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又是另一個寧靜且富有詩意的夜晚。
外頭蟲鳴的背景音樂陪襯下,我和李思敏默默地坐在同一張床墊上閱讀。剛吃過晚餐,血液全都流去胃部那裡處理業務,使得大腦呈現空虛的狀態,不太能消化書的內容。油燈附近有飛蛾在環繞。月份依然停留於夏季。電風扇像是已退休的老人一般漫不經心地轉動頭部。
這裡是距離市區相當遙遠的偏僻山區。沒有人車的嘈雜。起初還會懷念那些聲音,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
李思敏讀著一本劇情輕鬆的漫畫。她不時會發出呵呵笑聲。似乎是真的很喜歡,看完第二集,轉身又拿起第三集。
這時,她突然開口:「梟先生,可以聽聽看我的推理嗎?」
又來了。
上次李思敏已經坦承過,找出我為何綁架她的理由,是作為她繼續留在這裡的動機,從那之後的日子裡,李思敏總會隨機地在某個時刻,說出她所認為的正確答案。吃飯的時候。除草的時候。裝水的時候。看書的時候。我真希望她能選個固定的時間,免得老是讓我感到唐突。
不過,正確答案只有我知道,在不曝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李思敏幾乎沒有猜對的可能。因此,她所有的推理只是白費力氣。儘管如此,我仍然會盡義務地聽聽她的說法。
「妳說吧。」
她點點頭。「我覺得,梟先生之所以綁架我,是愛戀學生制服的關係。」
某種方面來說,這種推理比說出正確答案還要讓我吃驚。
「雖然我不太了解制服這種東西,有什麼地方值得讓人懷抱熱情,但世界上無論什麼樣的人,多少都有可能存在。所以我想說,既不是喜歡我、仇恨我,或者覬覦我家的財產或肉體,這些一般常見的犯罪理由全都不正確,也就表示,梟先生的綁架我的原因其實已經跳脫世俗的標準了。也就是說,梟先生的想法更加特殊,或者應該說變態。由此可知,梟先生很有可能就是制服控——而且是學生制服控!」
她宛如名偵探那樣指向我。但她的推理幾乎沒有邏輯。
「明明一般高中的學生比較沒那麼聰明,更容易綁架,為什麼非得綁架隸屬北一女的我呢?原因很簡單。我們學校的制服在社會上具有高學歷的象徵性,同時給人一種難以得到的印象,於是在制服控的世界中,我們的制服被冠上『綠色寶石』的美名。依照變態的心理來想,這也不是不可能。因此,擁有一件綠色寶石,就成為每個制服控的夢想。不過,雖然制服很容易買,卻不可能買到穿著制服的女高中生。於是身為極端主義制服控的梟先生,決定成為先鋒。透過具體的行動,躲在北一女中校門口前面埋伏,隨機綁架一名學生。所以倒楣的我就這樣被帶進山裡了。」
她呼出一口氣,抱起雙臂。
「我說的沒錯吧,梟先生?」她故意銳利地盯著我,揚起嘴角。
我忍住嘆氣的衝動。
「妳真的認為這番狗屁推理是正確答案?」
「這個嘛……對於這個推理,我自己也相當存疑。因為梟先生並沒有抱著我的制服睡覺,或是每天照三餐聞制服的氣味。我只是隨便猜猜看而已。果然答錯了嗎?」
「廢話。誰會為了一件制服花費巨額的金錢,買下一塊附有貨櫃屋的山區土地、籌備生活所需物資、過著野人般單調的生活?」
「我說過了,這世上無論什麼樣的人,多少都有可能存在。說不定真的會有那種人哦——比方說,現在就坐在我面前……」
「別隨便污衊我。」我嘖了一聲。「妳的推理真令我火大。早知道就不聽了。」我攤倒在床墊上。「我要睡了。把燈吹掉。」
「可是我還想看漫畫耶。」
「誰理妳啊。」
我蓋上棉被,把身體轉到側邊,忽略李思敏的撒嬌和抗議,逕自閉上眼睛準備入眠。敵不過我的沉默,李思敏還是乖乖照我的話,把燈吹熄。空間重回黑暗。李思敏彷彿貓的動作慢條斯理地爬入棉被。我感覺到枕頭沉了一下。
我試著放空思緒,希望能夠早點進入夢鄉。只是沒有想像中的順利。必須經過三十分鐘左右,我才能真正睡著。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
李思敏跟我不同。在日復一日的觀察下,我發現李思敏的睡眠品質相當理想。通常關燈之後的五分鐘,就能聽見她發出的鼾聲。而且總是睡得很長,必須超過八個小時,才算是飽足的睡眠,否則隔天會無精打采的。真讓我很羨慕。
我聽著蟲鳴與電風扇混合的聲音。有點枯燥,適合當作安眠曲。然而一個不小心,本來漸入佳境的睡眠進度又回到起點——我開始思考,大腦的引擎再度發動。對於這個失誤,我感到很挫敗,只好將錯就錯繼續想下去。
該怎麼挖出李思敏心中的魔鬼,我還沒能策劃出一個有效的方案。那個領域太深了,而且超出世間所有學問的範疇,實在難以碰觸。何況只有我一個人,就算再怎麼信任自己的智慧,人的大腦開發量還是有其極限的。
怎麼辦?
