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65年,11月初。
口
約翰在一陣急切的敲門聲中睜開眼睛。他望向窗外,天空才剛露出些微晨曦,霧氣略淡,鐵窗桿上似乎結了一層薄霜。
聲音從樓下傳來,碰碰碰碰的不絕於耳,拍門者幾乎是用十層力在打,節奏極快,彷彿隨時會破門而入。
他心頭一凜,知道怎麼回事,趕緊翻下床,倉促的穿起鞋子,推開家門朝樓下跑去。
還沒走完樓梯,就看見一名警察雙手叉腰,很不耐煩地站在四樓住戶的門前。他穿著黑色的尼龍襯衫制服、淺黑軍用褲,腰間繫著一把西洋劍,陸用戰鬥靴的鞋尖還沾著水痕。
約翰的動作很輕,悄悄的躲在樓梯轉角,掩住半個身子,警察還沒注意到他,但約翰光從背影就知道是誰來了。
「嘿!東尼!」他鼓起勇氣喊他。
東尼轉頭,斜眼看上去,佯裝震驚地說道:「看看誰來了,正義的康森先生!」
「短短一個月就來了兩次,有這個必要嗎?」約翰實在討厭他裝模作樣的嘴臉。
「我接獲通報指出這棟大樓窩藏著失智殭屍,依法我必須來處理,我可是個盡忠職守的好警察,不辭辛勞呢。」東尼說完再度狂敲大門,穿透四面八方的拍擊聲不斷攻擊約翰的耳膜,他必須忍耐到東尼停手為止。
「我看是你的左手通報給右手吧,或著將錄好的聲音重複撥放。」熬了一陣子,約翰終於有機會開口說話。
「我很忙的,不想在這鬼地方浪費太多時間。」東尼擺擺手,要他下來。
約翰想像自己深呼吸一口氣,接著以穩重的步伐下樓,體態盡量像個男人,他不斷告訴自己必須充滿自信。
「老戲碼。」東尼揚手,請他靠近屋門。
約翰只能照做,他將身子貼上去,輕聲喊著:「漢娜?漢娜?」
靜止了一會,沒有任何回應。
約翰瞅了東尼一眼,東尼則告訴他繼續試。
「漢娜?你在嗎?別擔心,我在這,你可以放心的開門。」
但門後一點聲音也沒有,彷彿對面那頭是宇宙塵埃間的虛無,就連時間都停止了。
「我想漢娜不在家,等他回來時我在幫你轉達......你的留言。」約翰緩緩挺起身子,語氣盡量撫平情緒,他不希望激怒東尼。
「你是說我堂堂一個第四區的警隊長,被關在一隻窮殭屍的門外,不能進去?」
約翰不敢正眼看他,但感覺他似乎雙手叉腰,一股情緒正在醞釀。
又來了。他心裡想著,這是東尼的拿手好戲,也是他的娛樂之一。
「看著我。」
「......」
「我說!看著我!」東尼的聲音突然飆高八個分貝,約翰不得不轉過頭去,和他惱怒的四目相接。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盤算!」他用手指用力戳著約翰的肩膀,將他一步步逼退,「你們以為我只是來玩玩?只是來浪費時間?而你幾句話就想風平浪靜?」
約翰顯得窘迫,背脊完全貼在牆面上,一句話也答不上來,眼角注意著那把仿十八世紀風格的西洋輕劍。
「你搞清楚,你只是隻窩在貧民窟的蟑螂,少跟我裝瘋賣傻!」他說話的同時從另一側的腰間抽出手槍,用力抵著他的太陽穴,發狠說道:「我數到三,如果門再沒開,你的腦袋會開花!一!」
「二!」
語畢,四周仍靜悄悄的,彷彿整顆地球都沉睡了,連風聲都聽不見。
東尼將槍身貼在他的臉頰,槍口朝上,豪邁的連扣數發板機,更響的威力炸出,彷彿有顆原子彈在約翰的眼前爆開,振聾刺耳,他感到一陣暈眩,身子險些癱軟。
天花板頓時多出好幾個黑洞,密集的就像萬花筒,接著他將武器收起,露出一抹微笑,剛才的狠勁突然消失了。
