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了，我極力隱藏的秘密，跟著存在於冰牙城人民心中的仇恨一起爆發了。

　　早在要回去故鄉時我就有所覺悟，會讓我的謊言瞬間破滅的那刻，在見到安地爾之後內心已有準備。

　　但會在這麼多人的目光下讓秘密曝光是我未料想到的，而且還是在幾乎完全失去理智被仇恨掌控的自己……與我相識的人一定無法相信，那個在他們眼前做盡殺戮之事，那種全身散發破壞周圍完好一切連我自己都感到顫慄的冷酷，會是他們口中那溫和如水的隨官褚冥漾嗎？

　　在從黑暗中回到現實的那瞬間，透進眼中的還會是那令人感到溫暖的顏色嗎？還是被黑暗浸染的、已不再是我的光明？

　　在意識到自己快要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到身旁有一個很溫暖很溫暖，好像能驅逐所有冰冷的物體。本能的我靠向那裡所在，依偎在那可以將身上寒到極致的溫度全變為暖意的物體。

　　「醒了嗎？」物體發出柔柔的問句。

　　雖然只有聽過一次，但我知道這個聲音是屬於誰的，第一次見面就直觸我深藏秘密的核心，接著用能看透一切的幽綠眼眸卸下我所有防備的精靈賢者。

　　「大賢者賽塔……」

　　「直接叫名字就好了。」將剛醒來的我輕輕扶好坐起的姿勢，賽塔從一旁的矮櫃倒來一杯溫熱的飲品，「這會讓你的精神好一點，也對身體有治療的幫助。」

　　我一語不發地接過開始啜飲，整間房只有我的聲音，賽塔則坐在旁邊靜靜看著我喝完，然後把我的空杯接手。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醒來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在東大陸了，已經不是踏在我十年未回去的故鄉了。

　　「是殿下將你帶回來的，你身上的傷勢很嚴重，醫療團花了三天才將情況穩定下來，距離你被帶回來的那天已經過了兩周。」賽塔簡單幾句話交代完畢。

　　「……」我沉默了幾秒，才問：「賽塔待在我身邊是為了淨化我身上的黑暗氣息嗎？」我們並不熟悉，我很意外待在身邊的會是賽塔，不是千冬歲、萊恩…或是颯彌亞。

　　他輕輕點了頭，所以我的猜測並沒有錯。

　　收回在精靈身上的目光，我歛眸凝思。問了這麼多問題我的疑惑卻越來越深，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救我？在清楚我的真實身分後，為什麼還會做出在秘密還沒曝光前會有的舉動？

　　「黑暗種族的孩子，你在困惑些什麼？」

　　沒被那句『黑暗種族的孩子』嚇到，我回過頭看著神色依舊溫柔的賽塔，說道：「賽塔，我是妖師。」

　　「嗯，我知道。」態度很淡定。

　　這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態度更加深我的困惑，撐起還有些沉重的身體，我皺眉嚴肅的說：「是冰牙城最痛恨的人、他的後代。」

　　「沒有任何人能選擇自己出生的種族，冥漾，並不是所有人都痛恨妖師的。」賽塔伸出手撫平我眉間的皺起，目光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看著一個年輕孩子的慈愛，「至少我個人不是，而且亞納瑟恩陛下也不這麼覺得。」

　　「他、怎麼可能！？他被黑暗氣息奪去了所有啊！生命、時間還有與家人的……我們一族最虧欠的就是颯彌亞一家人……」把臉埋進屈起的膝蓋，我緊咬著唇忍住幾乎傾瀉而出的泣音：「我很努力想要找到解開詛咒的方法，我想要讓颯彌亞活下去！」

　　在我低吼時抱住我的賽塔輕拍著我的背，輕聲道：「所以你才會不顧危險也要來到這裡吧，我在這裡代兩位陛下謝謝你。」

　　我知道為什麼自己無法提防賽塔了，因為他跟爺爺很像，所以我才能毫無保留將心底的願望告訴他們。

　　◇◇◇

　　等到冷靜下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了，我望著即將離去的賽塔，心中猛地有股想要他留下來的衝動。不知道是我的表情太明顯還是其他原因，正要推開門扉的賽塔笑了下。

　　「你等待是另一個人，『他』也很想看你。」留下這句話後，賽塔就離開了。

　　我知道自己想見的是誰，但我想並不代表他想，賽塔說的是真的嗎？

　　摸著自己身上纏滿的繃帶，我望向窗外，心中整理等下要完整交代的真相。

　　敲門聲終止了我腦中的思緒，我不逃避的將視線從窗外移回，盯著門扉被緩緩推開，而那位賽塔說的『他』首先出現在我的視線。

　　我上下打量發現他身上沒受什麼傷的樣子，在心底鬆了口氣，同時也感到慶幸，如果當時不是颯彌亞出現我真的會跟安地爾戰鬥至死。

　　淡淡看了我一眼颯彌亞走進來，身後幾個人也依序踏進房裡，都是我認識的，夏碎、千冬歲、喵喵、萊恩、阿斯利安，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但可以用一個形容詞囊括──複雜，難以形容的複雜。

