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上夜班的911接線員。
我做這份工作快五年了,幾乎可說是鞠躬盡瘁。如果你對我剛才說的沒什麼概念,讓我解釋一下──這工作太操了,又得經常加班,所以普通的接線員通常不會做超過兩年。現在我一天大概要輪十二小時的班,每個禮拜都有至少一天一定得加班,有的時候一天甚至得上到十六小時。
我在德州的一個大郡*1工作,每天從晚上六點上班到早上六點。一次會有兩個接線員輪班,一直到十一點(通常那時候我們都快累垮了),其中一個人才會離開。我們把電話轉接給許多不同的單位,像警察局、消防局、郵政公司,打給911跟行政機關的電話也是我們負責。
(*1:郡在美國為次於州的行政區)
這件事是從幾個月前開始的。
我一直接到同一支無訊號手機的來電──就算沒有訊號,只要手機還有電就可以打911,只是接到的人沒辦法回撥。如果有這種來電,螢幕上會顯示例如(911)123-4567這樣一組號碼,後面7碼是手機序號的一部分,方便我們打給手機公司,詢問來電者是否真的打了911,以及得知其他資訊。電信公司沒有辦法給我們這種來電者的現在位址,只能給我們用戶資料,如果他們有資料的話。如果接到這種電話,我們會寫在一本登錄簿上面,才能在同一個號碼重複撥打911時發現異狀,這也是我注意到這件怪事的開端。
每個禮拜二,我工作時都會接到同一支無訊號手機的來電。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注意到這件事,但對方打來第三次時,我終於發現了他的來電規律。我看了登錄簿,發現這是同一個號碼,而且都是在前兩個星期二的凌晨3點打來的。再前一個星期二我沒有上班,所以對方沒有打來,這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我對這號碼留上了心,並且決定在下星期二看看他是不是又會打來。
這個號碼打來時總是會讓電話響一聲,然後掛斷。
過了一週,星期二又到了,我因為有人請假而被叫去加班。這個夜晚跟典型的週二夜一樣枯燥漫長。我還記著那個奇怪的號碼,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我的同事十一點下班時,我漸漸忘了它。凌晨三點,在一片死寂的辦公室中,電話響了起來,我看了看時鐘,然後忽然記起那個號碼。我讓電話響了兩次才接,這跟之前的響一次規律並不一樣,或許不是同一個號碼。
我接電話時,手還因為太緊張而不斷顫抖,我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發現那是我記著的那個號碼。
我對著話筒說:「911你好,請問哪裡發生了緊急事件?」
電話掛斷了。
下一刻,電話再度響起,我又接了起來,心想不會是同一個號碼吧?這開始像是某種騷擾了。而由於我稍後非常忙,便又把這通不明來電的事情給擱在一旁。
下一週我完全不用工作,我便去達拉斯*2附近拜訪親戚,謝天謝地我那個星期二沒有再被叫去加班。我去達拉斯找我阿姨時,跟她提了這通電話的事情,她說這件事有點奇怪,但或許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2:達拉斯市為達拉斯郡首府,也是德州第三大城市。
三者排序為德州>達拉斯郡>達拉斯市)
雖然我阿姨這樣說,放完假後,我上班時依然記著那通不明來電的事情。我一進辦公室就去檢查登錄簿,發現我放假的那個星期二沒有那通來電的紀錄。
這個星期二,時間過得非常緩慢,大概就跟滴水穿石的速度一樣慢,十一點到三點這段時間簡直就和永恆一樣漫長。沒有任何一通來電、收音機沒有任何有意思的節目,搞得我以為自己身處在另一個行星。
凌晨三點,我忽然發現自己還在地球,就在德州某個小城的正中心。
因為電話響了。
它響了不只一次,而是兩次、三次。我呆坐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起話筒。電話再度響起時,我的接線員本能又活了過來,於是我接起電話。不管是誰打的,我都準備好要面對他了。又是同一個號碼。
我大口吸氣,試著艱難地吐出:「911你好,請問哪裡發生了緊急事件?」
我能聽見電話的背景音,儘管模糊,但聽來像是某個人在呼吸。
「聽得到嗎?如果你那裡發生了緊急事件,請按下電話按鍵。」
一片沉默,電話掛斷了。
我的腦中瞬間有千絲萬縷的可能性飛過,天啊,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他是不是被綁架了?還是一個跌倒、無法靠自己起身的老人?會不會這個人中風了,所以無法開口求救呢?
