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謝謝妳的好意?!勾篥L魚說?!覆贿^妳是推不動我的。就算經過十年、三十年,你們人類依然無法改變嬌小、柔弱的身體。你們所能成長的,只有智慧而已?!?/div>
「生命存在時,必定偕伴著死亡。這是長久以來的規則?!?/div>
「仍活著的時候,不就應該繼續努力活下去嗎?」曼琳娜喘著氣。疲累得不禁跪下。
大鯨魚頭頂上的氣孔發出類似嘆息的聲音。「我確實把延續生命當作活下去的目的,於是到處覓食、躲避危險,然而當時間希望你死去時,無論怎麼逃都是沒用的。死亡就像寄生蟲一般在體內四處穿梭,產下致命的卵。」
曼琳娜凝視著大鯨魚的眼珠。黝黑而深沈,裡頭透出一絲光芒。
「我並非被海浪打上岸。事實上,我自願提早結束等待死亡的痛苦,於是將這片沙灘選作我的生命終點。我可以享受陽光的溫暖,沒有哀號或痛楚,緩慢而溫柔地死去。孩子,妳不認為這是最快樂的死亡嗎?」
曼琳娜不明白。死亡為什麼會快樂?父母死去時,年幼的曼琳娜所感受到的,除了無盡的悲傷之外,只剩下空蕩蕩的心靈。她永遠無法忘記父母的遺體,那景象依然殘留在她的瞳孔裡,當她感覺寂寞時,她又會看見躺在地板上的父母遺體,進而陷入悲傷的泥沼。從那之後,她認為死亡只會帶來悲傷,所以必須避免死亡。
可是大鯨魚卻說了相反的話。那究竟是什麼意思?曼琳娜無法理解。
「我一定要帶你回到海裡。」
說完,曼琳娜便立刻起身奔向村子。
進入村子以後,她沿途不停喊著「沙灘上躺著一條大鯨魚」,引起許多人的注意。曼琳娜從村子的東邊跑到西邊,接著再從南邊跑到北邊。叫喊聲從未停過。她的嗓音漸漸沙啞,喉嚨發痛。但是比起大鯨魚的死亡,她心想,這點痛楚根本不算什麼。曼琳娜強忍疼痛,繼續在村子裡奔跑,拚命叫出最大音量的喊聲。
果然,許多村民開始朝沙灘的方向移動。如果有這麼多人,一定能夠把大鯨魚推回海洋。雖然確實如同大鯨魚所說的,人類永遠是那麼的嬌小與柔弱,但是當一群人集結在一起時,便能形成巨大的力量。眼看大鯨魚馬上就能得救了,曼琳娜的心中產生一股希望,突然感覺喉嚨不痛了。她帶著開心的笑容,跑回沙灘。
大鯨魚死了。曼琳娜沒能趕上。
於是,村民們開始分工合作。強壯的男人們負責切下鯨魚肉,婦人和小孩則拿著盤子或鍋子,整齊地排著隊伍,等待取肉。不久之前還奄奄一息說著話的大鯨魚,如今身體被村民們一點一點拿走,看著這一幕的曼琳娜,像是失去靈魂般地站在原地。
有人向她道謝。因為正是她將鯨魚的消息帶入村子的。曼琳娜這時才注意到,當村民取走鯨魚肉時,臉上綻放的開朗笑容。其中還有不少貧窮的人家,因為得以吃到久違的肉,甚至開心得眼眶都濕潤了。
夕陽浮在海面上時,沙灘又恢復空曠。那一座黑色的小山丘消失了。鯨魚肉全被女人和小孩取走,骨頭則被男人們帶回製船廠。除了血腥味以外,沒有任何鯨魚活過的證據留下來。
夜晚,村民們聚集在廣場,開心地喝著萊姆酒、吃著鯨魚肉、跳著舞。吉他與手風琴的樂聲瀰漫在空氣之中。好多好多的笑容。原來死亡並不只會帶來悲傷。曼琳娜心想。
曼琳娜端起盤子,吃下一口鯨魚肉。
那充滿生命力的美味,曼琳娜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