　　躺了兩周我的身體大致都好得差不多，外傷這樣看來是沒錯，內傷的話可能好不到哪去。等到所有人都自己找到位置，我才打破凝滯的空氣和沉默。

　　「對不起，欺瞞了你們一段很長的時間。」沒有人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我，「可是不做出欺瞞的決定，我無法來到這裡，所以、對不起。」

　　我欺瞞真心對待我的人很可惡，但是我只有這個方法才能進入王城，所以不管重來幾次我都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漾漾，喵喵覺得很難過……」坐在我右手邊的喵喵臉上已經掛著淚珠，整個人看起來就很傷心的樣子。

　　苦笑了下，我說：「對不起，我會告訴你們的，我隱瞞真實身分的原因，還有來到冰牙的初衷。」

　　

　　「三十年前『光明之戰』所攻擊的妖國死去的是大部份的妖師，而我的故鄉真正滅亡是在十年前，殘餘族人以及我的父母都是在那時被鬼族殺盡。」見眾人的表情逐漸轉為困惑，我繼續說了下去：「妖師中有最重要的三個人，分別是領導整族的『妖王』、傳承智慧的『妖寺』和守護之盾的『妖守』，這三人的力量是經由前代轉移力量，而光明之戰『鬼之城』攻來正是我們剛轉移力量最為脆弱的時期，處於前代妖王、妖寺和妖守轉移力量加上半數族人只是沒有能力的普通人，妖國就被攻破了。倖存的妖師避入殘破家園的更深處，等待承接力量的孩子出生，繼承妖王力量的是我表哥，而妖寺、妖守分別是我跟胞姊繼承。」停頓了下，我用力閉起有些渙散的雙眼，重新睜開時已恢復了清明，這時，我看往颯彌亞的方向。「你身上的詛咒真的是錯誤……光明之戰鬼族退走後，聯軍也踏進了妖國，那時聯軍因為跟鬼族長期作戰雙眼都因為鬼氣和毒素而失明了，只能用另一種方法來判斷眼前之物，所以聯軍眼中看見的是被鬼族汙染過的土地和妖師，然後抹除掉了，接著前代的妖王、凡斯看見了這幕，發狂將在場除了亞納瑟恩陛下的聯軍奪去性命，留下轉移到你身上的黑色詛咒。」

　　有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顯得很明顯，理解自己所講得太過衝擊性，所以我暫時停了下來。

　　「冰炎，你身上的詛咒是這麼來的…」夏碎他很震驚，我想是因為他只知道颯彌亞身上有詛咒，卻不清楚怎麼會有的原因。

　　颯彌亞面無表情的點了頭。

　　等到眾人平緩過震驚，我才又開口。

　　「我十歲那年，安地爾率領鬼族攻進妖國深處也就是倖存妖師的居住地，表哥、姊姊和我還小，力量還沒完全掌控，所以只能逃，父母親還有族人為了掩護我們逃跑，大多都被殺死了，最後表哥和姐姐為了能讓最小的我逃掉也回去面對鬼族，至今生死不明。」突然，太陽穴那閃過一陣刺痛，我稍微用手揉了下，對注意到我狀況的千冬歲搖頭，「我逃離故鄉，在東大陸幾座城渾渾噩噩度過了一段時間，那時我的精神狀況很不好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只記得最後姐姐叫我要活下去，所以撿到什麼就吃下去，結果某天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人口販子的船上，就這麼被載到西方大陸。跟船上認識的孩子一起製造混亂逃開人口販子後，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暗世界，那裡不會因為我只是個十歲小孩而不給我生存的機會，只要懂得那裡的生存法則，我就能活下去。」

　　「所以你才會在跟我去暗世界時表現出很熟悉那裡的姿態。」千冬歲理解般地點頭。

　　「是，不過我只在暗世界待了八年，剛到西方大陸的時候，我才發覺鬼族一直有派人在追殺，如果我沒被人口販子抓走，我想可能會被殺掉也不一定。我數不清派來的鬼族究竟有多少，也數不清在我手下灰飛煙滅的有多少。」不再讓自己陷入最黑暗的那段時期，我說起另一部份：「兩年前，我與追殺者纏鬥處於下風，身體狀況不佳既不能讓我滅掉他們也不能逃走，遭重創無力反抗時被爺爺救了。」說起爺爺我不自覺地露出笑容，「爺爺他將我帶來冰牙，是至今為止我待過最安全的地方……一直到我得知擁有我族詛咒，背負當年那項錯誤的人他的後代還活著，我認為傷害不該延續下去，那個有著詛咒的人應該要擁有屬於他的美好人生，我才隱瞞身分進入王城……」

　　我低頭看著醒來就一直在身上的墜鍊，緊緊握住後抬頭對上那雙焰眸，笑著說：「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