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50年，12月19號。
口
我醒了。
雖然眼前非常模糊，所有東西都糊成一團，但我知道我醒了。
我漸漸想起我所熟知的一切，像是這世界的常規，和我成長至此的記憶，以及我對周遭環境的了解，一如往常的醒來。
過了會，視覺逐漸恢復，所有線條清晰起來，我瞄見一只暗紅色的行李箱，靜靜佇立在衣櫃前，這提醒了我不少事情。
接著我感到不對勁，床的觸感和整個空間的立體感都不對，我是在陌生人的房間醒來嗎？但眼前那有點骯髒的方形窗戶確實是我每晚睡前都會看到的東西，我在我的房間。
我想起身，但全身上下卻非常僵硬，四肢百骸彷彿結冰了，關節之間被灌進水泥似的無法動彈。我甚至得集中精神在手指上才能挪動它，很些微的顫抖。
太詭異了。這讓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幸好眼球還靈敏的很，我只要用點力，就能看見衣櫃旁的鏡子，鏡中照映出左右相反的時鐘，正滴答滴答的逆轉著，現在是早上九點十七分。
我又努力了一陣子，卻怎樣都無法讓手掌或身體任何一處挪動半毫，而且這累斃了！短短幾分鐘的嘗試有如一整個上午這麼長，幾乎足以讓我再好好睡上一覺。
我決定放鬆身體，讓時間發揮效用，並盡量讓自已冷靜下來，徬徨或情緒緊繃都無助我的恢復，但一想到自己處在這股詭譎的氣氛，以及那些我急欲知道的真相，還是感到一陣緊張，太多的疑問塞滿我的腦袋，幾乎快爆炸了。
突然我的身子能動了，彷彿大腦裡有隻無形的手鬆開緊握的神經。我將左臂上擺，將側躺的身軀撐起，整個世界倏地轉了方向，我竟然感到些微的頭暈，大腿很自然的內縮，煩人的僵硬感瞬間雲煙。
還是不對勁，有種很強烈的抽離感，皮膚接觸空氣的感覺很陌生，腳掌彷彿貼著一堆噁心的皺褶而不是棉被。
我很清楚地意識到我仍處在不正常的精神狀態，我緩緩下床，讓自己站立起來，沒有任何的不穩或失去平衡，很好。
這個房間的模樣我還記得，也記得暗紅色的行李箱，以及桌上的皮夾為何在那。
「怎麼回事......」我的理智頓時亂掉了，我無法整理出正確的時間軸，所有的數字在我大腦裡色彩繽紛、若隱若現，彷彿壞掉的電音，活潑到不行。
我決定離開房間，也許換個環境會讓我好一點。
客廳有被翻過的痕跡，沙發歪掉了，報紙散落，水果盤被打翻，一條污漬在地上拖行。
我不感到意外，還記得這是我的傑作。
我推開房門，放慢腳步踱下樓梯，雙手抓著扶欄讓自己有點安全感。
行走的過程讓我逐漸適應自己的身軀，就像平常那樣掌控得宜、收放自如，我試著用跳的，非常成功，接著快步下樓，身子晃得厲害。
此時公寓的大門是開的，我心頭一凜，事情似乎不太妙，我快步跑了出去，慌張地左顧右盼，發現街上非常寧靜，一點聲音也沒有，但看見的景象卻混亂異常。
汽車塞滿了整條街，歪七扭八的停靠著，直到盡頭還不見歇息，不少車門大開，互相撞在對方的車殼上。各種顏色款式的行李箱散落一地，還有嬰兒車、狗屋和各種袋子。
但真正讓我顫抖的，是屍橫遍野。
我放眼望去，那些僵硬死寂的屍體倒在路邊、趴在車上、躺在車椅裡，上百雙大睜的眼睛毫無一點氣息，就只是......帶著生前的慌亂僵在那裡。
這裡是地獄嗎？還是什麼惡劣的玩笑？一股深淵的氣息朝我的臉面撲來，全身止不住地顫抖，那一張張驚恐的蒼白吸住我的目光，他們的求生意志彷彿還在原地，死命纏著我不放。
我緩緩倒退，靠在公寓的牆柱下無力滑倒，牙關止不住地抖動，耳邊盡是喀喀喀的敲擊聲，還有極度的絕望塞滿了腦袋。
突然一只黑色的行李箱倒下，輕微的撞擊竟將我嚇上天，全身彷彿從四萬英呎的高空墜落，我瞪著那只箱子不放。原來剛才有陣強風，上方的路標發出嘰嘰嘎嘎的摩擦，藉著餘力擺盪。
箱子並未蓋起，一罐牛奶瓶滾了出來，輕輕輾過石磚路面，粉紅色的奶嘴被咬歪了，瓶身是米奇的圖樣，接著撞在我的腳邊。
