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這種東西,總是美而不實,時間到了就極度任性妄為的綻放著它那豔麗的、嬌小的、邪惡的美感,卻不堪外在一點摧折,風(fēng)走過帶走了美,水流過帶走了美,時間滑落也帶走了美,美被帶走後花就凋零了,但不論如何帶走它的美,萬物終究會滋養(yǎng)它、等待它、散播它,讓它再一次的綻放。
留憐室乃景仁宮內(nèi)裡一間小小地花房,雖說在景仁宮內(nèi),但裡頭栽種的花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既不珍貴也不稀少,說不準(zhǔn)在路邊、水溝裡都看得到一兩種,除了難登大雅之堂又因地處偏僻幾乎鮮少有人涉足,緣此這間溫室一直是國會拿來指責(zé)皇室過度浪費稅金的主要項目之一,但不論國會怎麼指責(zé),皇上卻莫名固執(zhí)堅決不肯拆除這間花室,直到這兩年因為金融海嘯把全國經(jīng)濟搞得翻天覆地民怨日四起,倘若真的等到民眾上街抗議就為時已晚,因此皇上不得不下令要在今年夏天結(jié)束前將這間花室給拆了。
在某個炙熱的夏日午後,我伸手鬆了鬆襯衫的領(lǐng)口,吐了口悶氣怪自己怎麼會跟申彩靜待在這個熱的要死的花室裡,微微不滿的抬起頭,但不管怎麼不滿的眼神接觸到眼前那個女孩都煙消雲(yún)散,只剩下自己也解釋不來的溫柔。
「信,你知道嗎?花朵只要摘下來之後,短短數(shù)小時便將凋零…」
這是申彩靜在逛花室時突然跟我說了這麼一句。
當(dāng)時我也不以為意,心想不就少女情懷偶然感秋罷了。
那天陽光燦爛,你的笑容卻不在燦爛,但遲鈍如我或是假裝看不到的我,在知道那件事前,我總騙自己說你會習(xí)慣的,習(xí)慣宮,習(xí)慣規(guī)矩,習(xí)慣寂寞,直到最後成為如同我母后一樣完美的『太子妃』然後總有一天,當(dāng)上『皇后』。
直到母后開口、岳母開口、你也開口了,我才知道我被自己那莫名的自信蒙蔽了雙眼,被自己騙的有多慘。
她信手捻起一朵白邊紫心大巖桐,鼻子湊在花心上狠狠的嗅著,像是要把花粉都吸進腦腔裡般大力,白色滾邊的花瓣隨著她的鼻息大力的拍打在她的鼻翼上,我忍不住伸手敲了她的後腦杓。
「你到底在幹麼,申米腸?」
「吶吶,信,你說這什麼花啊?一點都不香。」她臭著臉撅著嘴把剛剛摘下的花朵擺在盆栽旁。
「娘娘,那花名為大巖桐。」在一旁的林尚宮恭恭敬敬的低頭回答,「花語是雍容、富貴、華美、充滿欲望的。」話到最後一句時,林尚宮連忙閉上嘴,微妙的尷尬氣氛蔓延在小小地花室內(nèi)。
彩靜顯然相當(dāng)不自在的撇過頭去看其他的花,卻擋不住紅潮爬上的耳朵,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撥開她耳旁的髮絲,捏起她剛剛放下的那朵大巖桐塞在她耳邊。
她沉默了,我也沉默。沉默,是非常美好的沉默。
一陣風(fēng)帶起她的衣帶跟髮絲,微微打在我臉上,癢癢的感覺,就像隻調(diào)皮的小野貓緩緩地跳過你的心頭而那調(diào)皮的尾巴也柔柔地勾過似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捉住她,卻總是撲了個空。
風(fēng)也帶起了香味,像是孩童身上才有的,混著糖、純真、美好還有一點大巖桐的淡淡香氣,
手滑過她火紅的臉際搭住她另一邊的肩膀,正想把她轉(zhuǎn)過來時…
「內(nèi)內(nèi)內(nèi)!信!你看看,哈哈哈哈哈哈哈!這花怎麼長的好像塑膠製品啊!哈哈哈哈!!!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家花園也會有看起來這麼廉價的花喔?ˋ▽ˊ」她指著一朵火鶴花誇張的哇啦哇啦的叫個不停。
……她就不能閉上嘴好好享受一下氣氛嗎?