作為接線員,我領薪水來顧及所有可能的情況,也必須思考如何應付問題。我把這些猜測逐出腦海,並且努力繼續詢問電話另一端的人。
「你好,請問你是否能──」
「親愛南街111號。」
電話掛斷了。
我們這個郡沒有路名叫做親愛街,不過這名字聽起來很耳熟。我拿出電信業者的電話簿然後打給AT&T*3,詢問我是否能要求他們提供這個來電者的資料,因為我有了合理的理由──我們不能無端要求電信公司提供用戶資訊,而是必須告訴他們,我們何以判斷來電者目前身處於緊急狀況,並且撥打了911──我給了他們辦公室傳真機的號碼、那支不明來電的號碼,然後對方請我稍等。
(*3:AT&T公司是美國最大的固網電話服務供應商及第一大的行動電話服務供應商,
此外還提供寬頻及收費電視服務)
在等對方重新接起電話時,我上網查了一下剛才那個住址,或許那在鄰近的哪個郡,而來電的訊號剛好被我們這裡給接收到。查到那個住址時,我嚇得倒抽一口氣,把話筒給弄掉──那條「親愛街」就在達拉斯,難怪我認得那個住址。
那是我阿姨家。
此時我真的是嚇得半死,而我這才聽見話筒另一端重新傳來聲音,對方終於處理好了。「嗨,女士,很抱歉讓您久等了。我馬上把那筆資料傳真過去。」我隨口道過歉、掛掉電話,然後馬上衝去印表機前面。或許這只是我某個朋友惡劣的玩笑。
傳真機慢得好像永遠都不想把紙吐出來一樣,我索性把最後一點點直接拉出來,墨水弄髒了紙;我還是能讀懂上面的資料,但我心底其實希望我讀不懂。我讀完那頁資料,然後陷入徹底的恐慌。
那個用戶是我。那是我的名字,那通電話來自我家。
這個事實徹底重擊了我的思考,令我頓時六神無主、手足無措。我應該打給警察說出這件事情,請人過去幫忙嗎?但他們得去哪?這應該只是個玩笑吧?
各種可能性掠過我腦海,最後我決定把這當成一個惡作劇。並且開始寫信給我的上司,解釋我為什麼會跟電信公司調來用戶資料(如果我們跟電信公司要用戶資料,必須要登記下來),以及告訴他我遇到了什麼事。
親愛的約翰: 我寫信來只是為了告訴你,我接到一通無訊號來電,說他們那裡有緊急狀況,還提供了地址,只是這地址並不在這個城市裡。所以我打給AT&T,跟他們調來這個號碼的資料,結果發現那份資料是我的,但不是我打的電話。最有可能的推測是有人在對我惡作劇,可能是那些縣警隊員,你知道他們很愛玩這套。總之我只是寫信來跟你說一下,以免之後又有類似的事情。對了,我想參加的那個訓練有眉目了嗎? 謝了, 索妮 |
索妮: 很抱歉我回覆得有點晚,但無論如何,妳到這週五前都先休息吧!妳可以去參加那個訓練,有人會代妳的班。謝謝妳告訴我這件事,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很可能就跟妳說的一樣,那些警察又在玩一些浪費時間的把戲。我要是有機會過去那邊,肯定會給他們一點顏色好瞧。 傳播部經理約翰史密斯 |
他的回信緩和了我的恐懼,讓我得以把那則來電的事情再度推到腦袋角落,今天就處理到這──技術上來說「今天」已經過了,不過我還沒睡,所以還是覺得現在是星期二──我回去繼續工作,一路忙到六點多,那個號碼都沒有再打來。我欣慰地嘆了口氣,看來約翰真的幫我去跟那些警察說了幾句,我這樣安慰自己,起身收拾東西然後離開。
我住在一個比較鄉下的地方,方圓幾英哩內沒有半個鄰居,而這正是我選擇住在那裡的理由:我可以把音樂轉得超大聲、扯開喉嚨唱歌,最棒的是我可以不穿衣服在家裡走來走去,也不用擔心會被鄰居看到。我把車開上我家車道,慢慢靠近我家時,發現我臥室的燈亮著。
