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幾經思量,我決定起身,朝著車子走去,展開我的流浪。
為何說是流浪,因為我沒有目的、沒有目標、沒有慾望,這個世界瞬間變得很空曠,少了溫飽、薪資、貸款、階級地位,我甚至覺得活著很無趣。
我開著車,將整個維吉尼亞州繞了一圈。
當然不是規律的照著州形走,而是在裡頭胡亂瞎闖,看看我曾經去過的地方、生活過的地方,看看美國究竟變成什麼樣子。
一路上我遇到不少能自由活動的殭屍,他們就和我在紐約看到的一樣,成群結隊,少則兩三人,多則十幾人,除了外表變化之外,匆匆一瞥竟和人類無太大分別。
他們走路、說話、細小的動作都彷彿是畫了屍妝的人類,我甚至一度產生錯覺,會不會是變裝大遊行?但這個想法常常因為看見那些傢伙對遍布的屍體視若無睹而破滅。
而且出乎我意料的和平,我開始流浪的兩個禮拜後才看見第一起兇殺事件,一名男殭屍的頭被狠狠砍掉,在地上滾啊滾的還會眨眼和說話。
當然少不了失去智能的殭屍,他們的數量頗多,有些地方甚至多過活殭屍,經過時彷彿走進電影片廠,偶爾還能看到他們被白骨絆倒,在地上掙扎老半天。
途中也遇過和我一樣開車的殭屍,但他們似乎有目的地,或有什麼急事,對我一點也不注意,只是迅速的交錯而過,彷彿已經很習慣這個新世界了。
流浪的第二個月我似乎闖入什麼不該闖的地方,後車廂被轟出幾個彈孔,玻璃有了裂痕,但沒人衝出來追逐或叫囂,放任我遠離那該死的小鎮,讓我可以緩和心情和檢查車體狀況。
我從車上發現兩個女孩的新衣服,是很可愛的洋裝,有天空藍和青翠綠兩種顏色,以及完成一半的繪本、零碎的蠟筆和幾顆糖果。
他們的爸爸似乎是很專業的高爾夫玩家,車後有一套高爾夫球具,沈甸甸的分量不小,感覺有好幾斤重。
我沒看見有關媽媽的物品,也許是她不常搭車,或著她比較細心,如果她也有抽菸的話,我找到幾盒未拆模的菸,只是打火機放在駕駛座底下。
其他還有商業雜誌、電影記憶卡、眼鏡盒、充電器、迷你冰箱等等細碎物品,車用電腦裡則有不少工作報表,幾個專業的應用軟體和半成品,這位先生似乎從事模型建構和設計,自己接案和外包。
我時常盯著那張全家福,這讓我想起我們家不常拍照,上次全家入鏡的照片是我高中畢業拍的,就在高中校門外的一棵樹下。
但我並不打算回家拿照片,或著從雲端裡抓下來,只是一直看著和我完全無關的家庭,久久無法言語。
我有一種難以解釋的情緒,我不曉得這張照片為何這麼觸動我,可以讓我停下腳步,看上十幾二十分鐘,我似乎想從這幅景象捕捉些什麼。
猶豫了幾天後,我決定把這張照片印出來。
電腦刷印的過程中,我覺得實在太詭異了,我根本不曉得為何,但就是有種衝動,我很擔心自己會不會得了什麼怪病,以後四處去收集全家福相片。
很快的照片印好了,約一個掌心大小,可以帶在身上。我把它放在胸前的口袋。
我將糖果拆開,放進根本不會產生唾沫的口腔裡,感受那紮實的口感,儘管像是含顆彈珠似的,我仍樂此不疲。
我決定回去紐約,找尋曾經認識的人。那怕曾有過節、有仇,甚至匆匆一瞥也好,我想找到可以說話的誰。
結束了兩個月的流浪,驅車北上。
此刻是下午三點,我來到沿溪鎮,一座只有二十幾年歷史的新鎮,離紐約邊界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經過一間修車廠時,我很訝異這似乎是正在營業的店面。
裡頭有名高壯的男子在修車,神情專注,頂著一頭短刺的金髮,雖然皮膚之暗沉讓我一眼看出來他也是殭屍。牆邊倚著一把散彈槍,應該是自保用。
他注意到我的車停在大門前,轉頭看了過來。
我的車子不需要修,我也不缺車子用,只是好奇這幅難以遇見的景象,我緩緩打開車門,下車和他打聲招呼。
雖然他不清楚我的身分和來歷,但還是禮貌的打聲招呼:「嘿!」
「嗯.......嗨,我叫約翰康森,你呢?」事情發生以來,我第一次和別的生物開口說話,心情竟有點緊張,小小的忐忑不安。
「我是麥克,麥克·路易斯,你的車子有問題嗎?」他看起來很和善,至少可以確定他不會拿散彈槍轟我。
「沒有,沒有問題,我只是很好奇,你正在營業嗎?」
