臂的女士,仍在喊著『救救我』,靠在德倫肩上的男子,又不停的說『都是我的錯』,讓精神病患夾擊德倫,突然感到可怕!這兩個人會纏著他到什麼時候呢?他瞠大著眼、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想著萬一甩不掉他們該怎麼辦?想到這裡,浪濤般的焦躁與恐懼瞬間將德倫淹沒,強大的壓力壟罩著德倫,讓他無法呼吸。
就在德倫感到他即將窒息的時候,他的情緒徹底失控,歇斯底里地大喊:「放開我啦!你們這群瘋子!」
而後,德倫開始瘋狂地扭動身軀、甩動手臂,推開了靠在他肩頭哭泣的男人,甩掉了緊抓著他不放的女士,當身體的束縛消失的時候,德倫才鬆了一口氣,但他還來不急喘息,耳祭又出現一陣「碰、碰!」的撞擊悶音,聞聲,德倫倏地轉頭。
他發現方才被他甩開的男子,竟然抱著醫院刷白漆的梁柱,不住地撞擊頭部,見此景,德倫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是他傷到這名男子了嗎?害他傷心得要撞牆,德倫舉起雙手想要制止男子,但是,又害怕一碰到男子,就被男子纏住,德倫心底善與惡的兩個聲音,正在互相攻訐,他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死了算了。」男子哭著說道。
方才抓著德倫的女士,也跟著哭:「怎麼辦?有人要殺我,誰能救救我啊!」
德倫舉著雙手,看看女士又看看男子,被這兩位纏住真的很可怕,但是放開他們又似乎更可怕!男子的哭聲越來越大,隨著,哭聲音量的增大,男子撞擊頭部的力道就更強、速度更快!「碰、碰、碰」男子不斷地撞擊牆壁,潔白的梁柱沾染上了點點紅斑,而男子撞擊的次數越多,牆面上的紅斑範圍就越大!
德倫再也看不下去了,男子繼續撞的話,是會出人命的!於是,他伸出手就要制止男子撞牆的舉動,但在這個時候,一陣巨大的撞擊力自他身側而來,「碰!」的一聲,德倫瞬間被撞倒在地!一位穿著紫色棉襖的老婆婆壓制在德倫身上。
德倫躺在地面上,撞擊的力道讓他有些暈眩,當他可以看清楚周遭的時候,「啪!」的一聲,老婆婆賞了他一記火辣辣的巴掌,德倫的臉上瞬間浮出一片紅印,德倫疼得眼角擠出淚滴,但老婆婆似乎還不滿意,打了一下又接一下,一面打她一面說道:「你不乖、你不乖,該打!該打!」
德倫被打得雙頰紅腫不已,他想要爬起身,但無奈老婆婆壓制在他的胸口,他連抬起頭都有困難,德倫現在真的是欲哭無淚,老天爺、快點救救他吧!
此時,似乎是聽見哭聲,醫護人員紛紛自診間走出,佳倩也在其中,三兩個人一同將老婆婆架走,德倫才有機會爬起來,一起身他馬上躲到診間牆角邊緣。撫著自己發疼的臉蛋,看著被架走的老婆婆,德倫發誓他以後再也不來精神科。
站在診間外,佳倩看著滿坑滿谷的病患和眼前的亂象,她不禁顰眉。
德倫一見佳倩,便起身走到佳倩身旁,他摸著臉說道:「舅媽,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啊?」
「你怎麼被打成這樣?!」看見德倫紅腫的臉龐,佳倩驚呼道。
德倫苦笑。佳倩的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他被神經病痛毆嗎?這個答案感覺起來不太妥當,但事實又是如此,所以,他只好以苦笑來代替回答。
佳倩皺眉,她心疼地輕撫德倫的臉龐,「我的天啊,怎麼會這樣呢?唉,你趕快回家冰敷,這一陣子不要來這種地方,很危險的。」
德倫點頭,他非常同意這裡是個危險的地方。
「這一陣子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病人特別多,而且一個比一個嚴重,以往不是這個樣子的。」佳倩又望向成群的病患,憂心地說道。
「以往不是這樣子的……」德倫喃喃地重複佳倩的話語。
以往不是這樣,那就表示以前沒有,那為什麼現在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呢?德倫望向方才緊抓著他不放的女士,他回憶起昨晚跟阿丹談話的情景,那個時候阿丹的表情幾乎就跟那位女士一模一樣,嘴裡還一直喊著:「叔叔,你跟小冷說,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還有,小諺、小明、小嗶,不要來找我,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啊!」
阿丹說話的模樣,就好似看見什麼令人害怕的東西似的,那麼,阿丹的情況是不是就跟那位女士一樣呢?也許他們看見的東西不一樣,但是恐懼卻都是相同的,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阿丹跟那位女士會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事物?又他們所看見的都是些什麼東西?能夠讓人害怕的幾乎精神錯亂。
德倫想想今天所發現的一切,人不會痛、自殺、精神錯亂,他感覺到自己好像找到造成小冷死亡這個產物的第二個反應物,但他還是無法把整件事情串在一起,這麼說來的話就表示,造成小冷死亡的原因是由許多要素構成的,如此,複雜度就又高上許多,德倫暗想:「如果小冷死亡的因素這麼複雜,阿丹的死、校園裡的集體自殺,他們的幕後原因可能都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