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李思敏的小腿受傷了,雖然不致於骨折,但還是會痛,同時拖累了我們的行進速度,成為蚊子軍團眼中的慢吞吞大餐。她仍然在抽泣,不時用手抹掉眼淚和鼻水。我摟著她的肩膀,支撐她不穩的步履,順便防止她突然逃走。
當我們抵達小屋,已經接近晚上21點。
剛走進小屋,我立刻將李思敏推倒在地,順勢壓到她身上。她感覺到危機的來臨,緊緊抱住頭,懇求意味濃厚地哭喊「不要」。我伸手用力揪住她其中一邊的臀部,這讓她倒抽一口氣。
「聽好,我並不覺得生氣。或者應該說,妳能夠在這種艱困的情況下逃走,我反而覺得高興。先是顯露出毫不反抗的姿態,卸下我的警戒心之後,再一口氣掙脫手銬和鐵鍊。妳的勇敢我很滿意。」
李思敏的身體顫抖,從喉嚨發出乾涸的嗚咽。
「但是既然妳逃脫失敗,很不幸地,按照我的遊戲規則,必須接受處罰。」說到這裡,我加重力道揉搓她的臀部。「我並不反對妳再次逃走,但是如果又失敗,下一次我會做得更過分。為了妳的貞操著想,最好制定出更聰明的計畫,並且在行動之前多加考慮。」
我從她身上退開。她屈腿坐起身來,滿臉的恐懼與可憐。
「去那邊坐好,不準超出地毯。」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遵從我的命令,縮著膝蓋坐在地毯上。
晚餐還沒吃,加上剛才的劇烈運動,胃袋像洩氣的氣球那樣乾扁。我從保溫箱裡拿出泡麵和雞蛋,用卡式瓦斯爐快速煮過。我把其中一碗泡麵交給李思敏。她吸吸鼻子,安份地吃了起來。
我一邊吃麵,一邊煩惱該怎麼處置她。手銬被她弄壞了,沒辦法使用。如果用鐵鍊直接捆住她的手腳,恐怕會造成血液流通不順,到時候搞到截肢的程度就麻煩了。繩索又太容易掙脫。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那個……」李思敏突然發聲。「你叫什麼名字?」
「我怎麼可能告訴妳。」
「可是我不知道該對你使用什麼稱呼。」
我吞下嘴裡的麵。
「妳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
「那麼……綁匪先生——」
「不行,換一個。」即使這是事實,但這個稱呼完全讓人高興不起來。
明明是你說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的——她現在一定在心裡抱怨。被我打回票之後,她板起臉,開始尋思對我的稱呼。
這時,屋外傳來貓頭鷹的咕咕叫聲。
「貓頭鷹先生,可以嗎?」
「不行。」
「不然,梟先生?」
「嗯,這個可以。」
「那麼,梟先生——」她垂下拿筷子的手,面帶嚴肅地看著我。「我想知道,森林明明這麼大,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照理說,身為綁匪的我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以避免讓她得到太多線索。但是無論怎麼判斷,我的確擁有絕對的主導權。以足球比賽來比喻的話,就是巴西與梵蒂岡之間的不公平勝負。要是不稍微放水,這場遊戲就太無趣了。
「因為妳觸動了陷阱。」我開始解釋。「我在樹幹之間綁上釣魚線,差不多是小腿的高度,以貨櫃屋為圓心圍成環狀。樹上掛著油漆桶,底部被我鑽了一個小孔,只要勾到釣魚線,蓋住小孔的錫箔紙就會被撕掉,接著流出裡頭的油漆,將樹幹染色。不過這只能顯示妳逃逸的大概方向。關鍵在於妳踩中的捕獸夾。」
我停頓一下,繼續說:「每個捕獸夾全都連著通往貨櫃屋方向的釣魚線,我在上面掛滿鈴鐺,每二十公尺一顆。接下來,我只要依循鈴聲和釣魚線的方向,就能找到妳——雖然不能找出絕對位置,至少機率提高。」
李思敏微微張開嘴唇,似乎不可置信。
「可是,我不一定會踩到捕獸夾吧?」
「捕獸夾的擺放位置,被我設計成絕對會踩到的陣形。除非像我一樣熟記,或者得到哪個神明的庇佑,否則根本無法避開。」
她垂下腦袋,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我也有問題。妳是如何逃走的?」
本來她不敢回答,於是我多補一句「麻煩妳對我坦白,我絕對不會生氣或怎麼樣」,她才開始講起逃脫計畫的內容。我非常震驚。雖然手法簡單,不過以一名高中生而言,已經足夠讓我佩服了。我像個小孩子一樣入迷地聆聽她的說明,同時再次慶幸,當初選的是李思敏。
等我們用完晚餐,是該就寢的時間了。
沒有手銬,繩索又讓人不放心,防止李思敏再度逃走這件事,讓我非常煩惱。最後我只能選擇替代方案——將鐵鍊繞過我和李思敏的頸部,用掛鎖鎖起來。由於鐵鍊會卡到下巴和肩膀,除非把鎖打開,否則這個狀態會持續一輩子。另外,為了防止被她順勢勒死,睡覺的時候採取她背向我、我面向她的側躺姿勢,這樣一來,鐵鍊頂多只能勒住我的後頸。我們不可避免地緊緊貼著彼此的身體,像是一對恩愛的情侶。
李思敏的頭髮不斷沾上我的臉。她像雞母蟲那樣縮成一團,似乎害怕於我離她這麼近。我盡量不碰到她,但是這比想像的更加困難。光是稍微挪動,就會貼到她的背部或臀部,害她不時嚇得震起身體。