我愣住了，彷彿誰的遺物向我求援，但同時也感到一陣......失落嗎？我將瓶子拿起，握在我的掌中很精緻，彷彿還能感受到熱牛奶的溫度。
一股酸苦刺鼻，我忍不住皺眉，力量止不住的釋放，全身縮成一團，我不知道這是誰的牛奶瓶，但這代表有個媽媽、有個嬰兒需要它。
天啊......這到底是誰的牛奶瓶？需要它的人可以說說話嗎？走向我，向我說聲抱歉，將瓶子拿走！妳的孩子需要它！他也許在哪個車子裡哭喊，也許幾個小時前還能哭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見自己不斷罵幹，並越來越虛弱，瓶子的形狀貼在我的臉頰上發燙。
我原以為自己會昏迷，但沒有，我清醒的厲害，哀傷沉沉地貼在我的心臟上，讓我連說話都像哭泣。
過了一陣我決定將自己從悲傷中抽離，並前往尋找和我相同遭遇的人們，一定還有誰跟我一樣，逃過死神的魔掌。
是了，我需要同伴，需要對話和交流。
我將瓶子放下，撐起身軀，這附近的路線我還記得，我甚至記得大半個紐約的模樣，我在這裡住了七年，不敢說精通，但嫻熟還過得去。
行走時我並沒有設定路線，單純地朝著我覺得人多的地方移動。
一路上都是差不多的景象，死亡來的很急，狂風掃落葉的壟罩每個角落，我走在人行道上，還得不斷繞過那些近乎腐爛的屍體，情況非常糟糕，我有了最壞的打算。
二十一世紀初的老牌演員威爾史密斯曾演過一部電影，片名叫我是傳奇，講述全世界只剩他一個活人時該怎麼生存。
老實講我沒看過，我一向不愛老電影，但這劇情簡介真的很腦殘，一個人還能怎麼活？就他媽的生活啊。
太多的死人讓我情緒很浮躁，我一點也沒有倖存的喜悅，我的記憶裡仍有紐約美麗繁華的一面，而不是塞滿上千萬具屍體的鬼地方。
我繞過兩個街角，走向一條大路，路的盡頭是時代廣場。
紐約實在變的太安靜了，靜到我毛骨悚然，諾大的天空只剩我的腳步聲迴盪，我將注意力放在周圍，試圖捕捉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又走了幾步，我發現遠處似乎有動靜，那附近有東西在晃，就在對面的人行道！我加快向前，心裡暗自驚喜，還有其他活人！
我穿過馬路，來到他的附近，他是位穿著藍色休閒襯衫的男性，一拐一拐的走得很慢，不知道要去哪裡。
「先生？」我喊道，並拍拍他的肩。
嗯......他不理我，只是繼續走他的，很詭異，我再度喊了聲：「哈囉？」
是驚嚇過度而失常嗎？我繞到他的面前，試圖喚醒他。
但那一瞬間我嚇到了。
他的臉很暗沉，但皮膚卻比一般人更白，雙眼無神，沒有聚焦在任何事物上，動作也僵硬的可以，與其說走路，不如說靠著骨盆在晃動。
這副模樣我很孰悉，我常常在電視上看到，大家稱為殭屍。
「先......生？」我拍拍他的臉，仍沒有反應，就算快撞到我了也不改變路徑，只是貼在我身上晃動，似乎比我認知的殭屍更笨。
但這天殺的是真實殭屍。
我的牙關又再顫抖，根本不曉得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幹掉他嗎？但顯然這隻殭屍連求生的本能都沒有，只是像個短路的機器人重複唯一的指令，連螞蟻都比他聰明。
我感到一陣失落，原本期待的願望落空了，老天爺給了我一隻又蠢又呆的殭屍，我完全不曉得自己剛才興奮個什麼勁。
此刻我站的這個位置已經到了廣場，後方的天空有個二十層樓高的虛擬螢幕還運作著，仍播報著新聞，聲音從石磚縫隙中鑽出，講著我早就聽過的宣導。
但這卻是我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個人聲。
我轉頭看向螢幕，不曉得那位女主播還在嗎？還是變成屍體？變成殭屍？
螢幕閃過許多黑線，邊緣偶爾晃動著，似乎快要故障了。
