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52年6月
口
我們住在一棟紅色的三角別墅,不知道正確名稱,外觀高級華麗,形狀有點原始風情,讓我聯想到毛利人或印地安人,總之就是很有部落味道的三角形帳篷,只是放大到四層樓高,佔地嚇死人。
漢娜覺得很難看,但這間的物資保存最完整。
麥克無所謂,只要安全就好。
裡頭有超過十二間客房,一間四人床的主臥室,兩間兩人床的副臥室,設有日式湯屋的大浴室,飯店等級的廚房,以及撞球桌、游泳池、健身房、電子娛樂間,三樓甚至有小型的內野棒球場。
我當時的心情很矛盾,如果沒發生這些事,我一輩子都不可能踩進這種地方,一輩子都別想,是極其悲慘的命運帶領我到這裡,但我的情緒又被強大到不行的硬體設施推上天。
麥克和我花了兩天才摸清整棟別墅,回想起來真是浩大的工程。
基本上只要是別墅的東西,我們都愛不釋手,我跟麥克總是一起行動,東摸摸西翻翻,而漢娜只對湯屋有興趣,他可以在那待一整天,晚上再來撞球桌殺翻我們,看他的個人秀。
幸好時間多的是,撞球打完還能投向電玩的懷抱,我們三人曾經沒日沒夜的連打七天,玩了十餘款遊戲,變電箱斷電三次,換了一個備用螢幕......
不用睡眠又熬夜打電動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大腦不會暈眩、眼睛不曾乾澀、身體毫無知覺,時間彷彿只是與我們不相干的路人。
過去的每個夜晚,我只能不斷的開車,不曾體驗這種精力用不完的感覺,但想睡還是可以睡,對這副殭屍軀體來說,睡覺成了一種興趣和休閒。
我們還發明三人棒球,比賽七十分鐘游泳來回,拿搜刮來的錢當籌碼,狂玩撲克牌,我在梭哈贏光他們的鈔票,卻被他們用二十一點徹底擊垮。
不過再怎麼糜爛總是會膩,這樣的生活只維持了一個月。
我的注意力轉移到這棟屋子的過往,這一切要從主臥室那找到的幾張記憶卡開始說起。
裡面儲存了許多屋主的錄像日誌,可以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在書桌前說話,他從三年前就開始這麼做,因為他的女兒出生了。
第一天,他的表情很忐忑,有點緊張又有點開心,面對鏡頭還很不習慣,但還是強迫自己述說些什麼,像是今天去醫院看了天使般的女兒,握了她的小手,和護士聊了很多該注意的事情,想準備個驚喜給妻子,但還沒有想法之類的。
第十天,他們一家都回來了,男子很喜歡一家三口團聚的感覺,他準備了最好的房間和傭人給妻兒,也想好該給妻子什麼禮物。
第四個月,他抱著女兒在懷中出現,將她熟睡的臉蛋靠近鏡頭,說著她是多麼可愛動人,認為她以後肯定是個大美女,並且再次看這日記時一定會哈哈大笑。
第十一個月,男子已經帶著她出入各種場合,並在桌前擺滿她的成就,例如打破的玻璃鑽石、扯斷的項鍊、剩半罐的保養品,他表示這些東西都不貴,但還是希望寶貝女兒懂事後可以償還他們,但這些東西將來都不重要了,就用一頓飯甚至一場旅行代替吧。
第十七個月,他看起來神采奕奕,說女兒學習速度很快,光是說些簡易單字就可愛極了。自己一時興起,竟然教她對看見的每個人說「你是驢子」,結果被妻子罵了一頓。
第二十二個月,男子在鏡頭前很自責,因為他得到了點小感冒,意外傳染給女兒,幸好看過醫生後已經沒事了,雖然妻子安慰他說這波感冒範圍很大,難以避免,不需要太在意,但他還是很鬱卒。
第二十九個月,他把女兒帶到鏡頭前,只見她皮膚粉嫩,眼睛水汪汪的,咕溜溜瞧著畫面,一臉好奇,男子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她叫艾希莉亞,接著問她幾歲,她迷你的小手掌猶豫的掰出二,還不確定地看著爸爸。
第三十二個月,男子說妻子又有身孕了,他很開心,但還沒去醫院檢查,他希望也是個女生,說女孩之間相處沒這麼多磨擦,而且女孩子貼心,他能想像這對姊妹將來一起入鏡照相,將會是多麼美麗且此生難忘的畫面。
大概就這樣了。
我是跳著看的,我沒辦法將一千多天的紀錄一一看完,至少現在沒那個耐心,也許二十年後三十年後,這將會是我很好的消遣。
我將整個主臥室繞了一圈,發現衣物收拾的很整齊,而且帶走不少,幾個櫃子是空的,不像特別清理出來。
當初選擇這棟別墅時,除了物資以外,不用清理骷髏也是一個優點。這別墅的主人攜家帶眷離開了。
衣櫥旁的嵌入式木櫃擺滿許多細碎物品,例如收藏用打火機、電腦手錶、牙買加舞曲三十周年紀念版、舊型投影幻燈之類的,以及幾罐藥瓶。
最下方橫放一把長笛,外觀精緻,貴氣典雅,就連支撐的座架都彷彿是古希臘神殿,真的很懷疑有人會吹這玩意?果然有錢人的思維不是我能理解的。
長笛上還刻了一排字,寫著:愛妳帶來的新生命,望我倆永沐此笛。
我不敢亂動這些東西,但大致上了解這棟屋子的故事了。
除了四處探索新事物以外,我也想念以前的生活和感觸,例如傷心時會流淚,或天氣冷全身會發哆嗦,這些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而如今我面對空蕩蕩的屋子,那些歡樂和甜蜜仍遺留在這裡,而我卻一點感傷也沒有。
漢娜說我時常若有所失,不知道放空什麼,也許我內心深處仍覺得失落和難過,只是靈魂的一部分被上帝抽走之後,我無法呈現那樣的情緒了。
這麼多失去的美好裡,我尤其思念觸感,例如高級檜木桌的質感和香氣,想像那紋路橫掃過我的指尖是多麼立體;沙發牛皮很有彈性,手指按下去將被緊緊包覆著,還有書頁邊緣迅速撫過指腹的流暢感,甚至是膠帶的黏性我都想再次體會。
我曾跟他們分享過。麥克說最想念狗毛的觸感,以及貓咪的肉球,軟綿綿又帶點於餘溫貼在掌心裡,他形容那是一種幸福。
聽完的當下我有一種錯覺......你跟漢娜交換靈魂了?一個看起來超過兩百五十磅的巨漢竟然想念貓咪的腳掌,什麼世界?
漢娜沒多說什麼,但告訴我可以用舔的,那部位恐怕是我們全身上下唯一有觸覺的地方。
我很想,但很怪,也許深夜時我會試試看,但絕不會讓他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