「遊戲嘛,就像賭局,總得有人贏有人輸,一直贏有什麼好玩呢?」東尼退開好幾步,伸出右手在屋門上溫柔的撫摸,用手指輕輕敲擊著,「但我總有一天會抓到那隻失能殭屍的,而且很快,你們最好做足準備。我知道漢娜在裡面,我一直都知道,我相信他只隔著一道門聽我們講話,一清二楚。」
他說完便踩著強健的步伐迅速離去,戰鬥靴所踩出的叩叩聲逐漸消失。
約翰停止顫抖,全身無力的癱軟在地,彷彿剛從一場大夢驚醒,激烈的噩夢。
屋門傳出開鎖的聲音,先露開了一條縫隙,一個人影在後頭觀望,確定東尼真的離開,接著才迅速跑出來,緊緊抱著約翰。
「噢我的天啊......」漢娜的身子也在發抖,牙關必須忍著才能停止敲打,這時他一句話也說不上,只能靠著擁抱的力氣宣洩一切。
「你可以放心了,一切都沒事了。」約翰也輕輕摟著他,直到他的心情恢復為止。
漢娜放開他,驚訝地說道:「真的被你猜中了,東尼那傢伙沒有破門而入,我還很擔心他會撞開大門!」
「我知道那個敗類在想什麼,凡事順他的意對他來說沒有樂趣。」約翰雖然嘴上這樣講,但心裡仍有十二萬分的慶幸,畢竟遊戲就像賭局,沒有穩贏和穩輸。
「謝謝,還好你在這裡,否則我真不知道要被他吵多久。」漢娜改成坐姿,將凌亂的長髮稍微整理一會,「他一定正想著我緊張到快瘋掉的模樣,暗自竊喜。」
「我不在麥克就會在,他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約翰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便將他扶起,一同進屋。
「你媽還好嗎?」約翰讓他坐在沙發上休息,探頭朝廚房望去。
只見有位女性的失智殭屍在餐桌旁搖擺著,面向冰箱,彷彿隨著只有他能聽到的音樂起舞。
「老樣子。還好東尼沒有撞門,不然又得將他往天花板塞。」漢娜想到上次的事情,又感到一陣頭痛。
「我們得想新的方法阻止東尼,那敗類很快又會回來,也許就這幾天而已。」約翰一向很樂於想新點子,只要生活安穩的話。
「你該去上班了,我們短時間內還不必擔心,東尼所有的遊樂場玩完一遍至少得花一個月。」漢娜想到這,心情放鬆不少,雖然東尼的拍門聲仍在他腦海中隱隱約約重複著。
「好吧,你自己小心,隨時和麥克聯絡。」約翰又和他相擁了會,才離開公寓。
此時已早上十點多,不見陽光,雲層一片白皚,地上有些水漬,周圍的破舊建築高聳而立,四十層五十層比比皆是。他還記得十五年前,這裡隨便一戶都要數百萬美元,而在今天,無分無文也能坐擁數十層。
從這裡移動到紐約得花上快一小時,約翰一開始還很不習慣,倒不是交通問題,而是稱呼問題。他所認知的紐約很大,包含自己所住的地方,以及皇后區、布朗克斯、史泰登島等等,但經過這麼多年的生活後,也逐漸習慣只比曼哈頓大一點的紐約。
他來到布魯克林大橋下的港口,搭乘渡船往返半島,這裡的船運不算發達,三十分鐘才有一艘船,乘客和他一樣都是去工作的。大城市非常需要廉價勞工。
遠方一艘藍白相間的中型客輪慢慢進港,側邊艙門精準對上碼頭的人行道,利用真空技術緊密貼合。
大夥依序上船,各自挑了位置坐著。大多時候一趟不到十人,禮拜四或禮拜五才稍多一些,但仍坐不滿這些客輪。
約翰在死去之前搭過幾次,一模一樣的型號,但當年可是人滿為患,每次載運至少三四百人,沿著東河向下航行,欣賞城市沿岸的明媚風光,最遠可達紐澤西州。
