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定:「我三了。」
房外的風輕聲的回應著他。
「……喂喂喂!我說我三了喔!」家定有些不耐煩的說著。
「啊!是!不好意思。」篤姬倉皇回過神來看著棋盤。
「到我了嗎?…嗯…那就,下這邊。」…是什麼,在心頭隱隱地跳痛著。
「趁妳今天笨笨呆呆的,一定要贏過你。」家定促狹的笑著,手起手落。
「是…。」篤姬的眼神逐漸渙散,眼前的男人在燭光的輝映下,逐漸變得溼潤朦朧了起來。宛如被日落的湖水包圍著一般,暖暖的,金黃色的溫暖湖水也包圍了她的眼眶。
篤姬眨了眨眼,想把眼前的迷霧撥開好看清眼前的男人,無奈越是眨眼,他的影像卻越是模糊。
「喂喂喂!!」家定誇張的在她眼前揮著手「妳今天到底怎麼啦妳?」
「啊…」眼角一顆斗大的淚珠落下,重重的打在榻榻米上,激起的回音大的嚇人。
「…怎麼啦?母親又為難妳?」家定直視著篤姬的雙眼,認真的問。
「不,不是這樣的。」篤姬低下頭拉了拉衣角,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珠。她抬起了頭望著家定,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大人您要去哪裡?」
家定苦笑了搔了搔頭:「嗯…等下要去睡覺,明天早上先去佛堂…。」「不是的!」篤姬大膽的打斷家定的言不及義。
「啥?」
心臟劇烈的跳動的,那些莫名的恐懼、心慌,隨著心跳一下一下的擠壓到四肢百骸,強烈的連微微顫抖著的指尖都感到苦澀麻痺。
「大人是不是…還想成為小鳥離去?」眼眶上的淚珠實在太重,重的篤姬抬不起頭來。
沉默就像日落後的漆黑潮水,從榻榻米間滲透出來,狡猾的鑽進篤姬的體內,冰冷的、迅速的帶走篤姬身上所有的溫度,潮水逐漸沒到篤姬的喉頭,強烈的壓力迫使篤姬不得不張開嘴喘著氣,彷彿下一秒就要被體內的恐懼給攫住,拖拉進底下的深淵內。
「大傻瓜!!!」家定大吼了一句,猛的用兩手用力一拍篤姬的臉頰。
「好痛!」篤姬痛的哭了出來,她並不是愛哭的女人,如今卻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沾濕家定的雙手,所有不安的情緒都轉化成了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家定淡淡地說「要是走了,外面可沒辦法遇見像妳這麼有趣的小鳥。」冰冷漆黑的潮水逐漸從指尖褪去,暖暖的燭光持續照耀著房內的兩人。
「什…什麼?」篤姬紅著眼眶抽抽噎噎的抬起頭看著家定。
「捏!」家定捏了捏她的雙頰。「嗚…」
「如果變成小鳥,就沒有手可以這樣做了吧?」家定說。
「……」篤姬困惑的看著家定。
「所以我,不會變成小鳥喔,」
「真的嗎?」
「嗯。」
「呵呵…
「對了。」
「?」
「我贏了。」
篤姬低頭一看棋面,勝負已分。
再抬起頭,家定已消失無蹤。
篤姬猛然張開眼,眼前不是那男人促狹的笑顏。而是黑暗的天花板。
她沉默的順了順自己的氣息,不想被一旁的仕女察覺自己的異樣。
眼淚也沉默的滑過眼角,靜靜的跌落在榻榻米上。
遠方是即將天明前的蟲鳴鳥叫,篤姬伸手輕碰了碰不再柔軟的臉頰,似乎仍殘留著家定捏著她臉的力度。
只可惜那人已不在。
如今已經不是在大奧裡,簡樸的天花板跟事事講求氣派豪華的大奧完全不同,只是恪守著替屋簷下的人遮風避雨的職責,而不是宣揚給全世界的人知道,屋簷下的人個個曾經身份尊貴、難以親近,如同今日的篤姬一樣,現今的她頂多被人稱之為天璋院夫人,即便現今身旁的人依然因為她曾擁有的地位而對她必恭必敬,但所有人都知道,等到時間逝去後,她的名字頂多只會成為德川家族譜上的幾行字。
篤姬,應該說是天璋院夫人,靜靜的聆聽的庭院內傳來的鳥叫聲。
那是杜鵑鳥,帶著離愁、泣血般的悲鳴,這種悲傷的鳥兒,若是被家定大人聽到,不知道他會如何處置?大概又是被他抓起來狠狠玩弄一番在放走吧?
天璋院輕笑一聲,身旁的仕女似乎察覺到了,輕聲的問了一句:「夫人,要起來了嗎?」
天璋院:「今天就稍微偷懶一點吧。」接著閉上眼睛假寐。
眼前逐漸浮現篤子的過往,櫻島上的父母、哥哥們跟五郎的笑顏,在薩摩成為篤姬後,面對幾島嚴苛的訓練後,解開跟母親大人的隔閡後,在江戶見到將軍大人後,成了御臺所後,成了天璋院後,成了婆婆後,離開大奧後。
她生命中有大半輩子的時間都跟大奧緊緊纏在一起,而靈魂卻全都跟家定綁在一起。
今天的她,特別思念那個男人。曾經在她面前裝瘋賣傻度日,曾經在她最危急時拯救了她,曾經在她面前怒吼著對命運的不滿的他,曾經展現著過人的慧黠的他,曾經不顧一切衝進房裡找她的他,曾經溫柔的抱著她的他,最後沉默的離開她的他。
窗外不再是悲傷的杜鵑,而是吱吱啾啾叫個不停的麻雀,逐漸的,連麻雀的聲音也淡去,全世界寧靜的只剩下家定曾對她說過的一句句話語榮繞在耳邊。
所有風風雨雨,都將隨著大奧的消失逐漸而被世人所遺忘,那些曾令人痛徹心扉的過往終究只會留在記憶裡,等到所有曾經親眼目睹大奧傳奇的人都死去,那些真實的記憶終將飄散至風中,隨著粉塵飄盪至空氣中對著未來的人們低聲細語著當年。少數的聲音能被後人捕捉下來困於筆下,但不論後人怎麼奮力捕捉,都無法再拼湊還原出當年大奧裡的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