我第一次對新聞這麼眷戀不捨，在看過這麼多具屍體後，還能見到面容姣好、氣色十足的人類，講著我能聽懂的語言，我甚至想用幸福來形容現在的心情。
「杜絕流行性感冒，請做好個人衛生，前往指定醫院施打健康疫苗，若有異狀立即就醫，也請留意生活周遭的朋友、親人和同事，若有感冒癥狀，請提醒他攜帶口罩，或返家休養。若有身體不適，請搭乘消毒電聯車。」新聞結束，照例插播了一則廣告。
我讓開一條路，讓殭屍繼續走他未完的路途，而我也得繼續我的旅途。
鏘啷！
一道撞擊聲從我後方傳來，我轉頭望去，遠處的對向人行道有東西正在移動！
我心中閃過一絲喜悅，心想是活人！但一個想法卻如閃電似的打進我腦中，萬一那群是殭屍呢？就是電視上會把活人支解到血肉模糊的那種。
短短幾秒我得做決定......我決定向前快跑，躲在大樓的轉角處，偷看那群傢伙有沒有惡意，如果有問題，我馬上逃走！如果是和我一樣的正常人，就出去會合。
我很快的就定位，躲在一棟珍珠黑的商業大樓下，探出半顆頭察看那陣騷動。
不久後一群傢伙衝出來，速度很快，看起來和我一樣正常，只是臉色......很糟，完全失去了紅潤，也就是說，皮膚底下的血液不會流動了。
更糟的是他們還持著木棒等武器，這讓我無法置信，殭屍也會抄傢伙？
他們的模樣都是男性，看起來很兇狠，不知道氣什麼，只見他們迅速衝向那名藍色襯衫的呆呆殭屍，手上鐵管揚起。
幹！我忍不住瞇起眼睛，那沉悶的撕裂聲難以忍受。
黑血灑了一地，濃稠且帶著腦漿，那群傢伙瘋狂的將武器往地上砸，好像打在柔軟的沙包上，不時傳出骨頭的撞擊聲。
地上迅速被染黑一大塊，滲入石磚縫隙，流到馬路上，黏稠的就像食用豬血。
我的腦袋完全嚇空了，根本無法思考怎麼回事，我只想抬起發軟的雙腿逃走！
但還沒起身，我便注意到牆面反射的自己。
那個我......很蒼白，而且皮膚很暗沉，我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臉，感受不到任何體溫，接著靠近那面亮牆，仔細注視著瞳孔。
沒有異狀，還好，是雙有神的眼睛，但牆面卻沒有起任何的白霧，我探探自己的鼻息。
「這麼多屍體.......應該要很臭才對哈哈哈......」我忍不住自言自語，看著迥異的自己傻笑，從醒來到現在，我真的一點呼吸的慾望都沒有呢哈哈哈。
我的大腦甚至不提醒我這件事，彷彿壓根沒存在過，要不是這個機會，也許我得好幾年後才想起鼻子是拿來幹嘛的。
那群傢伙打得差不多了，武器上都沾滿膿血，他們並未注意到我，只是繼續的向前走，尋找下一個呆呆目標。
我可以好整以暇的將自己撐起，從容不迫地離開。
天空一片灰濛，隨時都可能下起小雨，紐約從十一月底開始就很冷，今天恐怕只有六度左右，我得靠著回憶才能再度感受六度是多麼冷冽的天氣。
走在空無一人的紐約街道上，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只是讓我這不會疲倦的身軀繼續走動，直到我從巨大的驚嚇和失落中回魂為止。
地上冒起絲絲黑點，濕潤且透明，我突然想起，我並不是多堅強的人，在經過這麼多的精神轟炸後，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流。
靠著回憶，我想起自己曾經是會流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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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小說，殭屍世界！
請大家多多指教！
創作內容
【長篇連載】殭屍世界 --- 第 1 章
小說創作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