首先,可以確定心中的魔鬼確實存在,但就像棲息於10000公尺深海的新品種魚類,躲在靜悄悄的黑暗之中,除非被人發現,否則它的存在只是一則傳說罷了。而我的工作,就是潛入深海將它帶上岸。
如同動手術一般,我需要切入點。
先將潛意識、記憶、顯像遺傳等等因素摒除在外。心理或大腦科學之類的知識,恐怕派不上用場。據我的推論,心中的魔鬼寄宿於人類的靈魂。我應該拋棄所有的科學理論,試著朝形上學或哲學前進,說不定能找到一些新發現。至於實際的操作手法,我並不清楚。只能依賴時間,以及多方面的思考,慢慢研擬計畫了。
想到這裡,腦袋也開始降低轉率,差不多可以停機了。我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想像自己是一根輕盈的羽毛。身體漸漸放鬆。睡意細胞開始增加。
「梟先生……梟先生……」
背後傳來李思敏的輕喚。
這很奇怪。按照平常的習慣,李思敏應該早就睡著了才對。可是她非但還醒著,甚至試探性地輕喚我。她想做什麼?為了解開我對這個問題的疑惑,我決定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觀察李思敏的動向。
她伸出手指戳一戳我的背部,確認我是否睡著了。我繼續裝睡,宛如石像完全不動,只保持規律的呼吸。她將手掌放到我的左手腕上,就這麼停止動作一陣子,接著稍微出一點力道,輕輕握一握,動作相當謹慎小心。我還是搞不懂她到底想幹嘛。然後她抓起我的手腕,連同我的手臂,緩緩拉到她躺著的位置——我的背後。這讓我有點緊張。該不會想扭斷我的手吧?
下一刻,我的左手被夾起。手指觸碰到柔軟的東西。外面隔著一層棉質布料。
原本我不明白怎麼回事。但是念頭一轉,我才驚覺——李思敏將我的手指放到她的大腿之間。
她開始扭動腰部,便立刻發出那種憋在喉嚨裡、從鼻腔溢出來的嬌羞低呻。在她的操縱之下,我的手指被動地反覆摩擦她的內褲以及在那下面的東西——柔軟的、悶熱的部位。沒過多久,手指沾上黏黏的液體。或許只是汗水。又或者……我實在不願意去猜想,企圖說服自己那只是錯覺,然而答案早就存在於心裡。
為什麼她要這麼做?思緒一團混亂。我什麼也無法思考。腦漿彷彿被人攪拌。我的身體開始發熱、流汗。
黑暗之中,儘管背對她,我卻清楚地看見李思敏將我的手指作為洩慾對象的景象——短褲被褪下,卡在膝蓋附近的位置。她將鼠蹊部前傾。用雪白的大腿夾住我的手掌。以笨拙的動作前後扭動腰部。緊閉雙眼。抿著嘴唇。熱汗使她的肉體閃耀出光芒。少女在深夜的慾望獨白。
我終究是正常的男人。李思敏借用我的手自慰,這件事實完全激起我的色慾。幸好理智這一方仍然佔上風。如果我就這麼揭穿她淫穢而神祕的樣貌,局面一定會相當尷尬,可能會因此影響我們的關係。為了挖掘心中的魔鬼這項計畫,我必須將李思敏的心情視為第一優先。
我決定催眠自己。當然不是真正的催眠,而是盡可能放空腦袋,假裝手指已經斷了,並未觸摸到任何東西。同時說服自己,李思敏扭動臀部的動作,只是進入夢遊狀態的緣故。至於她發出的呻吟,也只是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貓而說的夢話罷了。此刻,位於山區的這棟小屋之中,沒有半點情色的成份。
不可思議地,我真的睡著了。
