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心得二?因為頻率相近,所以最能發出共鳴(二)
阿爾多工作室的門於此時倏地被開啟,映入眼簾的是蒂莉亞精神飽滿且帶著純真的笑顏:「阿爾多,我們來囉!」
「小蕾?怎麼是這個時間?莫不是說妳的工作大概兩點左右才會告一個段落嗎?」
阿爾多略顯吃驚地望著蒂莉亞,她率先進入工作室之中、緊接在後的當然是身為經紀人的莫,看著莫不發一語的模樣,阿爾多則輕鎖雙眉走到蒂莉亞眼前問:「是不是又惹了什麼麻煩了?」
蒂莉亞撒嬌似地環著阿爾多的手臂,向著他眨了眨雙眼說:「哪有,阿爾多老是誤會人家……不過這件事還是不可以告訴爹地哦!」
阿爾多似是頭痛地撫著額際問:「所以說……莫,小蕾又闖什麼禍了?」
「大小姐她……踢了某個男星一腳,導致錄影不得不中斷,因為那個男星的狀況非得送醫不可……」
聞言,我的臉不禁黑了大半,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能在鏡頭前公然行兇,而且還是嚴重到需要送醫的程度……不對,她的力道本來就不是常人所能比擬和想像的。
蒂莉亞鼓起雙頰不滿地訴苦道:「今天錄影的主題是女星防身術,我沒料到居然有膽大包天的傢伙敢真的打直手臂要襲我的胸,所以我就順手抓了他的手臂一拉……然後膝蓋就撞往他的腹部啦……所以放心,在外人眼裡看來我絕對是不小心的,我只是配合主題表演而已!」
「對方真的是故意想佔小蕾便宜嗎?」
「是,因為那名男星無論是當時候的眼神或突然襲去的舉動都能判定為刻意為之……不過以後我會注意不要再替大小姐接下類似主題的通告了。」
莫解釋過後,阿爾多在一瞬間露出幾近無情的臉孔說:「既然是刻意的那就是他自己活該!不過小蕾,以後就算想修理人也要做得自然一點,盡可能別讓人發現哦,知道嗎?」
「我會注意的,總不能老是讓莫來收拾麻煩呀。」
蒂莉亞的笑容純潔如白紙,阿爾多則像個大哥哥一般寵溺地揉了揉蒂莉亞的髮絲。
我不禁向身為麻煩收拾者的莫投以同情的眼神……原來蒂莉亞的行徑如此囂張,根本就是有人默許她行兇的嘛!阿爾多的提醒方式根本完全無法給莫帶來實際的效益!
待兩人無厘頭的對話結束後,才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由莫的身後走了出來,他帶著極為疲憊的笑容向阿爾多鞠躬說:「阿爾多哥哥好。」
阿爾多回以一抹欣慰的微笑道:「你好,米歇爾。」
過後,米歇爾的視線投向了我,不得不使我如坐針氈,過了好半晌,米歇爾仍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充滿著壓抑及猶豫,我則低下頭、不讓任何人看見我的表情說:「你不用勉強自己跟我打招呼。」
之所以低下頭,是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昨夜要他藉著憎恨我來活下去,他卻拒絕了……所以我無法刻意擺出令人厭惡的姿態來糟蹋這孩子的決心,但是也不可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嘻皮笑臉的面對他。
米歇爾緩緩搖首說:「不……沒有勉強,我知道大哥哥沒有錯,所以……請大哥哥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也不期待……不,是奢望,不奢望米歇爾能以先前的態度來面對我,殺手,本就是個背負著他人的怨恨、痛苦的存在,也不能去盼望能夠獲得他人的原諒。
看著氣氛僵化,蒂莉亞趕緊蹲下身子撫著米歇爾的臉頰笑道:「米歇爾,難得姊姊提早收了工,現在還有一點時間,拜託你陪我出去逛逛吧!否則莫哥哥還要和他們談很無趣的工作問題,繼續待在這裡姊姊會悶壞的。」
米歇爾強撐起笑容點頭答應了蒂莉亞的請求,看來蒂莉亞也已經聽說了今天我們真正要談的事宜了。
蒂莉亞站起身牽起米歇爾的手說:「那我先和米歇爾去玩啦,你們慢慢談!莫,談完之後撥個電話給我吧。」