這有點怪,我沒關燈嗎?我從來不在出門時留著任何一盞燈,還會檢查所有電器兩次,確保它們都已經關了,因為這裡的電費貴得要命。我很確定我把燈關了,所以我打給一個我認識、而且知道他現在也正在回家路上的警察(他們也是早上六點下班)。他就住在一哩外,希望他還沒到家。
「哩賀!*4」
(*4:「Howdy」為「How do you do?」的簡略說法,美國南方較常見)
「嗨戴夫,是我,索妮。」
「親愛的,妳那邊還好嗎?」
「嗯,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我家有盞燈是亮的,然後我在想你是不是可以順道過來幫我檢查一下。我才剛開上我家車道,而且我從來不在出門時讓燈亮著。」
「沒問題,我很快就過去,免驚。」
戴夫是個貼心的好人,他比我老,和我們的部門合作了32年。聽到他說會來幫我檢查時我安心多了,而他也在我們結束通話後立刻趕了過來。
我想把這段簡短說完。他檢查過我家後什麼都沒發現,我們笑了一陣子。我想我真的忘了關燈。他向我抬抬帽沿,隨後離開。我進了屋,開始準備睡覺。我睡覺前一定會沖個澡,所以我進了我房間的浴室,洗了個超棒的熱水澡,感覺所有壓力都從我身上被洗掉了。當我離開浴室,拿毛巾擦乾臉,我嚇得摔倒在地。
有人在我的浴室鏡面上寫了個「3」,這樣當浴室裡充滿蒸氣時,那個數字就會顯現出來。
在那一刻我簡直嚇得魂飛魄散(直到現在都還是)。我穿好衣服、打給一個朋友,然後立刻逃離我家。我打給喬吉婭,她平時都跟我一起工作到十一點才離開。我一路趕到她家,狼狽極了。我告訴她我遇到的事情,也說了有人待過我家。在她安慰我時,我終於哭了起來。
「女孩,沒事了。去警長辦公室報案建檔,讓他們知道妳遇到一個超變態的跟蹤狂。妳去報案完回來,我來弄點凍餅乾給妳吃,然後一人喝一瓶酒!」她遞給我一張衛生紙,我擤完鼻涕後點了點頭。
我開車去警局報案。看得出來受理我案子的警員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個神經病接線員,宣稱自己看到了什麼東西,要不是恐慌癥發作、就是因為超時工作太累了,再不然就是在尋求別人的注意。
我很清楚他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畢竟我們每天都會看到這種事情。但我知道我沒瘋,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上演的。
報案完後,我開回喬吉婭家,我一靠近就發現有些事不對勁──房子前門的窗子被打破了。我立刻撥了911,告訴他們地址,並且衝進屋內。我可以感覺自己瀕臨歇斯底里的邊緣,但我勉強自己把它壓了下來。我必須找到喬吉婭,確認她平安無事。
「喬吉婭?喬吉婭!」我一邊穿過整幢屋子一邊大叫找她。
我可以聞到餅乾還在烤箱裡烤著,但因為廚房在房子後半部,所以我最後才過去那裡。後門大開,地上有一大堆東西散亂不堪,顯然曾經有人在這裡扭打過。我聽見警鈴聲逐漸靠近,便回到前院等人過來。我跟警察說了所有事情,並且待在那裡大概兩個小時,他們要我回家等待電話通知。
所以現在我在這裡,就只是等。我把自己反鎖在客房裡,因為有人在我房間跟浴室裡頭。我po這篇文給你們看,希望有人能給我一點建議,因為我束手無策,警察一定認為我跟喬治婭失蹤脫不了關係。如果我打錯字的話很抱歉,因為我打得很快,而且我就是、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
作者加註:為避免侵犯當事人隱私,同事姓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