我忍不住收了收拳頭,實在很想直接從她頭給尻下去,這個死老百姓。
「大巖桐很香,是妳鼻子壞了。」我實在受夠不懂浪漫的死平民了,一怒下直接轉(zhuǎn)身就走,我知道她會跟上來。
果然,她馬上就緊張的跟了上來
「信,你要去哪?」
「不關(guān)妳的事。」
「等等還要參加宴會不是嗎?」
「不去了,妳自己想辦法找人陪妳」
「你…你這臭小子!老娘要是認真想找,可是隨隨便便就拉的到一大把的美男子呢!!」
「啊?堂堂太子妃居然說老娘?」我冷笑轉(zhuǎn)過身俯看眼前那炸毛的女孩
「說老娘又怎樣?」她直接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真是好大的膽子。「我還說你這該死王子病呢!」
「妳這女人!」可惡,優(yōu)良的皇族教育實在讓我一時詞窮,無法狠狠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修理一頓。
「哈哈!怎麼樣?」女孩得意洋洋的高翹著鼻子宣揚著自己的勝利。
我不怒反笑的譏笑「哼,平民就是平民,講話都這麼大聲又無禮,知不知道光是妳指著我鼻子這點就能以汙辱皇族判罪了啊?」
「皇族又怎樣?我現(xiàn)在也是皇族,了不起抵銷!」這種東西也能抵銷?真是番民。
「妳這女人!」看到她那因為情緒機動而漲紅的雙頰,忍不住伸手就掐下去,汗溼的臉頰非常難著力,但是捏起來卻柔柔嫩嫩的像是塊溫豆腐似忍不住讓人想多捏兩下。
「噫,泥幹什麼…嘞!」她一怒之下也反擊,豪不留情的捏著我的臉頰往外拉,想必從旁看一定蠢的要命。
申彩靜不顧自己的臉早就扭曲成相當(dāng)滑稽的模樣,只顧著擠眉弄眼的嘲笑我,看她那黑的發(fā)亮的瞳孔倒映的一張…超級畸形的臉蛋,
看得我滿肚子火,笑屁啊申米腸,妳以為妳多好看,但這些話在那張被拉的過寬的嘴裡說出來唧唧咕咕的啥都聽不到,她也咭咭呼呼的回了兩句,微紅的眼眶淚水都被我捏出來,溫?zé)岬臏I水滴在我手上,我不由的一愣,看著有些心疼,手下的勁就小了些。
她也鬆了手,只是眼淚還是流個不停。
她撇過頭,專心看著一旁的綻放的相當(dāng)豪邁的黃緣橘心百日草,任由臉上的淚珠蒸散在空氣中。
「信…」她伸手摘下一朵百日草,嫩白的指尖順著花心往外順
「嗯?」悶熱的汗水順著額頭滑入眼眶,模糊了視線裡的她。
「信…」一片,兩片,花辦在她手下逐漸散落一地
「怎麼了?」
「…如果…我離開宮裡你要怎麼辦?」她頭也不抬得旋著手上的花,如今只剩下一柱花蒂
又是這混話!聽到這句一股惱火從腳底直衝腦門,空氣中像是瀰漫了屬於她的淚水的蒸氣,酸澀不已。我越是火大越是低下聲怒視著她的側(cè)臉說「我說過,你要走可以,但絕不是現(xiàn)在。」語罷轉(zhuǎn)身背對她離去。
餘光只見她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連個臨別的回首都不肯給我。
也不顧花草枝葉打在身上的痛,一股惱火驅(qū)使腳步更是疾。
踏在碎石小路上的腳步聲竟也在小小花室中蕩起回音,伴隨著她飄散在空氣中的淚水與話語凝結(jié)成如細針般深深扎入耳膜,順著血液流倘狠狠然後刺在心房上,每次心跳都讓傷口扎的更深。
我咬著牙硬是把內(nèi)心因受傷而哀號嘶吼的軟弱野獸逼退回籠內(nèi)。
我向來善於處理心頭的傷口,只消蒙上一層霧白的玻璃紙隔離傷口,任其在內(nèi)自生自滅、生濃發(fā)爛。
只是細微的血水滲出,染在純白的玻璃紙上反倒像是一朵朵絢麗樣同百日草般的血花活生生從心頭上長出來似。
大步走出留憐室,我一步也沒停著繼續(xù)往前走,強烈的日照把眼前的景色照的慘白一片,折射在臉上只覺得難受的瞇著眼,外頭的溫度竟似乎比在花室內(nèi)來的涼爽多,熱風(fēng)迎面而來帶走身上黏膩的汗水,把緊貼在身上的襯衫吹開,也稍稍帶走心裡的煩悶。
在回首一看仍不見她出來,溫室的玻璃映湛藍而無一絲雜色的天空,強烈而刺眼的令人無法睜開眼,也遮蔽了身在溫室內(nèi)的身影。
我亦不願在看下去,只順著宮內(nèi)小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