「我知道了,請大小姐和米歇爾萬事小心。」
蒂莉亞在離去之前還投以憂心的神情,爾後視線一轉,她垂首望著米歇爾時又恢復了燦爛的笑容。
在兩人離開以後,室內一片沉寂,我深呼吸一口氣後率先打破沉默道:「我先將昨夜的來龍去脈告訴你們吧……」
花了一點時間,我將昨天發生的所有事、包括曼寧所說的話具悉托出,爾後換來的又是一陣沉默。
之後,阿爾多沉吟道:「沒想到這件任務背後還有這段恩怨……既是如此,確實是不管怎麼查也無法查證的真相,委託人和她丈夫的行徑對一個女人而言無疑是要將她逼上絕路啊……確實,若要守護一名母親對孩子的苦心,米歇爾的撫養權說什麼都不能交給他的親生母親。」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米歇爾又該交給誰撫養呢?我自己做著殺手的工作已經是個大問題了,再加上……又讓那孩子看見我對她母親動手的那刻……另外,還有米歇爾的身世究竟該不該告訴他?」
面臨的,又是一個無解的難題,室內又陷入一片窒悶的沉靜,靜得、連衣服磨擦的聲響都清晰可聞,沒有最佳的解決方案,這只怕是我們想破腦袋也不會有答案的難題。
「……不能告訴他,不能。」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莫。
他垂下臉,銀色的髮絲遮擋了他的臉孔,看不見他的神情,他只是垂首低語著:「這種時候告訴他真正的身世,他會崩潰……再加上,若是他知道了親生母親就是殺害自己最敬愛母親的兇手,他該如何自處?」
「雖然對他不公平,但是這麼做也許是最好的……」
我雙手交抱胸前沉思片刻,說了贊同莫提出的想法的話後望向阿爾多,他也慎重地向我頷首表示認同。
爾後,阿爾多說:「既然我們有相同的共識,那就決定別將真相告訴米歇爾了,至於米歇爾的撫養權……」
我與阿爾多都很清楚,以我們兩人的立場都沒有資格撫養他,因為我們兩人可以說是殺害曼寧的共犯,再加上以一名殺手或一名情諮人的身分,更沒資格挺起胸膛保證能給米歇爾正確的觀念、良好的典範。
「……由我來撫養。」
一道細碎的低語傳入耳際,我與阿爾多兩人帶著訝異的神情直視著聲源──莫。
莫猛然抬首,又鄭重地重申道:「米歇爾,由我來撫養。」
他依舊是讓人讀不出情緒毫無神情的模樣,但是……
我不禁微張著難以閉合的嘴低語:「真的假的……」
阿爾多更是難以置信地衝上莫的眼前,緊緊抓著他的雙肩說:「莫,你……你哭了、你哭了啊──!」
「我……哭了……?」
莫帶著狐疑的語氣問著,阿爾多更是直接抓起莫的手,讓他的手指劃過自己流過的淚痕:「是,你哭了!感覺到了嗎?這是你自己的淚水啊,莫!」
阿爾多鬆開了莫的手,莫的指尖略帶著顫抖,輕輕撫上淚水流過的痕跡低語著:「我……哭了……是嗎?原來……我哭了……」
阿爾多懊惱地撫著額際,但是面容上帶著明顯的笑容說:「可惡!這種關鍵時刻偏偏小蕾不在……要是小蕾看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看著突破情感表達障礙的莫流下的淚水以及阿爾多過分欣慰而開心的神情,我也不自覺露出微笑。
恭喜──這句話我只留在內心低語。
這一刻,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只要在內心誠摯地給予祝福、跟著感染這片歡欣,那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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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是烏雲密佈的陰鬱天氣,天空悶著不下一滴雨水,連空氣都變得窒悶。
而這日,也是雅堤為曼寧舉行喪禮之日,出席喪禮的僅有寥寥數人,除了雅堤與米歇爾外──還有莫。