麥克看向我那破洞的後車廂和擋風玻璃,獃了幾秒後說道:「不算是,我正準備遠行,先幫車子做些改裝。」
「遠行?是四處旅遊那種?」我還以為他要遊山玩水,畢竟現在是遊客全死光的年代。
「最近這裡不太平靜,上個月發生很多事情,迫使我得離開了。」麥克語氣無奈。
「很多事情?這個地方有危險嗎?」我突然發覺自己問太多問題,有點奇怪,改口道:「我沒有惡意,只是......你知道,這世界變了,我想多了解情況,順便認識些新朋友。」
麥克擺擺手,表示沒關係。他看起來很樂意跟我交流,他指向後方,要我看看。
我轉頭,頓時愣住了,剛剛開車經過時我竟完全沒看到。
對面兩層樓別墅的屋頂炸開一個大洞,彷彿有什麼力量從內彈出,具有彈性的屋頂木條變成一朵盛開的野花。天啊我是在看卡通嗎?但別墅花園內的木屑和玻璃碎片又如此真實。
「還不只如此,最近晚上都鬧哄哄的,幾個殭屍組織了一群高級車隊,常常在附近的幾個小鎮飆車,還四處插旗,我晚上連電燈都不能開。」麥克語氣略顯不滿,晃著手上的把手。
「原來已經這麼亂了......」我這麼一聽,對於回去紐約的想法也感到動搖,畢竟這麼郊區的地方都能亂成這樣,更何況那些大城市?兩個月過去,也不曉得變怎樣了。
「其實我住在紐約,剛剛從老家上來,原本是打算回曼哈頓的,但聽你這麼說,似乎這附近變得不太平靜。」我坐在車蓋上,想聽聽他怎麼說。
「大城市我不曉得,只知道有人出來有人進去,也沒留意那些傳言,不過龍蛇混雜是肯定的,如果是我就不會往人多的地方跑。」麥克露出一副不想惹麻煩的表情。
這讓我想起剛醒來的那些糟糕回憶,實在很不想觸景傷情,況且現代機能完全喪失,只剩下無人使用的科技和大樓,以及我們無法享用的物資。
我再度開啟手機,看著一則新消息都沒有的社群網站,整整空曠了兩了月。最後的推文是我在一個月前發的尋人啟事,沒有轉推沒有收藏更沒有留言,我知道這玩意還被使用著,只是我以前的生活圈完全掛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動搖你。」麥克看出我的猶豫,趕緊解釋。
「你說的對,我只是......需要重新審視現況。」我一時間失去了主意,不曉得該何去何從,胸前的照片隱約發燙著。
「沒關係,這可以慢慢想,也許各有利弊吧。」他聳聳肩,態度回歸中立。
「也許我們能同行,找個安全的地方?」我腦中閃過幾個評估,最後決定向他提出建議。
雖然麥克是我第一個找人聊天的對象,直接提出邀約似乎有點草率,但看了這麼多殭屍之後,麥克給我的感覺很安心,至少談話過程中還有點人味,沒有因為身體的病變而怪裡怪氣或神經失常。
但麥克卻一臉不敢相信,似乎被我這提議嚇著。好吧,換個角度,我知道一個陌生人開車出現在他面前,聊不到十分鐘就說:「嘿我們一起生活吧!」是件詭異到不行的事情,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能和以前人類滿街跑的時代比了。
我是說,拜託,還有什麼比大家都變成殭屍更詭異嗎?
「還是你已經找好其他夥伴?或你的親人或朋友還在?」我試著展現出我最接近人類的樣子,希望讓他安心,當然更希望他那裡有一海票像他一樣正常的傢伙,甚至是活人。
「事情發生到現在,還沒跟誰連絡上。」麥克漸漸收起驚訝,露出了苦笑。他站起身,朝我走來,說道:「我倒是沒想過與誰同行,但有個照應似乎也不錯,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我一愣,倉促的和他握手。這下換我感到驚訝了,沒想到他第一句話就答應!難道是因為我們都有相同的悲慘遭遇,所以比較沒什麼心房嗎?
麥克轉頭看看車子,說道:「整修就快完成了,你先進屋坐坐吧?晚點我們再討論一下要去哪裡。」
「好的,有需要幫忙儘管說。」我感到一陣振奮,終於遇到值得高興的事情了,但心底也暗自禱告我的眼光別選錯。
事情進展比我想像中的還快,他下午五點前就完成汽車底盤和外殼的強化,我們帶了各自的行囊,開車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