船開始移動,以二十節的速度返向曼哈頓——約翰心裡總是這麼稱呼它。
不消幾分鐘的時間便抵達了紐約市,這裡的環境和外頭天差地遠。
港口顯得繁忙,大小船隻不斷進出,警示燈高昂地閃爍著,高塔活像棵聖誕樹,不時有穿著亮色背心的殭屍在各大貨區間出沒,左側有條特別道路直接通往城市。
這裡的摩天大樓就如他記憶裡的模樣運作著,透明電視牆播著新聞,電子橫幅四處都是,除了商家廣告以外,出現最多次的就是新聯合國的國旗。
旗尖向下的長方五角旗,淺藍宛如天空,印著一顆白線繪製的地球,一條橘白綠的三色彩帶簡單圍繞著,下方標示NUN三個字母。
約翰曾經看過一張圖片,那是一位記者在高空中抓準時機按下快門,拍下整座城市被國旗壟罩著的壯觀模樣。
這些建築在約翰看來實在太巨大了,彷彿一尊尊不會動的鋼鐵神木,強而有力的紮根在這塊土地上,他走在街道,總覺得自己被某種不可逆的力量包圍著。
這是他生前從未感受過的氛圍。
他藉由公車轉乘,十五分鐘後終於來到他上班的地方,位於三一教堂旁的一間寵物店。
此時大門半掩,一雙腳在裡頭走動,似乎很忙,約翰彎腰鑽入,和他的老闆史密斯打聲招呼,接著穿上制服,聽取任務。
史密斯身材中型,臉色稍微好一些,外觀三十五歲上下,幸好掛的時候還沒開始禿頭,所以仍保有茂密的黑髮,這是他常常自嘲的。
「把跳臺搬到那去,飼料別擋到路了!」史密斯放下抹布,前去寵物區察看情況。
約翰的工作就是將店內擺設整理好,維持整潔,定時清理貓狗的大小便,供給食物,等待客人上門,用力賣東西出去。
這裡大部分的店家都是十二點後才開始營業,晚上六七點收業,以裝飾性質的商店居多,玩物、藝術、趣味設計、衣飾、穿搭為大宗,其次是生活應用的店面,例如電子產品、家電、家居,最後是工作應用,舉凡水電、維修、器械等等。
新聯合國統治短短五年,社會階層儼然成型,從那些殭屍的外觀便能略猜一二,能住在合法城市通常都不窮。
約翰大部分時候都站在人行道上,和廣告立牌肩並肩,將客人引入由老闆接待,偶爾只剩他一人時,也得負起經營的重責大任。
他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殭屍,仍像生前般的打扮,尤其年輕女性外觀的殭屍,流行時尚、花枝招展,頭髮燙的微捲,少了所謂的健康困擾後,髮色似乎比以前更豐富了。
而他們最常關注的,就是寵物區了,不管是拉不拉多、吉娃娃、博美、臘腸、米格魯應有盡有,貓也有長短毛波斯、阿比西尼亞、美國短毛、埃及貓等等,總共約二十五個品種。
約翰雖然討厭處理牠們的排泄物,但這世界上少數沒有變化的東西,除了高樓大廈,就是這些可愛的動物了。
這也是他當初應徵寵物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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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先解釋幾個點
殭屍世界是一三人稱交錯進行的故事,不同人稱代表不同年代,開頭會寫主角們正處在西元幾年,和月份
本故事在形容女性殭屍時不會用"她",這點往後故事會解釋,但怕誤會還是先講一下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