莫既已決定撫養米歇爾,那麼這場喪禮他必須出席,他捧著花束奉上之際便說:「曼寧女士,請您安心,我會盡自己所能來撫養米歇爾讓他平安長大,盡自己所能帶領著他完成你們母子倆的夢想。」
在喪禮的過程中,米歇爾一滴眼淚也沒落下,他也將手中的花束獻上之際對著母親說:「媽媽,妳放心……我現在有個很棒、很棒的爸爸了,所以請媽媽帶著笑容在天上好好看著我就夠了,我一定會完成我們之間的夢想和約定,不會辜負媽媽的期望……媽媽,妳看看我,我沒有哭哦,為了讓妳相信我會過得很好,所以我會笑著送妳離開,未來我也會一直這樣笑著的。」
被矇在鼓裡、完全不清楚米歇爾的監護權已過入莫名下的雅堤,頓時臉色驟變,但她仍只是站在一旁抿嘴不語。
我則坐在稍遠處的樹梢上看完喪禮全程,待三人離開過後,我才捧著兩束花跳下樹梢緩步走向曼寧的墓碑前,我蹲下身子將手中的花置於墓前。
「曼寧小姐,這個監護人妳還滿意嗎?我跟妳打包票,莫會是個很棒的監護人,所以就請妳和小梅小姐兩人安心上路吧,只需要好好看著米歇爾、祝福他就夠了。」
我由口袋中取出一枚銀十字項鍊,將之吊掛在墓上,淡淡閉上雙眼:「God bless you……」
爾後我站起身,回過身子正準備要離開時,我仰首望著這片陰鬱的天空,倏地,一滴雨水打在我的右頰上,伴隨而來的則是一陣綿綿細雨。
「啊,下雨了……」
我張開雙掌接下雨水,這份隱忍了好一陣子才落下的雨水,讓空氣變得不再那麼窒悶。
那麼,是否也表示著,米歇爾也正在某個角落哭泣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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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計程車返回的路途中,米歇爾輕顫雙肩,努力隱忍著已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莫半覆眼眸,將米歇爾抱入懷中低語:「既然你還能哭,那就盡情地哭吧……你放心,待在我的懷裡哭泣的話,你的母親看不見的。」
莫一席安慰的言語方吐不久,米歇爾即刻緊緊抱著莫,在他胸中嚎啕大哭,但是他只是哭泣,不讓自己喊出『媽媽』,他害怕媽媽會聽見他的呼喚而無法安眠、為他煩憂,所以他只是一味地哭泣著……
因為米歇爾的痛苦、難過、哭泣,莫又想起了好多事……
雖然仍然無法隨心所欲地笑著或是哭泣,但是他想,自己是多少尋回一些了吧?那些他曾以為再也尋不回的質量。
因為,他的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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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米歇爾看著自己的身分證上新的監護人名稱一欄,不禁蹙起了眉頭,他狐疑地跑到莫的腳邊,拉了拉他的衣角,正忙著下廚的莫也隨即關掉爐火、放下湯勺蹲下身子問:「怎麼了?」
米歇爾的食指指向監護人名稱問:「爸爸,為什麼這裡會寫『恩傑爾?帝利恩』呢?爸爸不是姓帕爾雷克嗎?為什麼我會冠上帝利恩這個姓呢?」
莫由米歇爾的手中接過身分證,半覆下眼眸,溺愛地揉了揉米歇爾的髮絲道:「因為……『帝利恩』是屬於天使的姓氏,知道了嗎?」
莫並沒有再作更多的解釋與回答,他逕自站起身處理著料理臺上的食物說:「米歇爾,先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好。」
米歇爾仍是一頭霧水,他隨口應聲後站在原地片刻,斜攲著腦袋還是一臉疑惑,莫端起了湯後又喚了一聲:「米歇爾。」
「哦,好!」
在這聲叫喚後,米歇爾才趕緊將身分證收好洗手準備用餐,這個姓氏的意義,只怕米歇爾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