隔天,我的工作效率不太好。除草的速度明顯變慢。把水箱提回小屋的時候差點跌倒。最丟臉的,莫過於自己不小心勾到陷阱的線,鋁箔紙被撕開,紅色油漆流了出來,只好重新架設陷阱,搞得整件褲子沾滿油漆。
這些都是羞恥度十足的錯誤。平常只有李思敏才會犯的錯誤。而我,既然身為綁匪,就應該隨時保持專注,冷靜處理每一件意外,否則命令者的地位將會受到質疑,隨即遭到下位者的反擊。但是今天的我卻找不回平時的狀態,不時陷入恍惚,無法集中精神。
原因。除了昨天半夜發生的那件事,已經想不到第二個了。
「思敏。」
「嗯?」她抬起頭,向我走過來。「什麼事?」
「……」
「嗯?」
「沒事。」
「你在耍我嗎?」她皺起眉頭,不太開心地掉頭走了,回到原本的位置,重新拿起鐮刀繼續割草。
這種事情實在很尷尬。我總不能當著本人的面前,「嘿,妳昨晚用我的手自慰對吧」將那種害羞的事情直接攤在陽光底下。就算使用暗示性的發問方式,要是李思敏發現昨晚的當時我還醒著,肯定承受不住緊接而來的羞愧和丟臉。說不定會就此逃下山去。
保持現狀、假裝昨晚只是一場夢,當然這樣也不錯。但我非常想知道,李思敏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綁匪。她是人質。即使真的做出情色方面的行為,我也應該是主動的那一方才對,不是李思敏。何況她才十七歲……難道隨著時代進步,青春期也跟著提早成熟?
怎麼想,怎麼覺得詭異。
或許性慾可以作為真正的理由。暫且先這麼猜測。但儘管如此,又為什麼要將我的手當成對象?這種事情即使自己來,也能得到同樣的結果,不是嗎?比方說,趁我睡著之後,跑到小屋外頭,躲進廁所默默處理……之類的。有許多方法可以選擇。
還有一件事情讓我想不通。
那就是李思敏的態度。
一旦做出昧著良心的事情,人類多少都會露出異樣的神情。這一點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沒有改變。尤其當他們面對受到那件事情所影響的人,那個時候會特別明顯。也許會移開視線、身體後傾,或者轉移話題。然而李思敏並未出現異狀,像平常一樣笨拙地割草。跟我說話的時候,不會結巴,也不會露出怪異的表情。彷彿她根本沒有做過什麼。
根本沒有做過什麼?
我看向李思敏。似乎是覺得累了,她仰頭看著天空,很沒規矩地把腿張開坐在草地上,拉拉衣服的前襟,一邊低聲抱怨「好熱」。鐮刀被扔在旁邊。
「思敏。」
「我沒有在偷懶哦,只是休息一下。」
「身體還好嗎?」
「我已經按照你的囉哩八唆按時補充水份了,所以沒有中暑。目前還死不了。」她扭一扭脖子。「幹嘛突然問這個?」
「我必須隨時注意妳的健康。我可不想大老遠送妳去醫院。」我把語氣壓低。「最近睡得好嗎?」
「很好啊。雖然很熱,不過有電風扇。三分鐘就睡著了。」
「三分鐘就睡著了?」
「嗯。」
「昨天也是?」
「對啊。」她平淡地說。沒有說謊的跡象。
但是昨晚所發生的一切,我很肯定並非幻覺。
也就是說,李思敏並沒有用我的手自慰。
柔軟東西、悶熱的液體、嬌媚的呻吟聲——昨晚的我親身體驗的那些真實感知,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如果不是李思敏的,又是誰的?
看來,有必要繼續調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