兩人的體溫,加上鐵鍊的不適感,使我難以入睡。李思敏也是。夜晚的蟲子鳴唱著,偶爾摻入貓頭鷹的合奏。若不是我們之間的關係複雜又尷尬,此刻應該可以算是浪漫的情境。
「梟先生。」
李思敏突然開口。我感覺得到她的聲帶震動。
「你究竟為什麼要綁架我?」
我裝作已經睡著,沒有回答。她並未繼續發問。
隔天,是個晴朗的天氣。我很高興。因為陽光可以提供能源給太陽能發電機。
小屋附近的雜草又長高了。飲用水即將消耗完畢。除草以及補水的工作,我打算花一個早上完成。為了維護生活的基本需求與品質,總是需要處理各種雜事。沒辦法聘請工人,自來水公司的管路也不可能通到這個連戶籍都沒有的地方,凡事必須自行打理。
不能再使用手銬了,也就是說,李思敏得到了某種意義上的自由。我還有工作要做,不可能讓她獨自留在小屋。所以我只好帶著李思敏一起工作。
「聽好,不準隨便亂跑,不準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不準亂撿石頭或木頭……」
「為什麼不能撿石頭或木頭?」
「因為妳能夠拿那些東西把我打昏或怎麼樣。」
「放心,我不會。」
「等一下我們帶著這些容器過去那邊裝水的時候,妳必須像影子一樣緊緊跟在我後面,同時抓住我的衣服,讓我意識到妳的存在。除非妳想踩到捕獸夾。」
「知道了。」
「還有,山區很危險,尤其是蛇,要隨時注意自己的腳邊。如果聽到嗡嗡聲,代表附近有蜂巢,就算那聽起來很可怕,也絕對不可以驚慌得叫出聲音,安靜離開就行了。另外,有件事必須讓妳知道——從這裡送到醫院大概需要三個多鐘頭,如果被那些危險的動物攻擊,死亡是必然的結果。何況我也不打算送妳就醫,好讓我的惡行被揭發。所以為了保住妳自己的命,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知道了嗎?」
「知道了。」
從李思敏的表情看來,她已經被我的行前宣導弄得失去耐性。但是沒辦法。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花這麼多精神講解這些。
山區畢竟不像都市那麼安全。住在這裡的三個禮拜,我已經碰過兩次差點被蛇咬的情況。李思敏長期被我關在安全的小屋裡,相較於我的經驗和知識,仍然只能算是誤闖森林的小女孩。明白山區的危險性,以及應該如何避免危險,這種程度的觀念對菜鳥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用指南針找出方位之後,我們朝西邊出發。李思敏的走路姿勢沒有異狀,看來昨晚受傷的部位並無大礙,只是單純的瘀傷。她一手揪著我的衣擺,如我希望的緊緊跟在我身後。她的心情不錯,不斷東張西望,嘴角始終上揚,甚至開始哼歌。看來將近二十天的囚禁生活把她悶壞了。
「梟先生,你今年幾歲?」
「知道這個要幹嘛?」
「我認為,人跟人之間的交談,年紀是必須考量的要素之一。比方說,跟老伯伯講話的時候,絕對不會聊到今年夏季最流行的時尚服飾。換成跟小孩子講話,就自然不會提到政治話題。」
「說的也是。但我還是不想把我的年齡告訴妳。」
「為什麼?」
「如果哪天真的被妳逃走,不只能夠幫助警方畫出我的肖像,要是再加上年齡的情報,就會增加我被逮捕的機率。」
「反正你都已經綁架我了,為什麼要擔心這個?如果你有信心囚禁我一輩子,根本不需要煩惱被逮捕的機率吧?還是說,其實你已經認定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
「正因為綁架屬於重罪,我必須小心謹慎,即使機率很低,任何事情都不可以粗心大意。」
「可是我昨晚差點就逃走了呢。」
我被戳中要害,只好故作沉默。她像是看見什麼有趣事物發出咯咯笑聲。
「小心謹慎的梟先生,你還是不打算把年齡告訴我嗎?」
「沒錯。」
「小氣鬼~說嘛、說嘛~」
李思敏抓著我的衣擺搖來搖去,語氣幼稚地對我撒嬌。
這一定是她的逃脫B計畫。我猜想。跟上次一樣,擺出安份守己的受囚者態度,試圖鬆開我的警戒心。不同的地方,在於她能夠跟我對話,更積極地展現她無辜的一面,同時隱藏逃跑的慾望,並且套出關於我的資訊。
為了揭穿她的真面目,我故意裝出鬆懈的樣子,親暱地摟住她的腰。
「為什麼這麼想知道我的年齡?該不會跟我一同相處的這幾天以來,妳清純的少女心分泌出戀愛激素,反而愛上我這個綁匪了吧?」
「才不是咧!」
我很驚訝。李思敏不但沒有從我懷裡退開或者露出嫌惡的表情,甚至開玩笑地捶了一下我的肩膀。彷彿不把我當作綁匪看待,而是已經相識一陣子的朋友。
不,這是她的演技。我告訴自己。再怎麼說,我是綁架她的兇手。她恨我都來不及了,絕對不可能敞開心扉接受我。也許——逃走的慾望、仇恨等等情緒,已經完全佔據她的感性,化為她臉上的微笑面具。恐怕接下來的日子,李思敏都會保持這一貫的態度。直到她成功逃脫。
如果真是這樣,情況一定會發展得更有趣。
我會讓妳得逞嗎?
摟著李思敏的肩膀,我無聲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